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沈尋一直看着手機, 三小時飛機又坐了車,他有點累,有一搭沒一搭跟松哥說新戲。
有人敲窗, 是盛歡。
“我想跟你談談蔣舒藝。”她說。
松哥認出盛歡:“我先下車, 你們聊。”
他下車關上門, 回頭望了眼正上後座的盛歡, 戴上墨鏡走遠了些。
沈尋對盛歡的印象都來自于蔣舒藝,她們倆不對付,清清楚楚寫在蔣舒藝臉上。他也記得盛歡對蔣舒藝含槍帶棒的諷刺, 對她的感觀本就不好。在她進來時, 他下意識往邊上挪了挪, 然後,他看到她略僵硬的笑。
但他并不關心。
如果是平時,他連聽都不會,可今天蔣舒藝的焦灼一直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他擔心她。
盛歡等了會兒, 沒等到沈尋主動發問,一開始就偏離了預想, 不過, 問題不大。
她解鎖手機:“我跟舒藝從小認識,照理我不該在背後編排她, 但這事我是真的忍不下去。”她欲言又止, 擡眸小心翼翼看他, 眼裏外露的愛意。
沈尋顯然注意力都在蔣舒藝上,壓根沒看她, 媚眼抛給了瞎子, 她擠出兩滴眼淚, “我們倆從前關系挺好的,家裏是世交,小輩理所當然也是好朋友。我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突然有一天,她就跟仇人似的看我。”
盛歡頓了頓,等他回應。
沈尋仍舊看着手機,并沒有接話。
她不由尴尬,繼續說:“她不僅跟我比學習成績,比競賽名次,連出國讀書的專業和工作她都要比。”她低頭,自嘲的笑了一下,幾分委屈幾分心酸,“舒藝小時候喜歡跳舞,真的跳得特別好,我們都特別羨慕。你應該沒見過,舞臺上的舒藝就跟個小公主一樣,所以,我們都以為她會成為舞蹈演員。”
沈尋終于轉頭,目光落在她臉上。
跳舞的蔣舒藝他也見過,她後來放棄了沒能堅持。可是,說她争強好勝針對一個人,他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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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歡手裏的手機屏幕又暗了,她重新解鎖,壓抑着雀躍,只作出受害者的委屈樣,她聲音卻越發溫柔,“結果……奇怪吧,她跟我一樣選了調香,再也沒跳過舞。”
“這也沒什麽,她家世好,父母又寵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只要她高興,星星月亮都能送到她手邊。我們再怎麽樣都是一起長大的朋友,能有什麽隔夜仇?”
盛歡言下之意就是說蔣舒藝被人捧慣了,驕縱任性,大家都得順着她。而她為了跟盛歡鬥,不惜放棄跳舞都要轉調香。
沈尋在娛樂圈多年,深谙其中門道,“所以呢?”
冷淡的聲音,帶着些許不滿,他面上依舊是禮貌的,“盛小姐,有話直說,不必兜圈子。”
盛歡一頓,對蔣舒藝更加憤恨,被她死死壓着,“抱歉。”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裏蓄滿淚水,“沈尋,原本這些話我一輩子都不打算告訴你,可是……”
“大概喜歡一個人從沒有任何邏輯可言,當我知道舒藝參加你在的綜藝,我就知道,我再怎麽跟她求和都沒有意義了。”她看向窗外,聲音裏染上悲傷。
車裏死一般寂靜,很久很久。
盛歡話鋒一轉:“沈尋,其實我沒打算打擾你,遠遠看着你就挺好。如果不是她一次次在我跟前說起你,說起你們,我應該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她鋪墊了很多,沈尋心裏頭早先那顆懷疑的種子悄然發了芽,随之浮現的是一個可怕的念頭。
【你不會假戲真做,真把自己賠進去喜歡上沈尋了吧?】
【怎麽可能!!!!】
【我怎麽可能會喜歡沈尋!!!!】
【那就好。】
他想起無意看到的電腦屏幕,上頭是蔣舒藝跟朋友的聊天記錄。
盛歡最會察言觀色,把她的手機放到兩人中間,“沈尋,我承認我也有嫉妒心,看她一次次對我秀你們的親密,我也會難過。所以,這次我跟她算是徹底鬧翻了。”她情緒低落,眼淚水緩緩落下,配上她這張臉,簡直楚楚可憐到讓人心軟,但她偏偏強顏歡笑,“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希望我喜歡的人被惡意玩弄感情。”
從手機裏外放的聲音,吸引了沈尋所有的注意力。
“你有病吧!”是蔣舒藝尖銳的聲音。
然後,是盛歡的:“刻意接近沈尋,拿你們親密照來跟我秀,你做的事情又道德到哪裏去了?”
