第82章
到了出發那天,文葉煙還去沈家樓下接沈琏,等來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他趕忙拉着文葉煙走遠,好像身後有人在追似的。
“怎麽跟做賊似的?”文葉煙好笑道。
“你太顯眼了。”沈琏說,“被看到,就會問的。”
“不能讓別人知道你回老家?”
“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去祭拜我媽。”沈琏語氣平靜。
這句話裏不知藏着多少心酸。
“怕什麽。”文葉煙牽住了沈琏的手,緊了緊,“有我在。”
沈琏用力點了點頭,文葉煙無所不能。
出發之前,先要到集市上買香火蠟燭、紙錢炮仗,還有祭祀用的食品。
這些東西文葉煙都未曾涉及過,十分新奇地向沈琏請教它們的用處。
“燒了死人就能用。”沈琏幹巴巴地說,“然後就會保佑我們。”
文葉煙還挺快樂,“死了以後賺錢真輕松。”
“要多燒一點。”沈琏嚴謹道,“下面通貨膨脹很厲害。”
買完了這些,沈琏還要了把鐮刀。
“你小心點兒。”文葉煙不讓他拿,“多危險啊。”
“鐮刀去年壞了。”沈琏說,“去年只能用手拔草,手疼。”
“割……草?”文葉煙眼裏浮現茫然。
還沒等他問清楚為什麽要割草,就被沈琏帶上了一輛歲數不小的大巴車。
他們在最後一排落座,車裏人不多,但卻彌漫着皮革、食物和體味混雜起來的詭異味道,文葉煙的眉頭皺了起來。
沈琏為他開了窗,小聲說:“有點遠哦,而且髒髒的,你要不要回去?”
“還行。”文葉煙讓沈琏挨自己近些,便于聞到他的味道,“你是香的就行。”
沈琏聞了聞自己手腕,并未有其他味道。
車開了起來,尾氣的味道從車窗飄進來,文葉煙呻吟一聲,把臉靠到沈琏的腦袋上。
沈琏安撫地捏捏手。
這大巴車和公交車類似,不同的是它招手即停,有段路生生停了五次,在加上氣味,文葉煙原本不暈車的體質,都有了暈車反應,俊美的容顏透着虛弱,別提多讓人心疼了。
反倒是沈琏這個暈車體質的人因為總留意他,居然沒有暈。
“橙子,吃一點。”沈琏徒手掰開橙子,清酸的味道濺了出來,讓文葉煙好受了些。
文葉煙張嘴,讓沈琏喂進來,吃了半個,剩下的讓沈琏吃。沈琏沒吃,舉在文葉煙臉邊,好讓他聞到。
車上的人多了起來,逐漸嘈雜,文葉煙脫了外套把頭一罩,靠在沈琏的肩上,還握住了他的手。
沈琏看不到他的動作,但從手背上柔軟的碰觸能猜到他在幹嘛,于是沈琏動了動兩根手指,捏住了那兩瓣嘴唇,無聲笑了。
四十分鐘後,終于下車了,文葉煙睡了半途,頭發飛翹,淩亂的帥氣,下車的時侯還被全車人矚目了。
“這是……哪兒?”文葉煙迷茫地望着前後左右的荒郊野嶺。
“往這裏走。”沈琏領路,從一個溝渠下去,沿着小土埂走進了山路裏。
“這兒連山都有啊。”文少爺五位數的鞋踩在泥土上,笨拙地保持平衡。
“你慢點哦。”沈琏用鐮刀在前頭開路。
再往深處走,就只有山石草木,一點人存在的痕跡都沒有了。
“你媽媽葬在了這裏?”文葉煙感到不可思議,在他的認知中,人沒了,不是火化成一捧灰,就是葬在公募裏,他們現在的行動倒像山中探險。
“還要再走一下。”沈琏說,“你小心,不要被劃到。”
又走了十來分鐘,其實路途不長,就是陡峭,往上爬時要十分小心,如果踩空摔倒可不是玩笑了事。
文葉煙不由心驚,如果說這些年沈琏都是一個人來的,曾經那個小小的他,是懷抱着怎樣的勇氣,穿過足以将他淹沒的雜草裏?他不怕嗎?
“怕啊。”沈琏回答,同時用力把雜草踩平,讓文葉煙走得輕松點,“但是我不來,就沒人給我媽媽上香了。”
文葉煙無言看着沈琏的背影,胸口仿佛被梗塞,只有酸澀在翻湧。
“啊,前面就是了。”
說實話文葉煙沒看出來沈琏指的地方和這周圍有什麽區別,直到沈琏除好草,才面前看出一個土丘的模樣,能稱得上墓碑的東西,已被歲月和泥水斑駁得不成顏色,隐約能看到上面刻了幾個歪歪扭扭地字。
“這……這……”文葉煙說不出話來。
“你去那邊。”沈琏給他指了塊平地,“小心蟲子。”
文葉煙卻上前,拿過他的鐮刀,一言不發地割草。
沈琏心中一暖,把碑前清理幹淨,擺上貢品。
文葉煙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墓的周圍整齊了不少,他來到沈琏身邊,聲音悶沉:“我沒想到你媽媽的墓會是這樣的。”
“我們鄉下的墳墓大多都是這樣的。”沈琏語氣如常,“只是聽說我媽媽這裏的風水不太好,只有她一個人在這裏,會孤單吧?”
