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楚刀明
如細碎風鈴般的花枝落在那人如雪般的手背上,金色的護甲微擡,掌心細膩清瘦。
七夕起初以為是花瓣落入了眼裏,所以那色塊的撞擊才會這樣強烈,讓她一瞬間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真實的還是一道跨越時光而來的光影。
那人微微俯身,擡手輕柔地取下覆在七夕眼角的紫槐花瓣。
等那如蜻蜓點水的觸感擦過七夕的眼角,她才像是終于看清了眼前這人的模樣。
那是個穿着一身白色立領長衫的人,生着一頭烏黑長發,長發挽起,腦後別着一支扇形的玉簪,耳垂上戴着一對鈎金的白玉耳環,一張绮豔得令人失語的臉,眉眼蘊着朦胧的山青水色,瞬息帶人入夢,但那擡眼時的眼神卻是鋒銳的,如名刀破境,讓人再醒。
這人便如古時的絕代刀客,卻被包裹在豔麗而柔軟的綢緞裏。
在那人身後,擺着一張紫檀茶幾,一張長椅,一把月琴,琴旁燃着茶爐,爐上有天青茶壺,正冒着熱氣。
這人是俠客,是隐士,更是烹茶煮酒的美人。
那人身上絲絲縷縷的香氣蓋過了滿室的草木香,那像是混合了松木與當歸的苦味,如同南方多雨的鄉間,雨落花庭的香氣。
楚家在豪門圈裏一直都很神秘。
發跡史已無人得知,只知道好像從唐代開始就有他們家族活動的身影。
像這樣的老牌豪門,總有許多隐秘,限制,禁忌。
無不與家族的存續相關。
每一代的家主都早慧,多才,但也極易早夭。
無關身體素質亦或基因,大多都是意外。
因此楚家對于養育孩子這方面,禁忌又更多了一層。
Advertisement
楚家這一任的家主楚晚女士今年已經度過了七十歲的生日,是時候把接力棒交給下一任了。
只是她的女兒不到四十就因意外去世,只留下一個孩子。
迷信也好,人類的多重選擇也好。
楚晚女士實在害怕連這個孩子也發生意外,就找人算了命。
在楚刀明二十歲之前,他都是當做女孩養育的。
因此圈子裏的人平常在外見到他,都會叫一聲“大小姐”,算是給楚家的面子。
這也是之前七夕前往楚家時,段知行在車上提點那句的意思。
畢竟以前的邵七夕見到楚刀明,很可能會說“這不是個男的嗎,為什麽要裝扮成古代的女孩”這類沒眼色的話。
至于楚刀明本人想不想這麽過日子,倒沒人知道。
因為他也極少出現在人前。
等楚刀明過了二十歲生日,就可以恢複男裝,行走于人前,而不怕老天爺又降災取了他的命。
如果一開始七夕還因為那過人的美色而疑惑于眼前人的性別,等那暈眩感過去之後,她看着眼前人優雅分明的下颌,與隐在立領後的喉結,再不會錯認他是誰。
楚刀明。
那個自小被當做女孩長大的楚家下任繼承人,男主之一。
“這位小姐也是來看花的嗎?”
楚刀明長身玉立,他的姿态比一般粗俗的男性收斂得多,氣質靜雅從容,戴着護甲的手垂在身側,微微躬身看着七夕。
他有一張很适合親吻的嘴唇,不是寡淡的薄唇,薄厚适中,上唇綴着一點唇珠,說話時總讓人的視線難以移開。
他的聲音也是純男性的嗓音,與這張臉相比,出人意料的低沉。
但那是優雅的,仿佛大提琴低顫時的動人低吟。
七夕看着落在楚刀明發上的花瓣,覺得……也許他是第一個讓七夕覺得适合簪花的男性。
過了一會七夕才回過神,視線撇向另一邊,不大敢直視:“誤入,我這就走。”
七夕确實沒想到居然在這裏碰到了另一個男主。
她自覺自己說話很客氣,畢竟待會大哥楚龍就要和這位男主正面剛,她這個狗腿子恨不得楚刀明記不得她。
七夕的客氣在別人眼裏,卻過分冷淡了。
這座溫室歷來是楚刀明一個人用的,只要有閑暇,他都會在這裏獨處。
七夕和戰菁菁剛來的時候,他就聽到了聲音。
越過那密密遮遮的紫槐,在楚刀明的角度,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來訪的客人是誰。
戰菁菁……過去也曾造訪這裏,當時她還年幼,楚刀明與她碰面時,她便真當他是個女孩。
至于另一個人,楚刀明微眯起眼。
他歷來記性很好,這次家中邀請的賓客名單他也是見過的。
國內數得上名號的豪門都請了來,因此今天家裏會有很多生人。
楚刀明聽着戰菁菁喊對方叫“七夕”,在名單上只有一個人名字相同。
“邵七夕”。
邵家的家主。
