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推拉
第二天清晨, 七夕打着哈欠由女仆幫忙穿衣,下樓吃過早餐之後,就準備乘車前往楚家。
段知行一夜未歸。
七夕回頭看着邵家大宅, 昨天一夜, 壞崽崽也沒有察覺到半點“系統”歸來的氣味。
七夕坐上車, 推了推還在睡覺的壞崽崽, 對方打了個小小的鼾。
經過一天的“做客”特訓,大約已經有點像樣了。
應該說壞崽崽為了不再看“恐怖片”,它将眼前的一切當做是角色扮演。
壞人也有潛伏起來, 僞裝好人的時刻。
壞崽崽這樣洗腦自己, 目光堅毅地看着車子前行。
只是坐在一旁的七夕一直一聲不吭望着窗外, 那是昨天那只山雀系統曾經飛過的地方。
七夕放在膝上的雙手從來都是柔軟又穩定的,但壞崽崽卻在這裏通過自己的肉眼看到七夕的指尖有些微的顫動。
“你在害怕嗎?”壞崽崽不大明白。
七夕搖搖頭,擡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像是想讓自己鎮定下來。
“人除了害怕的時候會顫抖, 興奮的時候也會, 期待的時候也會,還有……觸碰太過于珍惜的事物時也會顫抖。”
對于人類複雜的情感, 程序還沒有補充完善的壞崽崽是不會明白的。
它在座椅上踢着小短腿, 像是不太熟練地從褲兜裏掏出了一把寶寶奶片。
“吃嗎?用棒棒糖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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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毫不心動。
車子很快就到達了楚家山腳。
不知道是不是楚刀明吩咐過的原因,早早就有人在山腳下接引, 然後将他們帶到了停車場。
随後七夕再次來到了這幾乎像是國家森林公園般巨大的宅邸。
上次來還是和楚龍前輩一起, 楚龍前輩把她綁架走, 從這裏一路開車逃逸,掉到了海中。
……真是令人懷念啊。
楚龍前輩現在一定在穿書局每天過着吃燒烤喝啤酒的快樂人生吧?
七夕牽着壞崽崽的手在侍者的帶領下一路往前走, 可是卻沒有直接與楚刀明碰面, 而是到了一樓的會客室裏。
穿着旗袍的楚晚女士坐在軟椅上, 正拿着一本書看着。
那本書很小巧,大約只有人的巴掌大。
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楚晚女士微笑着對七夕招手。
“請坐。”
茶水和點心早已盛了上來,七夕在楚晚對面落座。
“小朋友要吃點心嗎?”楚晚指着桌上的銀盤。
“謝——謝——”壞崽崽像機器人一樣,十分不熟練地說着做客用語。
楚晚則又将視線轉移到七夕身上。
這位邵七夕小姐,縱然是楚晚閱人無數,也沒見過她這樣好看的人。
并不是外貌上仿佛超越了世界一切容顏美色,而是她這樣優雅冷靜,仿佛世間萬物都不入眼的姿态,實在讓人忽略了她的容光。
當你以為這人很難接近時,再看到那雙春水般的眼眸,心底卻像是被人突然輕輕觸碰了一下,忍不住軟下來。
那天邵七夕小姐被楚龍捉走時,她也依然冷靜,保持着現在的姿态,任誰都不會忘記她的風姿。
楚家虧欠這位邵小姐,如果不是楚龍,她根本不會遭遇生命危險。
還有……
楚晚站起身,對着七夕躬身致歉。
“我早該向你當面道歉。”
七夕差點破功,被楚龍“綁架”的事她求之不得呢!
“客氣了,這事早就過去了。”
七夕只能這麽說,這語氣有些冷淡,冷淡得像是根本不在乎楚家的歉意,但楚晚卻像是沒有察覺一樣,依然低着頭,像是被什麽事困擾。
最後,楚晚坐回椅子上,拿起茶杯,像是閑聊一般對着七夕笑問。
“邵小姐,你覺得我家刀明……是什麽樣的人?”
七夕:???
