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将梁卓送回家以後, 阮侯澤又把他們兩人送到了落霞山。
他似乎并不意外辛其洲的身份,戚百合也是今天才知道,阮侯澤大約在丁韪良把她領走的時候就調查清楚了, 丁韪良攀上的高枝兒是沅江市無人不知的辛家。
車子停在昌文書店門口, 辛其洲先一步下車,關車門前還向阮侯澤道了謝。戚百合也跟他打了招呼, 下車時卻依舊被叫住了。
見他從中控臺拿出錢包,戚百合制止,“我現在不缺錢。”
阮侯澤還是掏出了一沓錢, 塞進了她書包側面的網兜裏,語氣有些硬生生的,“談戀愛了,總要打扮得好看一些吧?”
戚百合心口一跳, 連忙往外看, 辛其洲已經走到了路邊,應該是沒聽到。她回過頭, 語氣有些急,“誰跟你說我談戀愛了?”
阮侯澤冷哼一聲, “沒有也快了。”
“別瞎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麽身份。”
戚百合本是随口一說, 沒想到阮侯澤聽了這話卻不樂意了,他語調提高幾度,似乎頗為不滿, “他什麽身份,太子嗎?你還自卑上了?”
“誰自卑了?”戚百合感到頭痛, “就是避嫌, OK?”
“有什麽好避的?你還打算跟你爸在那兒待一輩子嗎?”阮侯澤看着她, 語氣還算鄭重,“他這輩子都是這樣靠不要臉過來的,你不一樣。”
戚百合知道他想說什麽。
當初丁韪良來接她的時候,阮侯澤根本就沒同意,他說他可以供養戚百合直至她經濟獨立,是丁韪良拒絕了。
或許自尊于他而言是無關緊要的東西,因此他可以過這種仰人鼻息的生活,并理所應當地以為,戚百合也能接受。
對啊,她能住在這樣好的房子裏,擁有保姆一日三餐的照顧,不為生計發愁,不必奔波受苦,他認為戚百合能過上這樣的生活是不該有任何抱怨的。
只有阮侯澤清楚,那個他看着長大的姑娘擁有着旁人不及的毅力,她可以忍受一切,但她絕不會随波逐流,自輕自賤。
Advertisement
戚百合下車了,車門關上以前,阮侯澤看了眼窗外,辛其洲似乎是知道他們要說什麽,站得不遠不近,留了足夠的空間。
他收回視線,言簡意赅地叮囑,“這小子确實不錯,我不管你怎麽想了,總之我就一句話,你還小,別做出格的事兒。”
戚百合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壓低聲音吼他,“你以為我跟你似的。”
阮侯澤走了。
戚百合龜速挪到辛其洲身邊,表情十分拘謹。已經是隆冬臘月,晚夜的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多少能掩蓋她兩頰不自然的紅暈。
戚百合拉了拉書包帶,有些歉疚,“今天不好意思,他這人是八卦了一點。”
辛其洲垂眼看她,“好奇心是所有動物的本能沖動。”
戚百合沒想到他居然會給臺階,趕緊附和,“對的。”
辛其洲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走吧。”
“走吧走吧。”戚百合忙不疊岔開話題,“我還要回去對答案呢。”
倆人許久沒有結伴走這條路了,兩旁的山林依舊安靜,有風刮過樹梢的聲音,缥缈得像來自很遠的地方。
戚百合一直沒有說話,辛其洲的腳步也很輕,他們倆就像置身于一間小小的太空艙,将整個世界隔絕在外,這樣的沉默一直持續到戚百合打了個噴嚏。
“冷嗎?”辛其洲垂眼看她。
戚百合搖了搖頭,說了句廢話,“不冷,就是風有點涼。”
辛其洲沒說話,伸出手繞到她肩膀後面,把她書包提了起來。
戚百合不解地看着,辛其洲神色淺淡,“帽子戴上。”
戚百合穿得是一件帶帽子的鬥篷大衣,帽子很大,被書包壓了一半,辛其洲幫她把書包提了起來,戚百合伸手拽一下,勉強把帽子戴上了。
辛其洲松開手,站了回去。
戚百合整理好頭發,小聲說,“謝謝啊。”
辛其洲沒看她,“下次多穿點。”
“嗯。”她點點頭,“其實我穿得也不少。”
山路上總是風很大,她前幾天晚上都是跑回家的,倒也沒覺得冷,只不過辛其洲這樣言辭明白地關心她,似乎還是頭一回。
