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辦公室裏很安靜,落針可聞。
聽着自己躁動的心跳聲,穆惜芮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剛剛說了什麽。
說,不讨厭。
還說,喜歡——
“!”
她說喜歡?!
她居然直接對何遇說喜歡??!!
穆惜芮無意識地擡起手,摸着額頭。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發燒把腦子燒壞了。
不然,她怎麽敢在何遇還只把她當兄弟的外甥女對她沒有一丁點感覺甚至還有點厭煩的時候,就口出狂言對他表白。
想也知道,以何遇的性格,她這麽做的結果只有一個。
卷鋪蓋走人并且今生都再也別想靠近他,更別提讓他慢慢看見她的好對她心生歡喜了。
完蛋了。
穆惜芮耷拉着腦袋,不知道怎麽補救才好。
她偷偷摸摸地擡起眼皮,去瞅對面的何遇。
那張臉淡漠一如既往,眼睫垂着,目光落在未知的地方,沒有看她,也沒說話。
穆惜芮覺得應該做點兒什麽。
“我媽媽說我一出生就跟老喻特別親。”她斟酌着開口,“她應該沒騙我。”
何遇擡起眼。
穆惜芮低着頭:“他對我比我親爸爸都要好,我特別喜歡他。”
看自己的腳尖打開又并攏,“就一直很黏他。”
說着說着忽然來了感覺,“所以我跟着何遇叔叔你不是讨厭你想整你,也不是為了找虐。”
何遇接上了她的話:“是因為喜歡?”
心跳亂了一拍,穆惜芮小心擡頭。
他直視着她,臉上沒什麽表情,語氣也淡:“像喜歡你舅舅那樣?”
話題好像回歸了正軌,何遇看着也沒什麽異常,這事應該就算過去了。
穆惜芮展顏一笑:“對呀。”
事情遮掩過去,膽子又重新大起來,“特別特別喜歡。”
何遇拎着簽字筆的手一頓,筆頭磕在桌面上,發出沉悶聲響。
“但我不是你親叔叔。”他忽地開口。
穆惜芮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怔怔望着他,內心忍不住忐忑起來。
隔着半米空地,一張辦公桌,他的聲音冷淡疏離,就這麽傳到耳朵裏——
“所以這樣的話別再說了。”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容易被人誤會,對你不好。”
似鋒利刀片,割斷了拉扯的絲線。
胸腔裏有什麽東西重重跌落,碎了一地。
穆惜芮站在原地,唇瓣上下動了動,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外頭先響起敲門聲,有點急促。
但何遇沒動靜,像完全沒聽見一樣。
門又響了兩下,外頭的人出聲:“何隊,您在嗎?”
何遇才回神似的,啓唇吐出個平淡的字音:“進。”
陳睿推門進來,室內彌漫着一股子古怪沉靜的氛圍,堵住了他想說的話。
一向活潑熱鬧的小姑娘此刻耷頭耷腦的,沒了平常的生氣,朝他瞅一眼,沒精打采地打了聲招呼。
然後又想起什麽似的,問:“馄饨你收到了嗎?”
陳睿搖頭,一臉茫然。
穆惜芮解釋:“我沒出去,就給你點了外賣,看評價也挺好——”
她話音未落,那頭辦公桌邊響起幾聲沉悶的篤篤聲,簽字筆在桌面上重重敲了兩下,男人聲音冷漠,透着濃濃的不耐煩:“來我這過家家?”
“不是。”陳睿一瞬間回神,“我有情況要彙報。”
下意識看向旁邊的穆惜芮,後者拿出手機,看了眼,說:“外賣快到了,你忙,我去給你拿。”
然後走出去。
門在身後被關上,陳睿回頭,猝不及防撞上對面何遇的視線,黑沉沉的,他沒忍住心裏一哆嗦:“何、何隊。”
何遇:“舌頭捋直了。”
陳睿閉着嘴巴活動了下舌頭,深吸一口氣,一股腦把醞釀好的話說出來,“您圈出來的幾個區域裏有個片警巡邏的時候見過那人摸到了他的住址,您看——”
何遇站起身,眉頭擰着:“怎麽不早說?”