“我就不明白了,沈尋這麽好一個人,你刻意接近,百般讨好,你良心就不疼了?”
“給我發你們合照,在節目裏黏黏糊糊秀‘恩愛’,看我着急上火,你很得意是吧?然後呢?沈尋一心一意對你,被你蔣公主這麽玩弄于股掌之間,我替他求求你,放手了,行不行?”
“你怎麽對我都無所謂,別牽扯到沈尋。”
對比蔣舒藝的尖銳,盛歡是低聲下氣的祈求。
沈尋看着手機,沉默不語。
“是,我是故意接近沈尋,我參加節目就是為了接近他,那又怎麽樣?”
戛然而止。
短短幾分鐘的錄音,蔣舒藝的話像是把利刃來回在沈尋心上紮。
盛歡放完剪輯過的錄音,又打開她跟蔣舒藝的微信對話框,從蔣舒藝第一次給她發沈尋的照片開始。
【蔣舒藝:等我喲!下次還有更美的呢!】
【蔣舒藝:/照片】
【盛歡:我說了,你別動他。】
她發出的消息被感嘆號擋了回來,顯示她已經被對方拉入黑名單。
沈尋看着聊天記錄裏的照片,是他們去田家村的路上,蔣舒藝偷拍他的照片。
被他抓包後,她說:“我的手機說,它最喜歡你做它的屏保。”
她還說:“就喜歡你,只喜歡你。”
驀地,曾經他每每懷疑的碎片自動在眼前播放,漸漸拼湊成一張完整的圖片。
之後,還是他們在田家村。
盛歡指着被拉黑後的撤回消息:“舒藝給我發了消息又撤回,那時候我忙着家裏公司的香水生産線沒來得及看,等看到的時候,已經是撤回狀态。”
【盛歡:舒藝,求你,你能不能放過沈尋?只要你開口說,你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你,好不好?】
依舊是沒能發出去的感嘆號。
她指着撤回時間:“我不知道她給我發了什麽,可能也是照片吧。”
盛歡苦笑,确定他看完,把手機收回去,“或許你會知道。”
這一聲笑不輕不重落在沈尋心上,又是一刀下去,他面上瞧着平靜,心裏頭卻不是。
他當然知道,跟蔣舒藝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記得。
那是他們第一張合照,他問她:“又是誰缺屏保?”
她答:“我手機微信說它缺個聊天背景,要合照的背景。它說它最喜歡我跟你,最想要我們做背景。”
那時,他收到蔣銘洲說給她安排相親的微信,掙紮輾轉卻下不了決心,可是,他依然拒絕不了她。
無論蔣舒藝說什麽,沈尋都會毫不猶豫配合。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被他珍藏在心上的小姑娘,毫不留情将他的自尊踩在腳底下。面對他的予取予求,或許她只有贏過盛歡的快意。
但是,腦中另一個聲音又告訴他,蔣舒藝不是這樣的人。
盛歡很久都沒有等到沈尋開口,原本的自信碎了一個角,她看着身旁的男人。他只低着頭,目光不知道落在哪裏,唯一确定的是他緊抿的嘴角洩露了幾分壓抑與緊繃。
她試探的說:“有些争執我沒有錄進去,總歸跟她朋友一場,我不想做得太過分。”
她在解釋戛然而止的錄音:“沈尋,請你相信,我無意傷害你,如果你們是真心相愛,我只會祝福。可是,舒藝搶了我太多東西,我喜歡的調香,我希望加入的工作室,我的導師……我真的不知道我如果再不制止,她會做出什麽。”
盛歡點到即止,終于等來沈尋冷冷淡淡的注視,她有點緊張,又強迫自己露出委屈又堅強的模樣。
四目相對間,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也看清他眼底的冷漠。
“這是我跟舒藝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沈尋語氣冷硬,瞬間就拉開的距離,也含着警告,“不管她做了什麽都是我跟她的問題。”
盛歡愕然:“她騙了你!”