戚百合的心情有些微妙,以至于到了23號別墅門口,她還沒有停下腳步。
辛其洲停了下來,他看着悶頭往前走的戚百合,唇角一彎,“你再不停下,就只能跟我回家了。”
戚百合猛然擡頭,辛其洲雙手插兜,正站在原地看着她,一雙好看的眼在路燈下亮晶晶的,戚百合看見他瞳孔裏的自己,悸動像風一樣喧嚣着,幾乎要擊潰她虛張聲勢的僞裝。
最後,她幾乎是嗫嚅着說了一句“哦,那我回去了”,然後便掉頭跑進了大門。
大約是時間緊張,進入高三以後,試卷批改的效率也增加很多,考完試的第二天,各科的成績和排名就陸陸續續出來了。
戚百合跑到班長座位上看了,雖然她的總分排名還是班級中游,但好歹是進步了,尤其是英語和文綜,是她從沒有考過的分數。
下午第二節 是老戴的課,他點名表揚了幾個英語成績進步比較大的同學,其中就有戚百合,上回她英語考了80多,這回109分,單科排到了全班第20名。
“我之前就說了,英語這門學科,你就算是個笨蛋,那下了笨功夫也會取得進步的。”老戴藏在鏡框下的眼神銳利地掃了眼班級,繼續說,“成績是不會騙人的,你到底有沒有用心,之前只有你自己知道,現在成績出來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下課以後,靳卉朝她豎大拇指,“牛啊。”
戚百合正在欣賞自己的試卷,謙虛地笑笑,“一般一般。”
“這次總分排名你進步那麽大,能上那個光榮榜的進步之星嗎?”靳卉問。
“不能吧?”戚百合皺着眉,“最好是不要上。”
樓道口那個光榮榜除了會張貼全校前十的照片,還會刊登出每次月考,每個班級進步最大的學生的名字,戚百合這次班級排名進步了16名,确實有可能會上榜。
“為什麽不想上?”靳卉不理解,“光榮榜诶。”
戚百合低頭想了想,大概是不想讓自己的分數出現在那上面吧。雖然她進步不小,可總分依舊上不了臺面,她不想被別人看到。
靳卉又開始窮追不舍,“不想被誰看到?”
戚百合不想理她,“就不告訴你。”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靳卉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不就是排第一那個?”
戚百合急了,“瞎說什麽,他跟我有什麽關系?”
靳卉瞥她一眼,“前段時間你天天捧着手機在那兒聊,那天晚自習我一問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你就不聊了,而且沒過多久就讓我幫忙騙校草,說你不坐他的車了......”
戚百合愣住了。她一向知道靳卉的腦洞很大,沒想到她的推理能力也那麽強。
靳卉越說越來勁,最後問了一句,“你就說,那段時間天天跟你發消息的人是不是他?”
戚百合被打回原形,不争氣地沉默了。
靳卉看她這樣,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你喜歡上辛其洲了?”
她沒稱呼他校草,大約也是知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戚百合煩悶了一個月的心事終于被人看見,多少有些一吐為快的沖動,她蹙着眉,長嘆了一聲後小聲說道,“我也不知道......”
“什麽叫你也不知道?”靳卉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并不理解這種心态,“喜歡不就是一種感覺嗎?你對他有感覺的話那就是喜歡他啊。”
戚百合趴到了桌子上,語氣有些疲憊,“可是,先不說他會不會喜歡我,單說我們倆的身份,你覺得我有這份心思合适嗎?”
“有什麽不合适的,你爸和他姑姑不是沒領證嗎?”
戚百合有氣無力地說,“可我是在寄人籬下啊,如果被他家裏人知道的話就完蛋了。”
“為什麽要讓家裏人知道?”靳卉眼睛瞪得大大的,疑惑地說,“我跟游浩之間沒那麽多的複雜關系,可也沒讓家裏人知道啊?難道你想跟他結婚,所以才考慮那麽多的嗎?”
