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
,無限落寞地說:“姐夫你知道麽,鐘離警告我別傷害林玳,姐姐勸我把握張轶,林玳也曾勸我放棄鐘離,姐夫你勸我放過張轶,然而只有張轶,勸我放過自己。我并不是存心要依賴或是利用張轶,只是他給予我的溫暖即便不是我最想要的,卻終究太過于窩心,才讓我如此留戀不舍。我發誓,我的行為,都是無意識的;我的過錯,都是無心的。張轶說他的愛并不妨礙我去愛或者被愛,所以我才将這一切都視作理所當然,我知道,自己始終是那個傷害他最深的人,我自知罪孽深重,但不愛他,卻真的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小影,驕傲如你姐姐,都知道要放下錯誤的執念與堅持,為什麽你就不樂意去嘗試一下呢?”沈翊聽她一席話,心跟着隐隐疼痛。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懂她的,但很顯然不是。他忽略了她也終歸只是一個渴求憐惜的人,然而旁人卻總對她過于苛求,連他自己對她也是如此。
她苦笑一下,“或許,我骨子裏比姐姐還要驕傲呢,你說,如果我連這最後一份堅持都卸下來了,那麽我的人生該是何等的蒼涼?”
“但是,不錯過一個你愛的人,你又如何能夠善待愛你的人?如果只是為了一個錯誤的堅持而傷害了別人也累垮了自己,那樣的愛還有存活的意義嗎?你既然可以把你最奢華的青春都投擲在鐘離洛身上,那麽為什麽不嘗試将你往後平實的年華交付予張轶?如若兩個人不能相愛,那麽強硬地捆綁在一起,又如何能獲得幸福感?”沈翊反诘道:“倘若再怎麽堅持也無法擁有,那麽何不放過自己?對待畸形的愛情,你完全不必慈悲為懷,有時候,你必須殘忍一點兒,親手掐死它,才好讓健康的愛情有成長的空間,才不至于竹籃打水,不至于同歸于盡。”
華影兒張了張口,想反駁他的話,但被沈翊搶先了一步:“你也許會覺得是別人虧欠了你,令你困頓百生,令你窮途末路,但你是不是忽略了你身邊那些珍愛你重視你的人?他們能給予你的,遠比你已經失去的要多得多。細想一下,你才是最幸福最富足的人。”
“我堅持了那麽久的愛,突然有人跟我說,這一切的堅持,都是錯誤的,這讓人情何以堪?”她的淚水,終于墜落,帶着一絲委屈與不甘。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他伸手拭去她的眼淚,眼裏盈滿心疼與憐惜,“你可以換個角度想,放下執念,你就可以将一份完整的愛抱個滿懷,生能如此,夫複何求?”
“他們虧欠我的,豈可如此輕易就能一筆勾銷?他們給的傷痛,是否可以不藥而愈?姐夫,如果你也嘗過那樣的痛,你就不會像今天所說的這樣若無其事、雲淡風輕。”她終究,還是不能輕易釋懷。慧極必傷,情深不壽,這是适合多少偏執的人的金言玉律啊,但真正參透又何其艱難!
“小影,你該知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真的沒有經歷過那樣的痛嗎?那麽他跟夏侯凝霜的各安天涯又算什麽?
“若果我也能像你一樣,何時都能想通想透,那就好了。”
“只要你願意,沒有什麽不可以。記得,別走極端。”他可以開解她,卻不能左右她的決定,該往哪兒走,還得看她自個兒的意念。
“姐夫,謝謝你!”華影兒也已疲憊糾結于這個話題,重新靠在他的肩膀上,閉上了雙眼。
姐夫,謝謝你的肩膀,謝謝你的關愛,謝謝你未對我失望,未将我放棄。她在心裏說。
“不要說謝,只要你記得,無論什麽時候,姐夫都會站在最明亮的位置,讓你感受家的溫暖。”沈翊說。
如果說夏侯凝霜是最先維護他的尊嚴的人,那麽,華影兒就是最先把他當做是家人的人。即使她們姐妹倆的隔閡還在,但他依舊是那個可以為她們姐妹中任何一個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人。即使已與夏侯凝霜離了婚,但在他心裏,她依然還是他美麗的妻子;而華影兒,即使偏執得讓他無可奈何,但她依然是他的妹妹。
她沒有應答他的話。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她的感激,他是不需要的,但是,她除了感激,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該表達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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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已經過了很久,沈翊伸手拂了拂她額前的發,輕聲說:“小影,咱回家吧!”