沈尋神色立馬冷了下來,依舊平靜的說:“那也是我們的事,不需要別人操心。”
她居然還在維護蔣舒藝?她難以置信。
車裏陷入低氣壓。
沈尋忽然笑了一下:“謝謝。”
盛歡:“……”
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她慌了神,但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沈尋無動于衷。
“我們很早之前就見過的。”盛歡幹巴巴解釋,比起方才的從容多了份急切,“還記得嗎?十年前的月湖公園?”
盛歡從小就被家裏高壓逼着學習,媽媽總埋怨她不是男孩,爸爸帶着富家子弟的尿性,外頭彩旗飄飄。記憶裏,爸媽總是無休止的争吵,不是為了外頭的女人,就是爸爸的私生子。每一次吵完,媽媽就會朝她發脾氣,說就是因為她是女孩,爸爸才不願意回家,而爸爸每次對她的關心就是成績、獎狀。
最後,她僅有的關心也被蔣舒藝奪走,爸爸開始數落她:“你看看舒藝,又是第一名。”
“你看看舒藝,舞跳得多好,你蔣伯伯走哪兒就要誇他們家公主厲害。”
“你看看舒藝,要去美國讀書了。”
“你看看舒藝,多跟她學着點,我也真是奇了怪了,一樣的學校,怎麽你就處處不如她?”
他只會對她說:你看看舒藝……
是啊,蔣舒藝哪裏都好,可蔣舒藝爸爸因為她喜歡跳舞,給她買了個藝術團;蔣舒藝的媽媽從不因為她對樂器的三分鐘熱度而罵她,不僅不罵,她對什麽感興趣,蔣舒藝媽媽都讓她學;蔣舒藝哥哥對這個妹妹寶貝得很,誰都不能說她半個字的不好……
蔣舒藝想做什麽就能做,喜歡什麽都不用開口要,她呢?
高中暑假,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爸媽還是争吵,她就坐在樓梯,捂着耳朵。爸爸的怒罵聲,媽媽的歇斯底裏,她為什麽不是蔣家的女兒?
奔潰跑到月湖,好想就這麽跳下去。
“在湖邊,你們劇組在拍戲,你讓助理給我送了杯熱茶。”盛歡是真的紅了眼睛,“你還對我說,該回家了,你記得嗎?”
就是那一下,止住了她往湖邊走的腳步。
那時的沈尋宛如天神踏進了她的世界,她知道他看出來她尋死的念頭了,可他什麽都沒勸,只給了她一杯熱茶。
後來,她也知道他讓助理跟着她,直到她安全到家。
從此,沈尋就住在了她心上。
盛歡不信他不記得了,目光熱切的看着他。他仍然是客氣又疏離的模樣,毫無動容。
她的心沉到谷底。
他不記得了,只有她記得那杯熱茶的味道。
“蔣舒藝只是利用你來氣我!”盛歡最後的掙紮,“不管是誰,只要是我喜歡的她都會搶過來,只是恰好是你。”
只是恰好是你而已。
再次提到的蔣舒藝将沈尋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目光沉靜,不帶絲毫情緒,“謝謝你,不送你了,盛小姐。”
盛歡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眼睛裏泛着淚光,她煩躁的掐了掐自己胳膊,擠出笑,“對不起,打擾了。”
開門,她離開。
關門聲“砰”一下很重,沈尋攥緊的拳松開,他閉上眼睛。過往如潮水般湧入,一點點敲擊他的大腦,也在撕扯着他的心髒。
原來是這樣啊,蔣舒藝對他,連三分鐘的熱度都算不上。
松哥看盛歡離開,回到駕駛座,回頭看他一眼,“怎麽了?”
