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文葉煙問藥店裏的藥師有沒有看到沈琏去哪兒了,結果幾個人愣是沒見沈琏進來過。
這家夥簡直像突然蒸發了似的。
文葉煙邊沿路找,便給沈琏打電話,打了幾個電話都是通了一陣,就“您所撥打的號碼正在通話中”,分明是被挂掉的,發的信息也沒見回,文葉煙不由得擔心。
沈琏該不會遇到危險了吧?
把整條街道走完,文葉煙還是找不到沈琏的身影,他怕自己又看走眼,只能謹慎地再走一遍。
沈琏那小短腿,短時間應該跑不了多遠才對。
突然間,文葉煙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心中一喜,定睛一看打來的是沈燕燕。
欣喜頓時落空。
他接起來,語氣中難掩失落,“是你啊,燕燕。”
沈琏走得很快,幾乎是小跑,在小巷了七扭八拐,他迄今為止的人生都沒離開過這個鎮子,就算閉着眼也知道自己來到了哪兒。
擠出狹小的巷口,目之所及是開闊的大海,落日的餘輝灑滿海的每一處。
沈琏從廢舊的樓梯下來,走到了沙灘上。
海浪沉緩的低嘯,翻湧到沙灘,又退回去,下一波接連而上,源源不斷。
往日沈琏聽着這聲音,內心就會漸漸平靜下來,他喜歡海邊,因為這是他離目标最近的地方。
可現在,他的心髒不安的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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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心虛,不敢接文葉煙的電話。
沈琏只在很小的時候羨慕過沈燕燕,羨慕她有爸有媽,羨慕她能随意吃喝。但這種羨慕僅僅是羨慕,他從未嫉妒過沈燕燕。
沈琏懂事得早,他知道這些都是沈燕燕天生就擁有的。
他不乏遇見過優秀的人,但內心從不會為他們而波動,他就想游離于人群之外的游魂,只有飄到海的另一端,他才真正成為人。
文葉煙讓他覺得自己也是個人,可他卻嫉妒文葉煙。
這是他蒼白人生中極罕見對他好的人。
沈琏攥緊拳頭,太不像話了。
他抓起一把沙子,發洩地揚出去,海風吹來,沙子又全灑回來,迷了他一眼。
沈琏蹲下來揉眼睛,粗糙的沙粒刮着他柔軟的肉,刺疼。
他保持這姿勢,許久沒有動。他
不知道要怎麽面對文葉煙。想到那個人,他就忍不住的酸澀膽怯,嬸嬸可能說得真沒錯,他就是只白眼狼,不對他好還行,對他好,他反而倒打一耙。
他今天才知道自己竟然是那麽壞的人。
文葉煙上了沈為民的車。
他和沈燕燕通話時,沈為民也在,聽聞沈琏失蹤,便主動提出開車出來找,但文葉煙瞥一眼他的表情,沒看出焦急的神色。
沈為民主動解釋:“剛才我給沈琏打電話了,他說在海邊,沒出事。”
文葉煙皺了皺眉,“他怎麽不接我電話?”
“是嗎?可能沒注意,等下我好好說他。”沈為民說。
文葉煙抿唇不語,沈琏究竟搞什麽花樣?
“你等下要不要去我們家吃飯?”副駕的沈燕燕小聲發出邀請。
沈為民接道:“小文啊,上次的事情我聽說了,誤會一場,那錢是我拿走的,只是早上和她吵了一架,就沒告訴她。”沈為民忠厚地笑了一聲,“結果讓她誤會了沈琏,還和你鬧了不愉快,過後她也自我反省了,覺得自己太武斷了,不對,想找個機會和你道個歉,就看你賞不賞臉咯。”
他這番話說得親和客氣,文葉煙便答應了。
傍晚時分,幾乎沒人的沙灘上沈琏的身影一場的顯眼且渺小,文葉煙一行人看到他時,他正提着一個塑料袋,在緩慢地走着,那背影蕭條得叫人心酸。
“他……他怎麽在撿垃圾?”沈燕燕驚呆了,繼而感到羞恥,身為沈琏的家人,好像自己也被“連坐”成了邋遢的人。
文葉煙緊盯着沈琏,嘴唇抿成線。
他大步走過去,在沈琏再度彎腰撿起礦泉水瓶時扣住了他的肩。
沈琏吓一跳,看到來人是文葉煙,他眼中的驚慌更甚。
“你一聲不吭地溜走,就是為了來海邊撿瓶子?”文葉煙說,以前他總覺得沈琏的脫線很有意思,可現在只感到窩火,他提心吊膽這麽久,結果這個人——
“出了什麽事兒,你跟我說,不要連電話也不接。”文葉煙緩了口氣,“我很擔心你。”
沈琏:“……”他不愛說話,卻也不會說謊,更不願對文葉煙說謊。可他不敢說,我嫉妒你。
沈琏無意識把塑料袋攥得很緊,沉默着。
沈為民也過來了,圓場說:“沈琏這人比較熱愛海洋環境,以前經常來海邊撿垃圾。來來,我幫你扔了,回家吧回家吧。”
于是沈琏辛苦撿的瓶子被拿走,丢進了垃圾桶,他沒說什麽,沉默地和他們走回去。
沈燕燕說:“喂,我們辛苦找你,你不說點什麽嗎?”