看着七夕臉上茫然的表情,楚晚久經風浪的心也不由升起了一絲羞恥之意。
但自從那天楚刀明從荒島上回來之後,楚晚就決心幫忙問一問。
楚家人容易死于非命,情路也很坎坷。
知道楚刀明從荒島上回來時,楚晚狠狠拍了楚刀明背部好幾下,像是唯有這樣才能感受到對方還存活着。
但楚刀明回來的時候,除了安慰楚晚,也帶來了重磅消息。
【雖然在荒島上有些不合時宜,但我還是沒有控制住,對七夕表白了。】
【她那時候的表情真的非常震驚。】
【我認識她這樣長的時間,見過她微笑,冷笑,鄙夷,冷靜,面無表情……但那都是僞裝在外的情緒。】
【在看到她真實的表情時,我居然……變得非常貪婪。】
【想再多看看她,無論她說什麽,看什麽,對我來說都像是甘美的獎賞。】
楚刀明說完之後,眼裏閃着柔光,像是想要迎接自己的新戀情,可說出口的話卻帶着理智的冰冷。
【我想,她不喜歡我。】
那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七夕甚至沒有隐藏,她只是覺得驚愕。
雖然也許因為被他說了“喜歡”,出于這張皮相,七夕稍微有些動搖,但她絕不會因此就喜歡他。
楚刀明對着楚晚悠悠嘆氣,但并不像是想要放棄的意思。
【外婆以前也情路不順,媽媽好像也情路不順,輪到我果然也是一樣的。】
【可我并不想把自己的前路歸咎到什麽祖傳的“情路不順”上。】
【我之前看過一部電影,裏邊的男主和女主要分手,因為女主從來不回他的電話短信,約會中途也會抛下他離開,婚禮進行一半也會突然消失。】
【他們居然要為了這種原因分手。】
【如果是我的話,絕對不會因為這種無聊的小事就分手。不回信息只是對方有事要忙,約會中途離開也只是突然有急事,至于婚禮,難道男主沒有獨自招待賓客的能力嗎?又不是要分別三十年,等待又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嗎?】
【您之前不是問我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嗎?就是她了。】
【以後……也只會是她。】
……
楚晚當時聽完楚刀明的話後,覺得這孩子和歷代祖先一樣——是天生的會舔啊。
楚家人倒不是真的情路不順,而是總是愛上不愛自己的人。
簡直如同詛咒。
于是今天知道七夕來訪之後,她觍顏請人來到這裏,随意聊聊。
只是果然啊,在她問出這句話時,七夕臉上雖然微微一紅,像是知道她為什麽會這樣問,但也只是純粹的對這問題感到不知所措而已。
“楚刀明……是好人。”七夕抿唇說道。
楚晚彎唇一笑,眼睛也彎成了月牙:“他确實是個不錯的孩子,陰險毒辣,滿腹算計,撒謊比呼吸還自然。”
七夕聽着楚晚的話并不覺得這是在誇人。
“但是喜歡就是喜歡,”楚晚将茶杯放下,眼裏閃過一絲微光,“都是真的。”
會客室的大門打開,七夕獨自離開了這裏。
壞崽崽被楚晚留下,楚晚女士似乎已經看出這小崽不是個普通瓦數的電燈泡。
七夕:壞崽崽,你加油,在這大宅裏探索到那個系統的定位吧!
而楚刀明,現在正在之前見過的那座溫室裏。
七夕往那邊走去時,腦海中時而會閃現楚刀明的臉。不,她今天來這,主要是為了将那個黑漆漆的黑暗穿書局給做掉!(反派發言)
可是直到七夕走到溫室,也沒有再見到那個黑漆漆的家夥。
還沒到上工的時間嗎?