陳睿:“我......”
他擡手示意他噤聲,先後撥了兩個電話,下完指令,揣上手機就往外走。
一行人風風火火出來的時候,穆惜芮剛從外賣小哥那兒拿到馄饨,聽着急促的腳步聲轉頭望,只望見何遇的一片衣角。
她拎着馄饨站在辦公樓門口,看着一輛漆黑的牧馬人打頭,身後警車整齊列隊,開出大門駛上平坦馬路,紅藍車燈交替閃爍,很快消失在視野裏。
“恭喜你。”賀斯琪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她身後,“幫助你叔叔又立一功。”
穆惜芮偏頭看她。
賀斯琪當她沒理解,說:“何隊這人脾氣臭性格爛,但能力蠻強的,大家怎麽說他來着?”
她撓了撓眉毛,“何隊出馬,馬到功成。”
穆惜芮眉間愁雲未散。
作為一個過來人,賀斯琪很快明白了她的心思,拍拍她的肩膀:“別擔心,何隊很厲害的,能搞他的人還沒化形呢。”
“要不你跟我一起祈禱吧。”她雙手一拍,交握在身前,“公職人員雖然不信這些,但我小時候,每回我爺爺出任務,我就在家裏祈禱,他全都平安回來了。”
穆惜芮學着她的樣子交握雙手,閉上眼睛。
“一定要心誠啊。”賀斯琪捏了下她的手,“全心全意地默想。”
她慢慢靜下心來,集中精神,在心裏許願——
兜裏手機突然不安分地叫起來,惹得心髒突突直跳,穆惜芮猛地睜開眼,接通電話。
女高音直沖耳膜:“你怎麽還沒回來你去哪了微信不回□□也不理,下午要做presentation的你不會忘了吧?”
穆惜芮動了動眼皮,遲鈍地:“啊?”
“啊什麽啊?”周禾希恨鐵不成鋼地在那邊喊,“你真忘了你不會還沒做PPT吧?老王的課你找死嗎?”
老王的課?
穆惜芮連忙舉着手機到眼前看了下,不敢相信:“今天居然就周一了嗎?”
旁邊的賀斯琪點頭:“不然呢,你覺得我們為什麽來得這麽早這麽整齊。”
穆惜芮欲哭無淚:“我以為你們人民警察都是超人二十四小時無休的。”
“......”
“對哦,”賀斯琪想起來,“你還在讀書吧?你不用上課的嗎?”
穆惜芮苦着臉:“是啊,我都忘記我還要讀書了。”
賀斯琪:“......”
“你跟誰說話呢什麽警察?”那邊的周禾希大概是聽見了她們的談話,越說越急,“你進局子了?我艹我就知道姚随這個逼不靠譜不該讓你單獨跟他出去,他不是說你安全到家了嗎?你在哪個局子啊要不要我來撈你,不是你他媽到底幹嘛了啊鬥毆嗎你那小胳膊細腿鬥得過誰啊?”
周禾希這人,長得溫溫柔柔,脾氣卻異常火爆,穆惜芮生怕她說出什麽不得了的話,跟賀斯琪打了聲招呼就捂着手機飛快跑路了。
解釋完挂了電話,穆惜芮把馄饨放到陳睿的工位上,又回了何遇的辦公室。
她急着去拿東西,沒留意,一腳踢翻了正中的垃圾簍,垃圾滾了一地。
都是些廢紙團,還有煙蒂空煙盒之類的,掃帚三兩下帶進去,就顯得那個掃不動的三明治格外紮眼。
穆惜芮蹲下來,先是覺得這種東西出現在何遇這麽個從來不吃面包甜點以及西式早餐的人身邊有點奇怪,而後看清了上面的标簽。
羅娜,和他早上提的那個購物袋一個店。
還是金槍魚夾心的,她喜歡的味道。
她托着腮思考。
難不成何遇在跟她斷聯的這些日子裏,機緣巧合地養成了和她相同的口味?