傳說她是個美人,但天天作惡,手段毒辣,只令人心生厭惡,再好的皮囊也蓋不住她一身的邪性。
可現在楚刀明看着那在戰菁菁面前稱得上乖巧的女孩,覺着傳聞也有些失真的地方。
不,說不定邵七夕和戰菁菁關系不錯,邵七夕自然也不會惡形惡狀。
等戰菁菁走後,那個穿着黑色絲綢禮裙的女孩就站起身,在溫室裏賞花。
也許是因為體弱的原因,她走得很慢,站在那些名貴的花卉旁,顯得比那些精心護理,稍有不慎就會摧折的花還要脆弱。
真是風一吹就倒了。
她好像不是很喜歡花的那類人,對溫室鳥籠裏的孔雀更感興趣。
楚刀明想,這位大小姐自那花叢間漫步而來的時候,也像一只偶爾出現在月下,自黑暗處踱步而出,雍容華貴,神秘優雅的黑孔雀。
七夕在賞景,而楚刀明在看人。
這樣下去,等到戰菁菁回來,邵七夕大約都是發現不了楚刀明在哪的。
只是楚刀明見着邵七夕行走的方向,再走幾步就要踩空了。
那是之前園丁取了苗暫時用碎草鋪蓋的地方,一般人看不大出來。
楚刀明正要出來,卻見邵七夕突然停下腳步,視線筆直地朝這邊看來。
楚刀明微微一愣,剛才隔得遠,他自以為已經看清了邵七夕的樣子。
他知道邵七夕生得再好,但也抵不過與她對視時,望見的那雙春水般的眼眸。
外婆楚晚帶着楚刀明第一次外出時,曾教過他。
【人的表情可以随時變換,微笑,憤怒,哀傷,只要擅用臉部肌肉,都可以僞裝。但眼睛卻很難騙人,那些裝作哀傷的人,眼裏的笑意是藏不住的。】
楚刀明看着那雙眼睛,等他回過神時,他已經撇開了那遮擋視線的花枝,現身于人前。
如同着魔。
他下意識地想和邵七夕說幾句話,可對方卻像是興致缺缺,雖然看了他一眼,卻把視線移到了別處。
旁人看也許會覺得邵七夕高傲得過了頭,但楚刀明看着對方如蝶翅般輕顫的睫毛,卻撩了花枝,讓出了身後的位置。
“那位戰小姐還沒有回來,不如在這裏等一等吧?”
等七夕回過神,她已經在楚刀明身側的軟椅上坐了下來,手裏還捏着一小盞畫着海棠花的白玉茶杯。
楚刀明坐在長椅另一頭,長發柔和了他淩厲的臉部輪廓,他用金色的茶匙攪動着茶壺裏的茶水,指上護甲在天光下閃耀着璀璨的珠光,微笑地看着七夕。
“早知道今天有客人來,我就準備一些茶點。”
剛才兩人已經互通了姓名,但彼此早已知曉對方身份,不過做個表面功夫。
七夕也擡眸看着楚刀明,對方眼裏像是潋滟波光水色,他沒有上妝,微微上挑的眼角卻像點着紅,仿若含情。
如同聊齋故事裏的狐仙。
溫室裏本來就寂靜,如今更是靜谧得連水珠落在桌上的聲音都聽得到。
戰菁菁咋還沒來!
七夕實在有點坐立不安,想到待會要做的事,如今被人這樣溫和的對待,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七夕捏着茶盞,指尖微微用力,透出了一層桃花般的粉色。
“您客氣了。”七夕說。
可楚刀明看着邵七夕的手,微微蹙眉,請她将茶杯放下來。
“是不是太燙了?”
茶水的溫度對于常人來說并不算燙手,但對于眼前這琉璃似的美人來說,似乎就有些過度了。
只是邵七夕即使燙了也不說,而是默默忍耐着,連指尖都發紅了。
正常人是不會默不作聲的,但她卻像是習慣了?她家裏有人虐待她?
楚刀明微抿唇,雖然對外放話楚家今天會立下繼承人,但是楚家很早就是他做主了。
他一壓低眉眼,自然有凜然的氣勢,如斬開了絲綢的寶刀。
七夕:???男主好像莫名有點心情不好?
【壞崽崽:他到底是男主還是太後娘娘啊?】
【七夕:這……雖然戴了護甲,穿着長衫,男性特征還是非常明顯的吧?】
【壞崽崽:那他做什麽要男扮女裝?】
【七夕:古早文的一些時髦設定吧。】
【壞崽崽懂了:哦~時髦噠變态!】
七夕實在解釋不清,卻見楚刀明用絲帕沾了水,輕輕覆在她的指尖。
“一會就不燙了。”
七夕這才明白剛才楚刀明蹙眉是因為什麽。
她指尖不由有些發燙,不是因為茶水的熱度,而是因為這人溫熱的指尖。
任何人和楚刀明單獨相處,都很容易對他産生好感。
那超越凡人的美貌,細心溫柔的态度,很容易勾引旁人動春心。
七夕将手指輕輕蜷了起來,明明隔着絲帕,沒有直接碰觸對方的肌膚,如今倒像是比直接觸碰更熱。
楚刀明身上的香氣重重纏繞而下,連同他随着動作從肩頭滑落的長發,他的嘴唇微啓,只要再靠近一些,他就像是能吻上七夕的指尖。
……古早文男主真是太可怕了!一分鐘之內就能給你營造戀愛氛圍嗎!