沈琏不知道有什麽可說的,他也沒料到沈為民會找來,往常他就算不回家他們都未必在乎。
大概是看在文葉煙的面子上。
文葉煙……
沈琏更不知道如何面對了。
沈燕燕熱臉貼冷屁股,哼了聲,對文葉煙說:“你看他,就是這個死樣子,所以你別說我對他不好了。”
文葉煙瞥一眼沈琏,餘輝印在他的臉上,可因為低垂着頭,整個人仿佛提前進入黑夜。
上了車,沈琏和文葉煙坐在後座,他看到上面放着自己的書包,書包邊上挨着成袋的鈣片和複合維生素,心裏更加亂糟糟。
有一瞬間沈琏想說你們不用管我,讓我一個人呆着吧。
可車已經開走了,他沒機會了。
文葉煙透過車窗偶爾浮現的影像看着沈琏,他仍舊沒什麽表情,可卻能感受到他很不自在。
文葉煙在等沈琏主動解釋,可等了五分鐘,沈琏沒有開口的意思。
行,你能耐。
文葉煙在心裏狠狠抽了下沈琏的屁股,然後身子一挪,挨到了沈琏身邊。
“小沈琏兒。”他的語氣恢複成了平常那樣不正經的溫柔,“今天被砸到是不是不高興了?我哄哄你,咱不氣了,嗯?”
這一瞬間,沈琏感覺自己的脖子被一雙手攥着,呼吸不上來。
連叔嬸一家他都盡量不想虧欠過多,可怎麽到了文葉煙這兒,他就如此心安理得?
他配不上文葉煙對他的好,他早該知道的。
文葉煙眼尖發現沈琏的眼下有被摩擦出的紅痕,他捏起沈琏的下巴,“眼睛怎麽了?”
沈琏慌亂地縮回下巴,如同應激的小動物,終于開口說出了一句生硬的話:“不要碰。”
沒人教過他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麽做,他只知道他應該還給文葉煙等量的東西,這樣他就不會如此心慌。
至少在沈家,他還能通過做家務來讓自己心理平衡。可他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能給文葉煙。
沈琏深深低下頭,精巧的側臉如同石膏。
文葉煙緩緩放下手,忽然覺得自己很滑稽。
他之前的人生,從來沒有這般低聲下氣地去哄過誰,遷就過誰,對沈琏的特殊是因為沈琏很好玩。
可現在……不好玩了。
車廂內,哪怕沈為民積極活躍氣氛,也活躍不起沉默。他從後視鏡一個勁給沈琏使眼色,但沈琏全程低着頭,根本不接收,沈為民心裏那個氣啊。
文葉煙冷不丁開口:“伯父,您放我在這兒下吧。”
“不是去我們家吃飯嗎?”
“不去了。”文葉煙平靜地說,“有點兒累,想回去休息。”
“馬上就到了,在我那也可以休息的。”
“伯父,你再不停車,我就跳下去了。”文葉煙說,玩笑一般的言語,口吻卻不像是玩笑。
沈為民可不敢拿他的人身安全開玩笑,只好掉轉方向,把他送回家。
“辛苦了伯父。”文葉煙下車的動作幹脆利落,連客套邀請也沒有,又對沈燕燕說,“明天見。”
沈燕燕朝他揮揮手,等人進了院子,再回頭瞪沈琏,“你搞什麽啊?原本他好好的要和我們吃飯,全被你攪糊了!”
沈為民也沉聲說:“沈琏,你太不應該了,之前我怎麽跟你說的?”
沈琏茫然地擡起頭,轉頭看着車窗外,已經看不到文葉煙了。
他喃喃:“我不知道……”
文葉煙回到家中,紀老太太已經收桌了,“不是說去別人家吃飯嗎?”
“沒心情。”他撂下一句,徑直回屋關門。
文葉煙把自己狠狠甩到床上,偏硬的床榻摔得他渾身一疼,他閉上眼,緩慢地吐息。
他意識到自己有些情緒化了,他鮮少這樣對人,除非對方是關系親近的人,比如說他家老頭子,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經常讓他惱火,比如說紀老太太,過于刻薄也會讓他心煩。可沈琏算什麽?
“……還真把他兒子了?”文葉煙嗤笑一下。
冷靜下來想,他對沈琏的在意已經超出了底線了——不要過分在乎某個人,這是他從短命母親身上學到的道理。
褲兜裏的手機震了震,文葉煙心頭一抽,繼而翻了個白眼,無聲罵了一句,拿出來一看,是姚初凱,這丫挺的樂颠颠的發來信息,說上回那支跌得底褲都不剩的股又開始飚了,他葉煙兒果然慧眼如炬雲雲。
文葉煙回了句:全抛。
姚初凱很快回過來:為啥啊哥,這才剛回本,手續費都沒賺到。
文葉煙:那你留着,讓它徹底死在你手裏。
姚初凱很快覺察他的異常,文葉煙平常說話不會那麽不留情面,便問:哥,咋了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我心情好沒邊兒了。文葉煙冷笑,發了個哈哈大笑的表情包過去。
姚初凱回了個跪拜道歉的動圖。
姚初凱:哥,既然在那兒那麽鬧心,你幹脆回來算了。
文葉煙:得了吧,回去更鬧心。
姚初凱着實不明白,文葉煙是怎麽做到快倆月都不嫌悶得慌,他先前還特意搜了島濱鎮的圖來看,好家夥連一棟超過十層的樓都沒有,跟荒地有啥區別?
除非……那裏有他舍不得的人。
姚初凱小心發問:你和你女朋友處得怎麽樣了?
文葉煙随意回答:還成。
壞菜。姚初凱心裏一咯噔,按照文葉煙那尿性,這都該走到分手的流程了。
該不會真像那些亂七八糟的言情小說寫的,他真對平凡少女動真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