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除夕夜,沈家一行要回鄉下的老家和本家親戚一起吃年夜飯。沈家開枝散葉,爺爺輩下來的同宗兄弟姐妹再加上他們的家庭,攏共坐了三大桌,而沈為民無疑是其中混得最好的,如今老一輩只剩一個奶奶在,他俨然是這個大家族的家主,坐主桌主位,所有人都等着他發言,等着給他敬酒。
陳巧玉也從其中感受到無限風光,她最喜歡過節和大家聚在一起,無論在外頭她怎麽樣,在這裏,她是當之無愧的女主人,所有妯娌不管年長年幼,都對她十分尊敬,這感覺實在美妙。
沈琏也姓沈,如果他爸還在,或許也能得到一些存在感,可他爸已經挂在牆上了,除了他,沒人會多看一眼。
沈為誠年輕清俊的相片,和年邁的祖宗們挂在一起,委實格格不入。沈琏仰頭看着他,又熟悉,又陌生。
爸爸。他在心底叫了聲,但一些奇怪的條件反射,讓他想起了文葉煙的臉。
沈琏:……
爸,對不起。沈琏誠懇地道歉。
“沈琏!沈琏!人呢?!快過來!”陳巧玉高亢地喊道。
沈琏撓撓腦袋,走了過去,原來是一個姑姑的小孩不小心打翻了湯。
“你趕快清理一下。”陳巧玉說。
“哦。”沈琏轉身去找抹布和拖把。
姑姑不住地說“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陳巧玉十分大方地笑着說:“沒關系的,多讓小孩子做點事,好體諒我們家長的不容易。哎喲小元元,才三歲力氣就那麽大了?”
小元元自知做了錯事,不敢答話。
沈琏很快把湯水清理幹淨,幾個女眷親戚才總算能好好看他,紛紛說“沈琏長高了哦”“變帥了”。
沈琏很有禮貌,對她們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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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還帥呢?”陳巧玉用玩笑的語氣說,“他爸長得倒是可以,可你們看他哪點像爸了?呵呵。”
沈琏他爸已經沒了,陳巧玉突然提起來,讓大家一時不知怎麽接茬,便默了。
沈琏帶着他的打掃工具退場,陳巧玉說了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說他長高了。
又長高了,耶!
沈燕燕不喜歡這種場合,不喜歡被三姑六婆評頭論足,被年幼的表親纏着看手機,特別是被翻到文葉煙的照片,表妹哇哇大叫,說燕燕姐的男朋友好帥。
然後又引來三姑六婆的調侃。
煩死了!
沈燕燕受不了,大家聚在一起看春晚,她一個人到外面散步。
村子裏的家家戶戶幾乎都翻新了房子,幾乎找不到小時候記憶中的模樣,唯有村口的大樹沒有變,粗壯寬大的屹立着,冬天也枝繁葉茂。
沈燕燕默默走到樹下坐着,在這裏玩手機都比在屋裏頭快活。
“……不把他當人看啊。”
“就是說……以前還顧忌點……”
沈燕燕聽到了隐約的交談聲,她狐疑轉頭尋聲查看,原來是大榕樹的另一面,兩個婦女面對面交談,一個三歲大的孩子蹲在旁邊撿樹葉玩。
是她的兩個姑姑,在家裏時還說過幾句話,現在兩個人偷偷跑出來,不知道在說誰的閑話。
沈燕燕撇了撇嘴,打算到另一個清靜的地方。
“別看他沈為民一家表面風光,其實骨子裏都是壞水,忘恩負義。”年紀較大的大姑姑說。
沈燕燕屁股剛起來,一聽居然是自家的瓜,立刻坐回去,豎起了耳朵。
“就是,他們家有現在的能耐,不就是靠沈琏他家?結果現在把沈琏當成傭人,就不怕遭報應?”
沈燕燕被震驚了,她們在說什麽啊?什麽叫他們家靠沈琏?明明是他們收養了沒人接手的沈琏嗎?
“人怎麽能那麽狠心?老二的兒子,和他們也有血緣關系的。”小姑姑不住搖頭,“有一年啊,也是過年,沈琏這小孩呆呆傻傻的一個人坐着,也不說話,我給了個紅包,他拆也不拆雙手交給陳巧玉。
“簡直像奴隸給地主交稅似的!”大姑姑啐了一聲,“作孽哦!”
“老二走得早啊,他老婆也……唉,原本好好一個家的,結果連房子都被沈為民賣了,給他的仕途鋪路。這就算了,對人家的小孩好一點嘛,沒有賣老二房子的十幾萬,他沈為民哪來的現在的地位?這人心啊……”
“沈琏也可憐,自己什麽都不懂,房子被別人搶去了,還要被欺負。”
沈燕燕整個人都懵了。
在她的認知裏,自己生活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裏,父親沉穩,母親賢惠,給了她一個殷實又和美的家。
可如今卻告訴她,這是搶別人的,那個人還是沈琏!
她最瞧不起的沈琏!
在聽到“沈琏媽的死和他們家也脫不了幹系”時,沈燕燕不敢再留下來了。
她是一直生活在水晶球城堡裏的公主。
可這顆水晶球,要裂開了。
沈燕燕心緒混亂,腦子裏亂七八糟想到的全是這些年自己對沈琏的所作所為,她不相信因果報應,可如果那兩個姑姑說的是真的,那他們一家就是忘恩負義的人。
我不是!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去哪裏了?”
