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段時間, 丁韪良和辛芳的關系,似乎也進入了一種微妙又和諧的境況裏,倆人既沒有很親密, 也不像是在冷戰, 辛芳從北方出差回來,丁韪良還買了一束花, 親自去機場接她。
周六,宋冉闌過生日,他們一家人又要上山。
宋冉闌不喜歡她, 戚百合知道,飯桌上,她想和丁韪良提自己就不去了,可一擡眼, 看見丁韪良正在殷勤地給辛芳布菜, 話又從喉嚨咽下去了。
上山之前,戚百合給辛其洲發了消息。辛小竹過來催促, 她換了身較為低調樸素的衣服,臨走前看手機, 辛其洲還沒回。
不知道又在忙什麽。
一路上, 戚百合和辛小竹走在後面, 就聽她叽叽喳喳,抱怨自己最不喜歡參加這種場合,要不是為了給舅媽送禮物, 壓根就不會過來。
戚百合看丁韪良一直捧着一個木盒,無聊地問, “你媽媽送的什麽禮物啊?”
辛小竹搖了搖頭, “好像是一塊大石頭。”
進了辛家別墅, 辛小竹立刻就收了聲,繞過前庭的石徑小路,她左顧右盼,仿佛在尋找什麽。
“我哥呢?”她壓着聲音,“你沒跟他說你也來嗎?”
戚百合又拿起手機看了眼,辛其洲還是沒回。
“可能在寫作業吧。”她也沒在意。
穿過園林就看見了宋冉闌,她穿紫紅色的旗袍,肩上搭着一條貂絨披肩,耳垂上的紫瑪瑙耳環熠熠閃爍,滿臉帶笑,正站在玄關處招呼客人。
丁韪良迎上去,奉上禮物,辛芳笑着說,“上次出差看中的,找個師傅好生雕刻,能做玉石盆景。”
宋冉闌笑得合不攏嘴,招呼他們坐下,戚百合跟在辛小竹身後,低着頭走,感覺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一擡頭,宋冉闌又轉了過去。
戚百合緊貼着辛小竹坐下後,發現這房間裏的人實在不少,衣香鬓影,觥籌交錯,大多是打扮華貴的富家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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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小竹又在催促,“我哥哪兒去了?你問問呀。”
不知道辛其洲跟她說了什麽,總之那晚過後,辛小竹仿佛就接受了他們在一起的事實,并且開始心甘情願地為倆人打起了掩護。
戚百合剛準備拿出手機,餘光中突然瞥見樓梯上下來兩個人。
辛其洲穿着藏藍色的毛衣,雙手插兜,緩緩從樓上下來,旁邊跟着的女孩一身粉色的雙層長袖綁帶紗裙,頭發也披肩垂落,看着很乖巧,也很漂亮。
辛小竹也看見了,慌張地瞥了眼戚百合。
宋冉闌迎上去,語氣很歡喜,“兒子,帶珊珊去花園看看。”
羅珊抿着唇,含羞帶怯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男生。
辛其洲沒應聲,他神态懶散,在全場掃了一眼,目光觸及到坐在沙發上的戚百合時,明顯停頓了一下。
“我去喝水。”他說完這句話,便撂下人去了廚房。
戚百合端坐在沙發上,擱在膝蓋上的手緩緩握成了拳頭。
早知道就裝病了,這本來就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辛小竹想安慰她,被辛芳叫走了。
戚百合覺得悶得很,剛想去外面透透氣,旁邊的沙發突然陷進去一塊。
辛其洲大喇喇坐下,手裏捏着半瓶礦泉水,擱在她面前的大理石茶幾上。
熟悉的氣息鋪天蓋地,戚百合卻緊張得不敢有半分動作。
宋冉闌招呼完保姆,看到了這一幕。辛其洲在和對面沙發上的丁韪良說話,那天來得人實在太多,因此他和戚百合坐在一起,不遠不近的距離,但看起來總是怪怪的。
上次辛其洲晚歸,她就問了司機老黃,她想從老黃那兒聽到些東西,但他說得滴水不漏,和辛其洲自己說得沒什麽出入。
宋冉闌不相信,似乎是自打順路捎帶丁韪良女兒一起回家之後,辛其洲回來得就越來越晚了。
......
戚百合一動不動地坐着,就在丁韪良眼皮子底下,辛其洲狀似随意地抄起一個抱枕放到了腿上。
隔着那個抱枕,他的手伸過來,撓了撓她的手背。
戚百合緊張得不敢呼吸,擡頭看了眼丁韪良,把手抽了出來,放到了膝蓋上。
宋冉闌這時也過來了,她牽着羅珊的手,招呼保姆送幾杯橙汁過來,将羅珊按到辛其洲旁邊坐了下來,笑盈盈地說,“珊珊,要是無聊的話就讓其洲哥哥陪你說會兒話,他也是理科生,上個月剛考完試,跟你肯定有很多共同話題。”
“對了。”她又想起什麽,“全市聯考,你們的試卷應該是一樣的吧?”