不管戰菁菁來不來,七夕現在就要走!
她不能忘記自己神聖的使命!
“嗡嗡嗡”。
楚刀明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起來,像是有誰來電。
七夕便放下茶盞,對楚刀明微微一笑。
“楚先生,您有事要忙的話,我先走了。”
七夕站起身,楚刀明也不挽留,只一路相送出去。
“這裏有塊地被挖空了,請跟我來。”
楚刀明對七夕伸出手,長長的衣袖垂下,露出其上繡着的鳶尾花。
大約是覺得這樣直接牽着七夕的手不好,楚刀明請七夕只牽着他的衣袖。
等過了那被人挖空的草地,距離出口也就不遠了。
“十二點的時候舞會就開始了,希望到時與邵小姐跳一支舞。”
楚刀明站在溫室中,對着七夕輕笑。
也許只是禮節,七夕并沒有傷心,只意思意思地點點頭。
只是等她要走時,卻聽楚刀明提醒。
“今天舞會也許會有一些小沖突,不過很快就會過去的。”
七夕一時怔愣,像是不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等邵七夕走後,遠得再也望不見背影時,楚刀明接起了一直在震動的手機。
“嗯,我知道了。既然他今天想出頭……”
楚刀明微微一笑,擡手将額發梳到腦後,那刻意溫柔的眉眼,轉瞬間漫出了一絲如刀鋒般的尖銳。
“那就弄死他。”
七夕正想尋個侍者,讓人帶着回主宅,卻見前方林蔭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正是段知行。
“大小姐!”
終于見着了七夕,段知行松了一口氣,站在七夕面前打量着,發現七夕沒少一根頭發絲之後,這才放下心來。
“大小姐怎麽自己出來散心了?我找了您很久,幸好遇到了戰小姐……”
段知行邊說邊看向七夕身後,發覺沒有人跟着,又蹙起眉尖。
“您自己一個人從溫室走過來的?”
七夕擺出架勢,免得段知行問太多露餡。
“嗯,有什麽大不了。我不能随便逛逛,還要專門知會你麽?戰菁菁呢?沒跟你一起過來?”
七夕左右張望,男主女主好歹說了幾句話吧。
“戰小姐的家人找她,所以她沒有一起跟過來,并十分關心您的身體健康……”
段知行只字不提他曾去休閑室找過七夕的事,也知道七夕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大約是把人支開的謊話。
“行了,我什麽事都沒有,一時頭暈罷了,少問這麽多。”
七夕說完就要走,段知行當然緊跟在側。
“大小姐當然是自由的,只是今天舞會上可能會有點沖突,我擔心不在您身邊,會讓您受到波及。”
……又是“舞會有些沖突”。
七夕再想不明白也不可能了。
今天舞會還能有什麽沖突啊!不就是繼承人争奪戰嗎!
怎麽回事!為什麽楚刀明會知道今天有事,段知行也知道今天有事!
前輩不是說了“秘密到極點”嗎!
七夕擡手扶額,這次是真的臉色發白,額頭冒汗。
“大小姐?!”段知行神色一變,立刻上前扶住七夕。
“沒事,沒事,我只是想到待會的舞會就很興奮呢哈哈哈!”
七夕背過身拿出手機,死命打着楚龍的電話,但都打不通。
只能直接去找了!
七夕大力邁步!
……水平前移了三十厘米。
七夕轉過頭,第一次目露祈求地望着段知行。
“我,我想快點去會場。”
明知道七夕的目的不可能這樣簡單,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對段知行來說,這只是他家的大小姐,偶爾主動的要求罷了。
段知行對七夕伸出手,對七夕微笑道。
“失禮了,背着您禮服容易褶皺,您不介意的話……”
這就是要抱着過去了。
七夕重重點頭,無所謂!
于是今日在楚家庭院裏經過的人都看到了那堪稱偶像劇般的一幕。
俊美的管家抱着臉色蒼白的小姐,走在雪白的長廊上。
道旁那重得幾乎摧折的花卉被風吹得落下了重重疊疊的花瓣,花瓣乘着風落在了段知行的肩上,發上,他微垂纖長的眼睫,像是怕這突來的花瓣壓壞了懷中的美人。
有侍從想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都被那名管家隐晦的眼神勸退了。
對段知行來說,他第一次覺得這短短路程可以再長一些。
長到他可以辨認,他胸腔中那撲撲跳動的心髒,到底是為了什麽頻率變得這樣快。
而七夕恨不能讓段知行直接給老娘跑起來!
楚龍前輩,您千萬別沖動!
小心男主們的陷阱!
我不要這個世界只剩下我一個反派啊啊啊啊——
與此同時,楚龍氣勢洶洶地踏入了宴會廳,他雙手抱胸,環視四周,那氣勢,那嘴臉,仿佛他就是這個家未來的主人!
他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手機已欠費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