七夕站在溫室門口四處張望,随後她聽到身後溫室大門一響,她下意識回頭望去,就撞入了一片繁花之中。
穿着白底長衫的男性雙手撐在門上,他微微伏身,及肩的黑色長發垂下,白色長衫上繡着曼妙如蝶的紫藤花,幾乎将七夕整個人籠罩在那馥郁的花香之中。
門外明明沒有香氣,七夕只是看着那比繁花還瑰麗的臉龐,誤以為自己嗅到了花香。
“七夕。”
楚刀明看着應邀而來的客人,露出了淺笑。
他耳上的金色流蘇随着微風微微顫動,打在修長的脖頸上,那雙仿佛籠在夢裏的眼睛彎成了形狀漂亮的月牙。
“外婆擔心我的身體,一夕之間我又回到了二十歲生日之前。”
楚刀明往後退了一步,長衫下擺搭在軟底鞋上,他又穿着以前七夕初見他時的裝束。
細看去,左手的無名指與尾指指尖,還戴着兩根鑲嵌着珍珠與金鏈的護甲。
“那是因為你不想讓楚晚女士擔心。”
七夕并不像在楚晚面前那樣,只說楚刀明是好人,仿佛對他沒什麽了解的樣子。
她實際上對楚刀明的了解,日積月累,比設定,比紙面上的更多。
楚刀明聽了這句話,像是有些怔愣,随後他笑着撩起身後的花枝,眼裏泛着豔麗的柔光。
“請進。”
溫室裏的小茶桌依然在,楚刀明沒有點香爐,溫室內的空氣被過濾着,散發着如置深山之中的幽靜氣味。
楚刀明的小茶爐上不像是在煮茶,而是在燒制粘稠的花液,紅色微透的質感,仿佛唇脂脂膏。
在這裏七夕能聞到一點淡淡的甜味,又像是檀香燒到最後時殘留的一點餘燼。
楚刀明用金色的小勺小心地攪拌了一下,就笑着對七夕說。
“外婆最近都睡不好,聞了這香才能入眠。”
“确實挺好聞的。”
七夕看着溫室四周,想要找到那個黑暗穿書局的家夥。
楚刀明說“你想試試這香嗎”時,七夕也只随意點頭。
下一刻,馥郁的香氣纏繞在她的鼻尖,卻見楚刀明突然湊近了。
微燙的呼吸落在七夕指尖,楚刀明将一罐新制好的香輕輕放在七夕的手心裏。
那香只有人常用的圓形唇膏大小,那沒有什麽重量,但楚刀明放到七夕手裏時,指尖卻在微微顫抖。
“七夕明明說好是來拜訪我的,為什麽現在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
美麗的,穿着紫藤長衫的男性,坐在七夕身側,如同溫室中突然化身的紫藤精魂,在天光下望着七夕,他說的話像是有一絲“委屈”,但神色卻依然是溫柔的。
他低頭看着自己微顫的指尖,像是蝶翅般輕輕觸碰着七夕細嫩的掌心。
“啊……我居然發抖了。”
楚刀明彎唇一笑,绮麗的眉眼像熏染了雄性爆棚的荷爾蒙,細看來,眼前這人也許不是什麽紫藤花的精魂,而是潛伏在那花枝下的豔蛇。
楚刀明低着頭,像是在嗅聞那香的氣味,又像是在辨識眼前人指尖的香氣。
“我看書籍,看電影,偶爾也會看到這樣的顫抖,但過去我從不明白。”
“原來……觸碰太過珍惜的事物時,是會顫抖的。”
楚刀明緩緩收回手,戴着護甲的左手輕輕按在右手上,像是要讓它有點志氣,別在喜歡的人面前露怯。
可這露怯卻不令人覺得羞恥,楚刀明确實是這樣想的。
他還想用更好,更精準的語言去包裝,卻發現自己在談判桌上的巧舌如簧,在這裏根本無法施展。
有些人覺得面對喜歡的人時,要欲拒還迎,懂得推拉,讓空氣無時無刻處在讓人無措的燥熱中。
聽說這會讓人感受到愛。
可楚刀明無法理解,也并不想這樣做。
楚刀明是楚刀明,他難以拖泥帶水,只想把一腔心意如流水般展現在所愛的人面前。
他只能看着七夕手中握着那點香膏,春水般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令楚刀明藏在口腔裏的舌尖忍不住抵着上颚,以緩解指尖的顫抖。
那原本不可能會有反應,亦或者會立刻起身退開距離的美人,卻握緊了手中的香膏。
她和楚刀明坐在一張長椅上,兩人之間隔着一段距離。
七夕緩緩朝那邊俯身過去,原本楚刀明拉開的距離,又被七夕縮短了。
兩人坐着的花棚已經換了另一種布置,他們坐在一株生着細小白花的樹下。
白色的花瓣落在兩人腳下,楚刀明的軟底鞋能夠直接踩到它們,感受那哔啵碎裂的觸感。
如同他心髒上因春風催生,頂破心房,自胸口長起的馥郁花枝。
“我也一樣,”七夕那盈盈若水的眼眸裏,第一次盛滿了柔軟的情緒,“在觸碰到過于珍視的事物時,會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