那幹嘛要扔掉,又沒過期。
還是說——
她忽然想到早上黎夏手裏拿的那瓶草莓牛奶。
所以應該是:從來不在到崗後因私事離開的何遇特地跑出去給黎夏買了他過去壓根看不上眼的草莓牛奶和三明治,又因為對方不愛吃這個口味,就毫不留戀地扔了?
穆惜芮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聰明,女性在感情方面都是福爾摩斯這話果然沒錯。
但是,這份難得的聰明卻沒讓她開心,反倒有點難過。
而人一旦有了難過的情緒,精神氣散了,難過的事情就會一件接一件馬不停蹄地來。
穆惜芮到底沒能在半上午內趕出一份令老王滿意的PPT。
彙報五分鐘,挨批半小時,老王雖然身高一米四九且坐在臺下,氣勢卻絲毫不輸傲然屹立的偉岸巨人,睥睨着低劣如老鼠屎的她,一頓狠批。
末了總結:“你們那兒高考實行刷臉制嗎?不然你是怎麽考上大學的。”
前排好心的班長夏河笑着替她解釋了一句:“老師,她是舞蹈特長生,文化不重要。”
老王了然:“跳舞的啊?那怎麽不去音舞院,來我們文學院混什麽日子?”
穆惜芮站得腰痛,只想快點結束,随口就回:“高考填錯志願了。”
老王居然也信了她的屁話,冷笑:“那你挺機靈。這麽随性,是家裏有礦要繼承嗎?”
“哪能啊老師。”後排響起吊兒郎當的聲音,周禾希抄着手懶懶出聲,“也就幾家銀行和珠寶公司吧,窮鬼一個。”
“還是獨生女。”她滿口嫌棄,“也不知道以後誰能幫着養父母。”
她說完這句話,教室頓時安靜下來,穆惜芮朝周禾希瞪眼睛,後者大喇喇坐在那兒,一臉雲淡風輕。
“老師,您上不上課了?”她把書一攤,“學校花錢請您這個代課老師,不是來挖我們家底的吧?”
老王顯然被氣到了,骷髅臉漲得鐵青,但一時半會兒也沒有立場說什麽,揮手讓穆惜芮下去,自己上去放課件上課。
兩節課度分如年,下課鈴一響,穆惜芮就拉着周禾希撤退:“你幹嘛搭理老王呀?她期末故意卡你怎麽辦?你不是跟你發小打了賭這次要拿年級第一和國獎嗎?”
周禾希一臉無所謂:“就她這水平能卡我?除非搞小動作,那樣我告她就是了。”
伸手點着穆惜芮的額頭,“這種人就該讓她吃吃癟,師德沒有毛病一堆,還拜金得要死。而且,夏河不是老私下嘴你被包養嗎,讓井底之蛙們開開眼,真富婆長什麽樣。”
穆惜芮望着周禾希兩秒,伸出手一把抱住她:“希希你真好。”
“行了別肉麻了。”周禾希推開她,“你回警局去吧,我車來了。”
而後跑向了相向來的公交。
公交車遠去,穆惜芮一個人站在原地,街上車來人往,她忽然失去了方向。
有種無處可去的寂寥。
手機在口袋裏定裏當啷地響,她拿出來一看,是賀斯琪打來的微信電話。
“這事雖然我覺得何隊不會同意告訴你,但是沒辦法,”她喘了口氣,“作為家屬你得來簽字。”
穆惜芮手腳沒由來的發涼,一口氣卡在胸口。
聽見她說:“何隊替陳睿擋了一槍,要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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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陳睿:原來何隊愛的是我
#一個雙向奔赴的感人故事#
你們有沒有發現,從姚随到周禾希,甚至還有賀斯琪,話都挺多的。這是為什麽呢?因為,人以群分
穆惜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