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富游化工廠
第二天, 林曦和陸清斐小兩口告訴楊采月願意讓她加入的消息，楊采月只是笑笑, 仿佛對這一結果本來就胸有成竹。
她從背包裏拿出一個文件袋說：“這是有關大鲲游富化工廠的所有資料，你們看看吧。”
林曦接過這份資料，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昨天他們三人對游富化工廠的資料查詢已然宣告失敗。公元1994年, 互聯網第一次接入華夏；公元1996年，華夏第一家網吧在滬上開業。現在是1994年的春天, 他們三個深安的普通學生自然沒辦法接觸網絡，而沒有網絡, 搜集一家不允許媒體對自己所作所為進行報道的工廠資料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于是三人打開文件袋, 把那裏面十幾張紙A4紙拿出來，開始仔細閱讀。這份資料包括了工廠的開辦時間, 規模, 經營方式，投資人資料，産品資料……總之，雖然不是特別詳細, 但是外人能夠收集到的所有東西也都被收集到了。
林曦擡起頭, 暗暗打量着眼前氣定神閑的楊采月, 看來她背後那個人的力量确實不小。
楊采月端坐的如同一個上流社會的名媛貴族, 等三人看完之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怎麽樣，基本資料已經了解了，我們就開始制定具體計劃和采訪方案吧, 還有三天大賽的報名就截止了。”
“你說的沒錯。” 林曦點頭：“我們現在要推選一名隊長帶領大家進行調研。”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你呀。” 楊采月将薄唇一抿，如是說道。陸清斐和白菱也同意這樣的安排，畢竟這個小組從最開始就是林曦組建起來的嘛，不過兩人倒是很驚訝楊采月并沒有因為想獲得業界關注而競争隊長一職，反而還推舉和她有嫌隙的林曦。就連林曦自己也有點不敢相信。
楊采月笑了笑說：“你們別那樣看着我，我可不想操這份隊長的心，但是——” 她微笑着掃了一眼陸清斐和白菱：“出現在視頻中的記者非我莫屬。”
“視頻？” 三人異口同聲地問。雖然大賽接受文字、音頻、視頻三種方式，但他們還真沒考慮視頻。第一是因為寫一篇長篇深度報道再佐以廣播播報音頻已經很有份量，第二是因為他們也沒錢買專業的錄影設備。
“是啊，我借到了一臺攝影機呢。如果我們交上一份有文字有視頻有音頻的成果，那麽評委也會對我們刮目相看的。”
楊采月果然是個有野心的人，但在這種狀況下野心就是進取心。畢竟多一種報道方式對他們小組來說是如虎添翼，而楊采月作為出設備的人，大家自然也不會反對由她出鏡。
經過兩天的共同工作，四個人組成的調研小組先用一份調研計劃進行報名，又由楊采月方面聯系游富化工廠，決定這周末對化工廠進行實地訪談。這期間四人調研小組聚在一起碰頭了不下五次，楊采月絲毫沒有作妖，即使不提出建設性的意見，也注意聆聽他人的想法，四個人的關系倒出人意料的和諧。
這樣到了周六，他們都聚在學校門口，準備往關外走。楊采月的設備由陸清斐負責搬運，正式采訪時也由他和林曦輪流負責拍攝，而白菱則需要在一旁做訪談筆記。
這時，一輛黑色的本田車早已經停在了校門外，一個司機走下來，幫楊采月和林曦三人打開車門。