“當然不是!”
“那你考慮那麽多幹嘛?那是長輩之間的事,跟你們倆沒關系。”靳卉開始諄諄教誨,“而且你會一直在那裏住下去嗎?”
戚百合搖搖頭,“不會。”
“對啊,再過半年你高考了,讀了大學以後根本就不用再回那個家了,他的家人是誰跟你有什麽關系?”
不得不說,靳卉很擅長把歪理說正,就像眼下這番話,乍一聽很刁鑽,但又不得不承認有幾分道理。
戚百合聽着聽着,心頭厚重的烏雲是散開了一些。
“可是......”她把頭埋在臂彎裏,“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
戚百合一直不敢說自己了解辛其洲,他像頑固不化的寒冰,又像春日覆蓋一切的暖陽,時而冷漠,時而溫柔,她心中的春水不斷向他融化,可卻一直無法确定,他的那片海域究竟有沒有她的位置。
靳卉翻了個白眼,她實在不懂,“你這張臉跟着你真是受委屈了。”
戚百合擡頭,“什麽意思?”
“你去試探啊!”靳卉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你知道我跟游浩怎麽在一起的嗎?”
戚百合又露出那種無知的目光,“不知道。”
“有一次聊天,我跟他提了下周要上映的一部電影。”靳卉瞥她一眼,一臉“你學着點”的表情,“但我沒直接說想看。”
“然後呢?”
靳卉語調微揚,“然後電影上映的時候他就約我出去啦。”
戚百合難以置信,“就這麽簡單?”
“本來就不難啊,男生不喜歡你的話是不會在你身上浪費時間的。”
最後,靳卉語重心長地叮囑,“你聽我的,去試試他。”
那天下午放學,戚百合按照靳卉的意思,給辛其洲發了一條消息,但她不是明目張膽地找話,而是假裝發錯了——
“英語和文綜有進步一點,但是數學太難了,我已經盡力了[哭泣]。”
兩分鐘後,辛其洲回了一個問號。
戚百合手心都出汗了,緊張得詢問靳卉,“怎麽說’我發錯了’才顯得逼真一點?”
靳卉把她手機拿過去,一邊幫她打字,一邊回答她,“這個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看他的反應。”
戚百合接回手機看,她發的是,“啊啊啊我發錯了[哭泣][哭泣][哭泣]。”
戚百合無語了,有些着急地說,“他會覺得我像個傻逼。”
“傻逼就傻逼呗。”靳卉笑得很張揚,“如果真搞到了校草,誰不覺得你牛逼?”
戚百合:......
又過了大概兩分鐘,手機震動了,辛其洲似乎并沒看透她的小伎倆,只發來一句話:“拍一下數學試卷。”
靳卉在旁邊慫恿,“快給他拍,快!”
戚百合把正反兩面都拍了下來,可發過去之後,就再也沒有收到回信。
一整節晚自習她都在懊惱,自己這樣自曝其短,辛其洲會不會更看不上她?
老戴說過,能夠常年保持在年級前三的人都是天賦型選手,或許她和辛其洲的智商真的存在很大的差距,像他這樣學什麽都很輕松的人,大約對平庸的差生都是嗤之以鼻的。
正當她後悔聽了靳卉的胡言亂語時,辛其洲給她回消息了。
那會兒離晚自習結束只有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了,辛其洲讓她放學別走,跟他一起。
戚百合握着手機,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情緒,有一絲期待,又有幾分忐忑。
放學以後,她又去了學校後門,這似乎已經成了她和辛其洲之間約定俗成的秘密。
黑色奔馳又一次映入眼簾,司機黃叔在不遠處的垃圾桶旁抽煙,戚百合走過去,他同她打招呼,“小洲在車上。”
戚百合跟他點頭示意,然後往車子走去。
辛其洲坐在後排,黑色的沖鋒衣扔在副駕,身上只穿了一件灰藍色的毛衣,寬肩撐出瘦而不柴的好身形,往下看,腿上放着一個攤開的筆記本。
戚百合坐進去,他打開了頂光照明。
“找我有事嗎?”她端着矜持的姿态明知故問。
頂光下,辛其洲的輪廓線條幹淨得宛如雕塑,睫毛投下陰影,靜靜地看着一個人的時候,目光像粘稠的夜色将人完全包裹住。
戚百合見他沉默,不由地心虛,“我以為你找我是有話要說。”
“是有話要說。”辛其洲将腿上的筆記本合上,遞給她,“數學是很難,但你錯的那些題不難。”
戚百合愣了兩秒,她有些不确定,剛剛辛其洲是不是在鄙視她?