“回家?”她幽幽地睜開眼睛,望向遠處,怔怔地問:“你是說那一座古老漂亮的房子嗎?呵,姐姐漂洋過海,不知歸程,對什麽都已不管不顧;爸爸冷漠如霜,獨斷專橫,難以交流;奶奶疾病纏身,已是茍延殘喘;媽媽身在醫院,心智不健,神志不清,整日瘋瘋癫癫。那裏,死氣沉沉,了無生氣;那裏,哪兒還有什麽家的概念?”她語調哀傷而蒼涼,讓聽的人誤以為她已是耄耋之年,百般滄桑,無限凄涼。
“終歸是要回去的啊。”他勸慰。
“我想搬出去。”她輕輕眨了眨眼,神情,竟是如此的萬念俱灰:“姐夫,我情願常住酒店,也不願面對一室的凄冷與空寂。”
“你真的如此想的麽?”即便是他,也無法再溫暖得了她了嗎?
“姐夫,對不起,原諒我未能與你一起并肩奮鬥。”原諒她的自私與任性。
“沒關系,姐夫不怪你。但是今晚,你還先回家吧,搬出去的事,咱們稍後再議。”
當晚,她還是跟着沈翊回家了。然而,她一回到家,便給李芷打電話,想要請幾天假。她以為自己至少還得編一個理由,李芷才肯答應,不料,她二話不說便應允了。眼下心亂如麻的,她也顧不得往深處想了,于是開始收拾東西,她不是真要搬出去,至少不是現在。沈翊對她如此理解與包容,她實在無法做出涼他心神的事,她只是想出去幾天,無論去哪裏,無論跟誰去,反正明兒一早就走。
她洗完澡,打算去沈翊的卧室跟他告別,卻發現他不在。她想,現在這個時候,他肯定還在書房吧,于是邁開步伐走向書房。裏面隐隐傳來說話聲,細細一聽,是父親跟沈翊在交談。
沈翊說,最近發生了許多事,小影也需要時間安靜安靜,所以她打算搬出去一段時間,希望爸爸不要阻撓她。
夏侯睿的聲音驟然提高,顯然是這消息來得有些猝不及防,他說,搬出去住?去哪兒?什麽時候去?跟誰去?
沈翊說,您先別緊張,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她心情特別低落,才想一個人靜一靜,并沒有說要離開這個家,爸爸,這事兒您不要過問好不好?
夏侯睿略略沉思一下,我也知道她心裏不好受,也怪我過去太過于專制,導致她什麽事都不願意跟我提,放心吧,以後無論她想幹嘛,再如何任性,我都會由着她順着她。現在跟她說愛,她大概也已經不會相信了,那麽,就當做是補償吧,補償我虧欠了她的。
華影兒轉過身,走回卧房。是啊,現在跟她說愛,她也大概不會相信了,然而,她心底還是稀罕父親的愛的吧,不然,剛才心為何會有那麽一剎那的歡欣鼓動!