“放心吧，他只是送我們過去，然後在後門等我們，不會打擾我們的訪談的。” 楊采月坐進副駕駛座說。林曦和白菱、陸清斐互相看一眼，這個金主為了幫楊采月在專業上大放異彩，也是極其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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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楊采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和上學期她在關于林曦的那樁風波裏受到的羞辱不無關系。但是無論是上學期的事情還是這學期她主動投靠金主，起因也都是她自己內心無法平息的欲-望，即使将來楊采月吃到了什麽苦果，也怪不了別人。當然，比起上學期表面上歲月靜好但是暗搓搓背後害人的楊采月，現在這個亮出自己條件和林曦等人談判的楊采月反而更加容易相處。
大鲲距離福井很遠，要到大鲲去，就要經過長長短短的隧道，高高低低的山包，和遠遠近近的藍色海洋。只有在這裏，深安，這個國際化都市作為邊陲漁鎮的歷史，才得以片刻複蘇。
大鲲靠海，游富化工廠離大海也不過兩公裏的距離，周邊荒涼得幾無人煙。黑色本田車在一條黃泥土路上剎車，路的盡頭，有兩個高聳入雲的煙囪和其他設施，環繞它們的則是一堵灰色圍牆，上面鑲嵌了一個小小的藍門。
“謝謝你，阿權。麻煩你在這裏等我們，天黑前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楊采月說完，便徑自和幾個同伴下了車。
繞着灰色圍牆走到大門用了不少時間，游富化工廠的廠區還是很大的，粗略估計起碼有不下六棟建築，工人也全部居住在集體宿舍中。
“今天，記者來到了據傳因不當排污而損害大鲲海洋環境及海洋生态的游富化工廠……” 由陸清斐錄像，楊采月先在大門口錄了一段采訪開頭，然後四人才走進工廠。
廠長得到上頭的通知，雖然不知道這些學生具體有什麽身份，但是也不敢過于怠慢，派了得力手下——一個高瘦的中年男人等在門口，他唇上生了一顆巨大的肉痣，上面長了幾根毛，随着嘴巴的動作迎風飄舞。
“就是你們這些大學生吧，我們廠長等你們好久了。” 焦春把這幾個學生往廠房裏領，心裏老大不耐煩。不過是四個才大一的毛都沒長齊的小孩，還要浪費他半天時間。要不是相信這些學生翻不出花來，老板也不會終于答應了這次采訪要求。畢竟，有時候過于封閉了也是會引人懷疑的。
很快，林曦四人就被引到了廠長辦公室，劉廠長正坐在一張巨幅山水畫下泡茶，見到幾人進來，便說：“是小楊，小林，小白和小陸吧。快快快，進來坐，喝口茶先。”
四人只能先在那幾張黑色皮質沙發上坐下來，開始端起那直徑比自己小拇指還短的功夫茶杯喝茶。
東拉西扯了一陣，耐心回答了劉廠長對他們背景旁敲側擊的詢問，作為隊長的林曦終于還是笑盈盈地開口了：“劉廠長，想必您也知道了，我們這次來是為了采訪關于您廠排污污染水質的新聞的，如果您不介意，我們就正式開始吧。”
廠長沒想到這個學生氣勢這麽足，對着自己一個大廠廠長也絲毫不怯場，直接進入主題了。好在他早有準備，咳嗽了一聲，便對着鏡頭侃侃而談，把早就準備好的說辭講了出來：“……為了響應國家大力發展深安經濟的號召，我們化工廠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和人力，解決了許多人的就業問題，為深安的建設也立下過汗馬功勞……當然這個污染是不可避免的嘛，我們已經開始着手改善了，但是這需要一個時間……我們也懇請社會大衆給予我們這樣的企業一定的時間，讓我們繼續為深安的現代化建設出力！”
簡直廢話連篇，滿口沒一句真話，四個學生肚子裏齊齊翻了個白眼，林曦笑着問：“劉廠長，能否帶我們去你們的排污管和污水處理處參觀一下呢？”
“這個處理處你們看了也不懂，裏面有很多有毒氣體，對人體健康及其有害，你們沒有專門的設備還是不要進去的好。至于排污管嘛，焦春，你帶幾位大學生去看一下，順便把我們廠裏那幾個員工讓他們采訪一下。” 然後對林曦他們笑了：“你看，我也懂你們當記者的套路。這下采訪萬無一失了吧。”