辛其洲漠然垂首,只“嗯”了一聲。
“多聊聊。”宋冉闌滿意地看了兩人一眼,直接無視了一旁的戚百合,翩然離開。
氛圍一下尴尬起來,羅珊清了清嗓子,淡聲開口,“我聽宋姨說,你的成績很好。”
辛其洲在看手機,聞言寡淡道,“就一般。”
戚百合想走,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一聲鳥叫,讓羅珊注意到了她。
她好奇地打量戚百合,四目相對,戚百合朝她扯了扯嘴角。
羅珊雖然好奇,但看她穿着樸素,話也不多,就沒有對她過多注意。
她收回視線,又落回辛其洲身上,他還是那副樣子,跟第一次見面時差不多,淡漠疏離,不說話的時候神态拒人于千裏之外,開口了,冷冰冰的語氣又讓人望而卻步。
她不放棄,又自嘲地笑了一聲,“我只考了499分。”
聽到這熟悉的數字,辛其洲手指一頓,總算擡頭了,“還有進步空間。”
羅珊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點了點頭,“嗯嗯,我媽媽給我請了上一屆的理科狀元補習,希望下次會有進步吧。”
辛其洲又垂下頭,“嗯。”
戚百合聽不下去,捂着手機起身出去了。
寒冬臘月,辛家庭院裏的色彩依舊很豐富,名貴的松柏和應季花草翠綠鮮豔,景觀池也沒有結冰,她順着清澈水流走到小亭子裏,随便找了個石凳坐下。
手機屏幕上是辛其洲剛剛發來的消息:“去我房間。”
她哪有那個膽子,只能裝沒看見,趴在欄杆上,下下五子棋打發時間。
過了大約五分鐘,腳邊傳來毛茸茸的觸感。辛其洲撿到的那只名叫海明威的小貓,已經吃成了大胖橘,圓頭圓腦,憨态可掬。
“又見面了呀小胖子。”
戚百合剛想抱起來,擱在石桌上的手機冷不丁響了,她看見屏幕上的備注,又像做賊似的打量了周圍,确定沒人,才按下接聽鍵。
戚百合一只手舉着電話,一只手在逗弄小貓,“喂。”
辛其洲冷清的嗓音從聽筒裏傳出來,帶着金屬的質感,生冷又撩人,“不讓我碰,讓它碰?”
戚百合眼皮一跳,下意識擡頭,看向了不遠處的露臺。
辛其洲倚在欄杆上,身形瘦長,袖口挽了上去,冷白的手腕舉着手機,他站得慵懶随意,晦暗的眼神卻毫不掩飾地望向她。
戚百合收回視線,淡聲道,“就碰一下手,別說得那麽不清不楚的。”
“手都不讓碰。”他頓了頓,語調微揚,“生氣了?”
戚百合垂着眼,“誰生氣了。”
辛其洲默了默,“為什麽不來我房間?”
“我敢去嗎?”戚百合眨了眨眼,語氣低沉,“那麽多人盯着你。”
辛其洲許久都沒說話,隔着安靜的聽筒,戚百合幾乎能聽見他清淺的呼吸,她不由自主又擡起頭,撞進辛其洲風雨晦暝的目光中。
他驀地開口,“抱歉。”
戚百合握緊了手機,沒有說話。
她當然知道,辛其洲沒錯,錯的是他們千絲萬縷的關系,本身就帶着危機四伏的隐患。
回到大廳,辛小竹在彈鋼琴,辛芳端着酒杯站在旁邊,正在和人談笑風生。
戚百合走到角落的沙發坐下,沒過多久,樓梯上再度出現熟悉的身影,不敢明目張膽地打量,她挪開視線,卻看見那個穿公主裙的女生又迎了上去。
辛其洲停在樓梯口,雙手插兜,懶懶散散地望着辛小竹的背影,羅珊跟他說話,說三句大概只能得到一句回複。
戚百合不再看向他們,專心致志地欣賞辛小竹的彈奏。
兩分鐘後,她手機震動,辛其洲發來消息——
“好聽嗎?”
戚百合擡頭,剛好看到辛小竹朝辛其洲招了招手,“哥,這琴多久沒碰了?音都不準了。”
辛其洲勾着笑,漫步走過去,“我看看。”
戚百合收起了手機。
辛小竹起身,将位置讓出來,辛其洲不客氣地坐下來,修長的手指放在黑白琴鍵上,随意按了幾下,然後擡頭跟辛小竹說了什麽,辛小竹就朝戚百合走了過來。
“我哥怕你悶,讓我陪陪你。”她笑嘻嘻地在戚百合旁邊坐下。
戚百合望向不遠處的辛其洲,有些意外,“你哥也會彈琴嗎?”