沈尋閉着眼,看不清情緒,但滿身風雨。
“沒事。”他說。
松哥一時摸不透:“還等嗎?”
沈尋睜開眼,打開手機,他看着跟蔣舒藝的微信聊天背景,“松哥,你先走吧,我自己等她。”
過于平靜的聲音,毫無先前的喜悅。
松哥愣了一下,小心開口:“我看到網上的評論,不用猜就是蔣總的手筆,所以,你倒是也給我透透底啊,你跟蔣公主到底算是什麽路子?別人家蔣總開始忙活了,我還因為摸不着底,不敢動手啊。”
他故意活躍氣氛:“怎麽說我都是你經紀人,你真跟蔣公主好了?”
沈尋搖搖頭,丢開手機,“你先回去吧,車留給我。”
松哥終于确定真的是不對勁了,但他不敢問。
風雨欲來。
他最後叮囑:“那你自己注意。”
說完,下車離開。
車裏徹底安靜,沈尋重新拿起手機,猶豫再三,他給蔣舒藝發消息:好了嗎?
他不願意相信盛歡,但他知道他不能像上次看到她聊天記錄時那樣裝作不知道了。
手機響了,他解鎖,沒想到是一條短信。
【不管你怎麽想的,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謝謝你當年拉了我一把。】
是盛歡,她将錄音和聊天記錄打包發了過來。
沈尋沒有回,他點開她們的聊天截圖,他的照片映入眼簾。而後,是蔣舒藝無比嘚瑟的話。
這段時間她的笑容,她的親近,她說的每句話……他再也沒法欺騙自己,他成了這群公子小姐間的“玩物”。
大夢初醒,已分不清真假。
沈尋一時有些喘不上氣,自虐般打開錄音,一遍又一遍。
蔣舒藝重新給許爸爸許媽媽倒了熱水,三個人一起等在門外,終于傳來喜訊。許婷救回來了,不僅救回來了,醫生還說許婷情況有所好轉。這回急救成功是好事,許婷大腦有了意識,醒來的希望很大。
很多專業名詞,他們聽不太懂,但大意是好的。
許爸爸許媽媽喜極而泣,蔣舒藝也松了口氣。
她想起盛歡,到樓下給老師打電話,她從來是有什麽都要說清楚,不喜歡猜疑藏着掖着,“老師。”
電話接通,蔣舒藝開門見山。
手機裏一瞬的沉默,她知道其實八成是真的。
果然,老師坦白:“你父親确實找過我。”
蔣舒藝早有準備,仍是難過不已,許多話湧上心頭不知道怎麽說,老師話鋒一轉,“Fay,你應該知道,我的實驗室不養閑人。”
她咀嚼了一遍,聽出話外音。她爸爸确實去開後門了,老師也接受了,可是,前提是她的确有那個能力。
說白了,不對等的起跑線,還是因為有蔣氏的加成。
至于爸爸和哥哥投資她的每個項目,這也是真的,老師這麽解釋:“我們每個項目确實需要資金。”
而蔣氏實力雄厚,親閨女在項目裏,當然是要多少給多少。
一瞬間将蔣舒藝的自信擊碎,渣都不剩。過去她引以為傲的東西,原來只是靠家裏支撐着。
她想起經常對着爸爸的玩笑話:“爸爸跟哥哥負責掙錢養家,我跟媽媽負責貌美如花啊。”
沒想到,倒是身體力行了。
蔣舒藝有些恍惚,看到沈尋微信,鼻子酸了。
【蔣舒藝:你在哪兒?】
沈尋回得快:醫院停車場。
蔣舒藝驚訝:你還沒走?
【沈尋:嗯。】
蔣舒藝去找許爸爸許媽媽,對沈尋說:我馬上就出來了。
跟許爸爸許媽媽說好明天再來看許婷,她匆匆去停車場。遠遠看到來時的車,她小跑起來。
“你怎麽還……” 蔣舒藝沒看,直接拉開車門。
“我參加節目就是為了接近他,那又怎麽樣?”
兩道聲音重疊,都是她。
蔣舒藝呼吸一滞,擡起頭,對上沈尋的目光,他眉宇間是風雨欲來的愠怒。
她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