“這是什麽?”她翻開看,筆記總共只有兩頁內容,畫了很多幾何圖形,她有些意外,“你看了我的數學試卷?”
立體幾何确實是她錯得最多的題型。
辛其洲不置可否地擡了擡下巴,嗓音很淡,“你立體幾何的基礎太差,很多低級的知識點都不清楚,判斷題第三題,面面平行的判定定理并不是一個平面內的兩條相交直線與另一個平面內的兩條相交直線分別平行,這是立體幾何在判斷題裏最常出現的題型,你之前沒見過嗎?”
他話說得很快,卻沒有居高臨下的俯視感,大約是他很少用這樣溫潤的嗓音說這麽長的一段話,戚百合承認自己沒出息,她一句也沒聽懂。
她垂下眼睛,故作鎮定地翻看筆記,“你剛剛說得那些,這裏面寫了嗎?”
辛其洲收回視線,“沒有。”
戚百合哽住了,尴尬像潮水般将她吞沒。
正不知道說什麽打破時,辛其洲又淡聲開口,“因為書裏有。”
她又看了眼,确實,辛其洲在每個題型後面都标了教科書的頁碼,簡單粗暴的“必修二P45”,多多少少有些讓人無地自容了。
黃叔抽完煙回到了車上。
戚百合決定再拯救自己一把,露出端莊的笑容,“嗯,謝謝你,我會好好看的。”
黃叔發動了車子,戚百合還在看筆記,雪白的紙張上突然出現了一只手。
辛其洲微微眯着眼睛,眉骨和鼻梁被光線折疊出更深的陰影,明明是那麽鋒利的一張臉,可看向她時卻好像是帶了一層柔和的濾鏡。
他關上了後排的頂光,淡聲說道,“傷眼,回去看。”
戚百合無法抵抗她耳畔喧嚣如鼓點般的心跳。
怕自己露怯,她只是“哦”了一聲,把筆記放進書包,然後全身背對着辛其洲,假裝欣賞窗外的風景。
車子行駛了二十分鐘,抵達落霞山腳下時開始緩緩減速。戚百合原本沒有在意,還以為是車出了什麽問題,直到黃叔停穩車子後突然開口——
“今天要開上山嗎?”他看着後視鏡,顯然是在詢問辛其洲。
戚百合疑惑地回頭,車廂內光線昏暗,只有不遠處的一盞路燈,昏黃的光搖晃着停在辛其洲臉上,将他眉眼中一閃即逝的不自然照得無所遁形。
因為實在罕見,戚百合不免好奇,“什麽意思,之前沒有開上山嗎?”
辛其洲單手握拳攏在嘴邊,輕咳了一聲,說道,“繼續開吧。”
黃叔應了聲,重新啓動了車子。
沒有人回答她,戚百合有些尴尬。她又轉過身重新看向窗外,車子繼續向前行駛,經過山腳下一處灌木叢,她看見了隐藏在樹後的一個垃圾桶。
因為位置過于隐蔽,所以她從沒有用過,也是剛剛她才發現,那個垃圾桶頂部有抽煙專用的滅煙盒。
電光火石間,戚百合想起了之前的一個夜晚。
她第一次拒絕坐辛其洲的車,一個人坐公交回來,步行上山時以為有人尾随,還煞有介事地裝打電話......那天辛其洲從她身後出現時,身上就帶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
結合剛剛黃叔說得話——
所以,在她晚自習放學後獨自坐公交回來的那段時間裏,辛其洲一直都在山腳下等她嗎?
戚百合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