“當然,我哥上高中後才不彈的,我倆之前一個老師教的。”辛小竹端起橙汁喝了一口,又繼續說,“我一直都沒他彈得好。”
話音剛落,一陣柔緩抒情的旋律傾瀉而出。
戚百合循聲望去,辛其洲冷白修長的手指停在琴鍵上,脊背挺得筆直,她只能看見他的側臉,細碎的額發蓋住了眉毛,他低垂着眼,唇角隐隐向下撇着,表情是空泛着,随意的。
可辛小竹捅了捅戚百合的胳膊,小聲提醒,“那個女生好像看呆了。”
戚百合往旁邊看了眼,羅珊站在辛其洲身側,端着杯子,手指捏得泛了白,目光落在辛其洲的側臉,神态有些凝滞。
不知為何,她心裏有些不知味。
“幫我個忙。”她湊到辛小竹耳邊說。
戚百合沒聽過那首曲子,問了辛小竹,她也說不知道。辛其洲彈完以後就不見了,旁邊那個穿公主裙的女孩也不知去向。
她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起身去衛生間。
辛家別墅是新中式裝修,處處可見暗紅色的雕花木門,角落裏随意擺放着各種珍稀盆景,戚百合穿過走廊,人聲漸少。
當她經過一扇門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咔噠”聲,好像是門開了,戚百合還沒來得及轉身,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一陣天旋地轉過後,辛其洲将她按在了門上。
他眼神淡漠又剔透,直勾勾地落在戚百合臉上,将她沒回的問題又問了一遍,“好聽嗎?”
戚百合想起剛剛的畫面,突然有些驕矜,“又不是彈給我聽的,問我幹嘛?”
“不是彈給你聽的,那是給誰?”
戚百合扭過頭,“我哪兒知道,或許你變心了,借此機會向今天來得哪個漂亮女生示愛呢。”
辛其洲稍愣了幾秒,揉了揉她的劉海,“我不會變心。”
“那就更不能保證了。”戚百合裝模作樣地摳手指上的倒刺,開始拿腔拿調,“畢竟你連’我喜歡你’都沒說過。”
辛其洲将她的手拿下來,語氣很淡,“別摳了,回頭又流血了。”
戚百合鼓着腮幫子,沒應聲。
辛其洲盯着她瞧,幾秒後眼睫輕垂,突然道,“《Do you》。”
“什麽?”
“剛剛我彈得曲子。”辛其洲站直身體,抿了抿唇角。
漫長的對視中,他薄唇輕啓,嗓音生動又撩人。
“I love you。Do you love me?”
這是辛其洲第一次跟她表白,在這樣一個天時地利人和都算不上合适的時機。戚百合怔住了。
倆人貼得極近,辛其洲看着眼前的女孩,素白的一張小臉未施粉黛,卻足夠白淨透亮,長而卷翹的睫毛根根可數,她瞪着眼睛,漂亮的雙眼皮線條越發明顯。
“請問。”他歪了一下頭,唇角帶笑,慢悠悠地說,“我需要多久才能等到回答?”
戚百合眼睛眨阿眨,剛想開口,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下意識捂住了辛其洲的嘴巴。
那是一間書房,或許稱其為儲物間更合适,秉住呼吸的那幾秒鐘裏,戚百合打量了周圍的環境,一面牆挂滿字畫,另外兩面牆上都嵌着西非花梨木的置物架,上面卻沒有一本書,放得全是各種玉石,種類繁多,成色極好,辛芳剛送的那塊石料,就放在中間那格。
辛其洲大約是宋冉闌叫來放置禮品的。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來辛家別墅,找衛生間時曾無意在這間房外逗留了一會兒,保姆在走廊另一端看到,立刻就小跑着趕到她旁邊,好像生怕她推門進去一樣。
她在走神,外面的人似乎也停了下來,隔着一扇木門,戚百合聽到他們交談的聲音,是宋冉闌和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戚百合緊張得頭皮發麻,直到一陣輕笑聲響起,腳步聲随之緩緩遠去,辛其洲牽住了她多事的那只手。
他穿得那麽少,手卻一點兒都不涼,溫熱得将她的手裹在掌心,目光清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們這樣,像什麽?”
戚百合心口一跳,透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辛其洲也看着她,和戚百合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很暗,氣息有些亂,喉結滾了滾,想開口說話,話到嘴邊又抿成了一條直線。
再等等,他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