“呵呵。” 想也知道排污管和工廠員工也是廠長早就安排好的，看來這個焦春就是要監控他們的，現在暫且先跟着他不妨，要是一會兒能夠擺脫他就好了……林曦暗想。
焦春果然帶着他們看了一處水只是稍微有點黑的排污管，然後采訪了幾位歌功頌德的員工了事。
“好了吧，現在你們應該問完了吧？” 帶着他們走了這大半天，焦春有點不耐煩了，嘴上那顆痣的毛抖動的頻率都增加了。
“焦經理肯定有很多廠裏的事情要忙，我們也打擾您太久了——” 林曦的話讓焦春面上現出喜色，然而她下一句又讓他“終于把這幾個小崽子打發走了”的美夢破裂了：“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們自己随意逛逛就走。”
“那不行！” 焦春的态度強硬起來：“我們這裏那麽多設備，怎麽能随便亂走呢？到時候你們出了事或者我們的設備壞了誰負責？” 也許是想到這幾個學生裏還有人有那個背景，聲音又軟了些：“我現在把你們送出去，你們走吧。”
他這麽怕，這座工廠肯定不簡單！林曦擡起頭，正好和楊采月目光對撞，兩個人都抓住了對方眼裏熟悉的光。
“這裏那麽可怕嗎？可是我有點想上洗手間。” 楊采月馬上皺眉，露出她熟悉的那種柔弱感來，她對焦春說：“ 焦哥哥，要不你先送我們這個男同學和他女朋友出去，我讓隊長陪我一起去上廁所吧。我等不及了。” 她微微剁腳，裙擺飄蕩，劃了淡妝的眼睛顯得霧蒙蒙的，讓焦春腦子一昏。他其實一直以來防範的都是陸清斐，那個攝像機也裝在這小子的背包裏。既然這小子和另一個女孩都走了，這剩下的兩個女孩子能有什麽大用？這麽漂亮的小妞，他叫她們出去，還不是想保護她們？
于是焦春說：“那你們快一點，廁所就在廠長辦公室旁邊，你們別往別的地方走。我送他們出去後就來接你們。”
“太好了，小曦我們快去廁所吧。” 楊采月撒嬌一般的說，又回頭對白菱和陸清斐特意說：“你們在車上等我們吧。” 看兩人似乎意會的樣子，才拉着林曦的手往那棟磚紅色的建築快步走去，等走到拐角，見焦春已經不見蹤影，她才放開了林曦的手，一邊迅速說：“我們繞過去，我的資料裏有一張游富化工廠的圖，我知道他們的排污池在哪裏！那裏離後門也近，等下我們脫身也方便。”
林曦點點頭，楊采月如此機變，倒讓她有些刮目相看。“我這裏還有一個微型攝像機，德國貨呢。” 楊采月一拍手包，得意地笑：“那個惡心的肉痣蠢蛋還以為把陸清斐送出去就能夠妨礙我們嗎？”
不論人品的話，林曦簡直有點喜歡楊采月了。雖然是周六，廠區照樣正常開工，所以兩個人飛奔的時候也沒遇到什麽人，只能聽到隐隐的機器轟鳴聲。很快，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大大的鐵門，旁邊的崗亭裏還有保安看守，那就是工人居住的宿舍。
“繞過這個宿舍的牆就是那個排污池了。那廠長老大缺德了，把排污池建在離宿舍這麽近的地方。” 楊采月說。
“離宿舍近，但是離廠長辦公室最遠啊。” 林曦低聲說，林曦穿的是沒什麽聲音的跑鞋，而楊采月穿着低跟涼鞋，現在她彎腰把涼鞋脫掉，肉色的絲襪直接踩到水泥地面，兩個人小心地觀察了許久，無奈保安的臉一直是對着外面的。終于，保安低下頭想要掏一只煙，林曦捏了楊采月的手一下，就是現在！
兩個人拼了命一般飛奔過去，在保安擡頭之前穿過了那帶圍牆，林曦能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裏咚咚狂跳，找到了一點原來在沙金村喬裝打扮進入李傲開辦的地下賭場的感覺，而楊采月則扶着牆壁大口喘氣，她平時幾乎沒怎麽鍛煉過。