冷不丁,她聽見一道聲音,擡頭,沈琏站在大門外幾步,安靜地看着她。
沈燕燕陡然一慌,仿佛見到鬼似的,下意識退了半步,“你……你幹嘛?”
簡直像沈琏要對她做什麽一樣。
“嬸嬸叫我出來找你。”沈琏說。
沈燕燕攥緊拳頭,意識到自己草木皆兵,不太正常了,她沒再說話,快步走進門裏。
沈琏莫名其妙地回頭,不知道沈燕燕又在鬧什麽脾氣。不過她自己回來了,他的任務算完了,便在門口的樓梯上坐着,拿出手機想給文葉煙打電話。
但他擔心文葉煙在忙,猶豫着。
心有靈犀一般,屏幕上亮起了文葉煙的語音邀請。
沈琏眼睛一亮,趕忙接了起來。
“在幹嘛呢?”文葉煙說,他那邊有咯吱咯吱的聲音,似乎在踩着什麽。
“坐着。”沈琏回答,“望天。”
“不是說你們一大家子吃飯麽?露天餐廳啊?”
“在老家,我坐在外面呢。”
“大晚上的,不老實在家裏呆着,想幹嘛呢你?”
“裏面好吵,想跟你打電話。”沈琏答道。
“好孩子,知道想我了。”文葉煙笑着說,咯吱咯吱的聲音持續不停。
沈琏忍不住問:“你那邊什麽聲音?”
“聲音?哦,你說踩雪啊。”文葉煙說,“在雪地裏走路,等會兒給你看個好東西。”
“又有雪哦。”沈琏的語氣透着羨慕,正如文葉煙所想,沒見過雪的沈琏幻想中雪就是綿白糖的味道,甜絲絲的,很是向往。
“今年的第一場雪在除夕這天下的,是個吉兆。”文葉煙說,“哎,到地兒了,開視頻。”
于是沈琏打開視頻模式,手機屏幕晃動了一下,顯現出一副夜雪之景。
緞帶般曲折的小河凍結成冰,橫跨其上的小橋被白雪覆蓋,兩邊的樹木仿佛開滿的白花,這一切才路燈的光暈下顯得如此靜谧安寧,雪花悄然飛舞,溫柔覆蓋這片大地。
沈琏輕嘆出聲,說:“你是在山裏嗎?”
“小區裏。”文葉煙無奈,“你說話總能化神奇為腐朽。”
“好看。”沈琏說,“好多的雪。”
“想不想摸一摸?”文葉煙抓起地上一把雪,湊到鏡頭。
可是一挨近就不那麽好看了,只是一把冰碴子而已。
“你嘗一下,好吃嗎?”沈琏期待地問。
文葉煙:“……”這傻孩子。
“難得的吉兆,許個願吧。”文葉煙說,他把攝像頭調轉成前置,無暇的俊臉霸占了沈琏的整個屏幕,“小沈琏兒新年有什麽想要的?”
沈琏呆呆地看着手機裏的文葉煙,他想要什麽?當然是足夠的金錢能支撐他離開沈家,可這一刻,他脫口而出地卻是:“你……”
“想要我?”文葉煙眉梢一挑,笑意暈上眼中。
“啊。”沈琏突然叫了一聲。
接着文葉煙只聽得到哐哐地雜音,好像手機被放到地上了。
“沈琏?”
沈琏只在那“哎呀哎呀”,像是出了什麽事似的。
“沈琏?你怎麽了?喂!”文葉煙擔心起來。
“有貓!”
終于有句文葉煙聽得懂的了。
“小貓咪。”沈琏十分驚喜的樣子,“它自己過來挨我的手,小小的,好可愛。”
“吓我一跳,以為你怎麽了。”文葉煙無奈松了口氣,聽到沈琏學着小貓叫逗貓,心裏癢得不行,眼前如夢如幻的雪景都無趣起來,“給我看看。”
“哦哦。”沈琏才想起自己沒開攝像頭,點開前置,讓文葉煙看。
“小貓。”沈琏說。
是一只貍花貓,看上去才兩個多月大,眼睛圓溜溜的,一點也不怕人。
沈琏屈着膝蓋,讓小貓趴在大腿上露出小腦袋,自己也擠進鏡頭裏,下巴貼着小貓毛茸茸的腦殼,對手機眯着眼笑。
“兩只小貓。”文葉煙的手指隔着屏幕,輕輕撫摸沈琏的頭。
“咻——嘭!”
不知是哪家放起了煙花,小貓受到驚吓,從沈琏的懷中掙脫跑走。
“小貓跑了。”沈琏遺憾地說,“撓我的手。”
“撓你?破皮了嗎?”文葉煙問。
“一點點。”沈琏用拇指揉了揉手指上一道小小的口子。
“那得打狂犬了。”文葉煙說。
“不用,又沒事,它是一只小貓。”沈琏不甚在意,門裏有人叫他,他扭頭應了聲,“要進去了,挂了哦。”
“等等!你別不當一回事,必須要打狂犬疫苗!沈琏!”文葉煙在幾千公裏外無能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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