“爸爸呢?”
“在另一頭,走過去要好久。”沈琏說,父親和沈家的祖宗葬在一塊地方。
“為什麽要分開?”
“他們不喜歡我媽媽。”沈琏開始燒香,煙霧燎着他稚嫩的臉龐,“不過我把爸爸的手表埋在了旁邊,爸爸那邊也有媽媽的梳子。”
這是弱小的他唯一能做的事。
文葉煙心緒複雜,他甚至只是想到以前自己在無憂無慮地吃喝玩樂時,沈琏卻在遭受着不公的對待,就感到刀割般的疼。
“墓碑上面的字,是你刻的嗎?”文葉煙問。
“嗯。”沈琏有點不好意思,“小時候刻的,刻歪了,不好改,你看得出是什麽字嗎?”
“呂渺兒之墓。你媽媽的名字真好聽。”文葉煙說。
沈琏便笑了起來,“嗯。”
“我幫你刻深點兒。”文葉煙說,他迫切想要為沈琏做點什麽,但手上沒有趁手的工具,只好就地尋找,在幾米之外找到了一塊鋒利的石頭,一回頭,他看到沈琏跪在墳前。
那身軀瘦削單薄,安靜地在這山林裏跪立,那麽渺小,透着難以言喻的孤寂。
文葉煙的鼻腔兀的一酸。
沈琏手握三炷香,虔誠地拜了三拜,把香插在碑前。
“也給我三炷。”文葉煙說,“我和阿姨打個招呼。”
沈琏給了他。
文葉煙便挨着沈琏跪下,沈琏不由詫異。
他閉上眼,在心裏說:阿姨您好,我叫文葉煙,是沈琏的朋友,謝謝您讓他誕生在這個世上,我很喜歡他,今後我會保護他,至少會讓他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睜開眼,沈琏滿眼好奇地看着他。
文葉煙插好香,沈琏問:“你和我媽說了什麽?”
“告訴她我是誰。”
“我都說過了。”
“哦?你怎麽說的?”文葉煙含笑道。
“說你是文葉煙啊。”沈琏咕哝。
“真不講究,你這麽介紹,你媽媽怎麽喜歡我?”
“喜歡你幹嘛?”沈琏醒悟,立馬告狀,“媽媽,這個人總想當我爸爸,壞,不禮貌。”
“我對你好怎麽不說?”文葉煙故意撞他,倆人較上了勁。
沈琏比不過他,站起來拍拍膝蓋,郁悶地哼了一聲。
文葉煙換了個蹲姿,開始在墓碑上刻字,随口問沈琏:“你爸媽走了,真的沒給你留下什麽?”
“不知道。”沈琏用一點礦泉水洗手,然後剝橙子給文葉煙吃,“反正,都不是我的了。”
文葉煙一頓,忽然意識到,或許沈琏什麽都懂,只是他無能為力。
“小沈琏兒。”文葉煙叫了聲。
沈琏看去,文葉煙朝他一笑,那笑容仿佛林間的清風,搖曳了樹葉與心弦。
“有我在呢。”他說。
然而他們從鄉下回到鎮上後,文葉煙接到了個壞消息。
“姥姥進醫院了。”文葉煙失神片刻,緊接着二話不說叫了輛車往醫院跑。
鄰居說紀老太太是突然暈倒,對她這個年紀的人來說,突然二字不是好詞。
“安心,安心,不會有事的。”沈琏握住文葉煙的手低聲安撫。
回應的是扣得發疼的力道。
趕到醫院,找到病房,滿頭汗的兩人看到的是紀老太太氣定神閑坐在病床上和隔壁床聊天。
“上哪兒野去了?”紀老太太還是那刻薄的語氣,除了背景不同,和在家裏沒什麽兩樣。
“您……”文葉煙總算喘上了一口氣,“您沒事兒啊?”
“高血壓導致的昏厥而已。”她平淡的仿佛只是低血糖那麽簡單,“最近氣候忽冷忽熱,正常。”
“真的沒事了?”文葉煙持懷疑态度。
“等下就能出院了。”紀老太太不耐,“去幫我買點水果來,嘴巴苦。”
“讓我歇歇吧。”文葉煙乏力,癱在椅子上,“馬拉松都沒那麽累……”
沈琏把橙子擦擦,對紀老太太說:“姥姥吃橙子,還剩一個。”
紀老太太柔和地笑了,“小沈乖,給姥姥拿着就行。”
沈琏便給了她。
紀老太太握着橙子,溫柔下來的眉眼,卻似乎讓她看起來更蒼老了些。
她示意桌上的水,讓沈琏倒來喝,沈琏先倒給文葉煙喝。
文葉煙握着她的手腕喝了半杯,接着把沈琏拉到腿上抱着,靠着人家的肩膀,眼睛都閉了起來。
沈琏:“喂。”
“歇歇。”
紀老太太看着膩歪的兩人,眉頭微蹙,“有毛病。”
沈琏也說:“有毛病。”
“嗯哼。”文葉煙抱他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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