這裏有一條很長的灌木叢帶，中間則是雜草叢生的小徑。 “我們不能再耽誤了，你那個肉痣蠢蛋估計要發現我們不在了，得加快行動！” 林曦低聲對還在喘的楊采月說：“你走不走的動？要不要我扶着你走？”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誰知道楊采月冷笑了一下，自己把鞋子穿上，率先一腳深一腳淺的往草叢深處走去。
“果然還是那麽陰陽怪氣。” 林曦無語地跟在楊采月身後。兩個人沒走多久，就聞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好在她們為了采訪沒吃什麽東西，不然現在只怕都要吐出來。但她們反而面露喜色，因為她們知道，自己要找的東西，恐怕不遠了！
兩個人加快了腳步，這時候廠區裏忽然警鈴大作，刺耳的聲音從廣播裏不斷傳來。估計她們兩個被發現了！兩人心頭一緊，也正是在這時候，那個污水池出現在兩人面前。
那是怎樣的一池水啊，藍金色的金屬油污覆蓋了整個池面，一股混合着死屍腐敗和嘔吐物的惡臭不斷地翻騰上來，兩人都得用衣服捂住口鼻才不至于吐出來。走近一看，那層金屬色液體下的水也深黑得發綠。
楊采月快速從包裏把微型攝像機拿出來遞給林曦，說：“快點，我堅持不了多久了。”
林曦點了點頭，好在她在社會新聞版實習過兩年，大學的時候也研究過各種攝像機，上手操作的十分熟練。她先手持那個攝像機近拍了那池污水，又将鏡頭轉向楊采月，她極力保持鎮定介紹了一句，竟然從地上撿起一根食指粗細的長木棍往水裏翻攪。林曦覺得自己有點佩服楊采月這個表面上嬌弱的女孩了，當然她不會比楊采月弱，便拿着攝像機靠近哪被木棍攪動的污水，想拍清楚金屬層下的水色。
只是這時楊采月忽然“咦”了一聲，木棍遭受了阻力，劃不動了。可現在還在拍攝中，楊采月也只能把木棍用力往上一提，只見上面纏繞了一坨黑色的枯燥一樣的頭發，下面還露出了森森白骨……
“啊！” 楊采月尖叫一聲，木棍落水，林曦沒被白骨和頭發吓到，倒差點被楊采月的叫聲吓得把攝像機扔到污水池裏。
“她們在裏面！” 這個時候她們過來的那條青草小徑已經有了人聲。
“走！”林曦迅速把攝像機關上放進自己的包裏，一把扯住受了驚吓還有些呆滞的楊采月往外跑。楊采月終于回過神來了，她不過想采訪一個污染工廠，怎麽還出現了屍體？想到剛剛那具白骨的長發就纏在自己手裏的木棍上，她不寒而栗……但是，如果自己的報道還能牽涉進兇殺案，那她們的比賽必贏無疑了！楊采月想到了這一層，心裏又雀躍起來。
身後跟着三五個手持警棍的高大保安，兩個人像被狗攆得兔子，被獵豹追逐的驚鹿，即使已經精疲力盡，也只能不斷奔跑。好在那扇藍色鐵門已經近在咫尺了！而身後的追兵也不足百米的距離！
“這鐵門怎麽打不開啊！” 楊采月拼命推門，可門卻紋絲不動，她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身後的保安已經越來越近，她們撞破了這裏的大秘密，不會被這些人滅口吧？
林曦畢竟比楊采月有經驗，在楊采月慌亂的只知道推門時，她已經略彎下腰去把那巨大的插銷往外拔了，只是這插銷久沒有人撥動，又生了鏽，所以耽誤了一兩秒。
“門可以打開了！” 林曦一手拉住拼命想用身體撞門的楊采月，一手推開了門，兩個人迅速閃出去，林曦還順手把藍鐵門往後狠狠一摔，正好差點摔到為首那人的鼻子。
遠處那輛本田車早就啓動着在等兩人了，這時候聽見動靜，轉頭往這邊看起來，林曦扶着腿軟的楊采月往前跌跌撞撞地跑，工廠的人已經突破了藍色鐵門往這邊奔來，好在這時候本田車也到了。林曦打開前門把楊采月塞進去，自己迅速進入後車廂，這時候最前的一個保安離他們只有一米了，可本田車噴出一陣青煙，在保安手裏的大棍子落下的同時，已經滑出去好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