睡下,噩夢連連,幾度驚醒。天蒙蒙亮時,已是了無睡意。與其輾轉反側,不如早些出發。她翻身起床,洗漱完畢,又檢查了一遍所攜帶的東西,才出門。
她終究還是沒有當面道別,留下紙條便悄然出走了。該去哪兒好呢,不如,就去吉林看霧凇吧,鐘離洛答應她而又沒有兌現的諾言,不如就讓她自己一個人來完成吧。只是,現在才是中秋季節,會有霧凇看嗎?想到這裏,她輕輕笑了,沒有關系吧,就當,去碰碰運氣。
買好了票,列車尚未到站,她百無聊賴地坐在候車室裏發呆,跟前突然多了一雙擦得铮亮的皮鞋,她心一驚,立即擡頭,不期然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他正笑容可掬地看着她,雙眼底下有着顯而易見的烏青,顯然沒有休息好。
她盯着他良久,也笑了,挑挑眉問,這是巧遇?他在她身旁坐下,仿佛松了口氣一般,沙啞着聲音說,是,也不是。她沒再追問,而是低聲說,我去吉林,你呢?他揚揚手中一大沓的火車票,也低聲說,原本不是的,現在是了。她一看,雙眼有些濕潤,心裏當即盈滿感動,為了跟她一起,他竟把去各地的早班班次的火車票都各買了一張,如此煞費苦心,只為不錯過她。這樣像買彩票一般的光憑運氣的買車票做法,她還是第一次見,在這清冷的早晨,卻倍感溫暖。她甜甜一笑,你此去吉林,是要跟我一起去嗎?他回以微笑,是。她的笑容漸漸擴大,看着他的皮鞋說,不怕弄髒了這铮亮的鞋子?他搖搖頭,堅定地說,不礙事。她輕咬一下嘴唇說,有人穿着一身西裝去旅行的嗎?他眼皮兒一顫,說,華影兒,你願意跟我一起去旅行嗎?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輕聲說,張轶,去把其他的票給退了吧,我在這兒等你。這一次,她真的不逃了。
踏上去吉林的列車,張轶幾乎立即就進入了睡眠,只是因為是硬座,睡得極不安穩。她看着他連睡覺都輕蹙着眉的模樣,心又隐隐作痛起來。一千多公裏的車程,她是為了省錢而選擇了火車,而他,則是為了她而放棄了坐飛機。這樣的情,這樣的愛,她如何能忽視得了,她如何做到置之不理?
張轶與她一起游山玩水,看似完全放下了公事,然而這幾天電話卻一直不停地響。她坐在一家東北菜館中看着窗外正在講電話的張轶,這樣的狀況斷斷續續,雖然與B市相隔千裏,卻顯然還是公務纏身。到底需要什麽樣的勇氣,才敢這樣奮不顧身地追随?到底需要犧牲多少的自我,才能做到這樣的溫厚包容?
第二天,他們換上暖和的衣服,早早出發去看霧凇。大概是因為本來就不抱任何希望,所以真見到時才會驚喜得忘掉了所有的言語。這冰清玉潔的霧凇,連江總書記同志見了都禁不住吟詩稱贊:“寒江雪柳,玉樹瓊花。”張轶舉起單反相機欲替她拍照,卻被她輕聲否決了。她說,張轶,不需要,一路上的旖旎風光,都已寫在我的腦海裏,印在我的心海中,來過一趟,已經無憾了。他并不強求,然而在趁她轉身時,還是忍不住偷偷拍了一張。他抓拍得極好,一轉身,半個側臉,神情恬靜,氣質從容,眼神清明,已無往日的寂寥與哀傷,配合着這如畫一般的景致,十分和諧而耐看。
接着,兩人又穿過大街小巷,吃着本地的特色小吃,感受濃厚的文化氣息。然後,又轉往長春去看淨月潭。這一路上,張轶的電話依舊響個不斷,然而她早已習慣,并不足以影響她的心情。她能理解的,郭舒敏即便再能幹,很多決策性的事情,還得張轶來作最後決定。她只是愧疚,他已經那麽忙了,還得抽時間來陪她游山玩水,閱覽風光,而她,終究未能為他出謀劃策,排憂解難。
三天後,行程結束,他們由長春直接坐飛機回B市。張轶還是利用飛機上的時間盡量補眠,華影兒低頭翻閱着雜志,并不打擾他。過了一會兒,她轉過頭去看他,頭等艙,這次,他睡得安穩多了。她微微笑了,安心睡吧,回到B市,不知又要面對怎樣的忙碌了。
張轶一下飛機,看到夏侯家的司機早已在機場候着,也就沒有送她回去,而是直接回了公司開會,簡直馬不停蹄。華影兒看着他匆匆離開的背影嘆息,離開幾天,公司肯定已經是一大堆兒的事情等着他來處理了吧。
站在玄關處,卻意外地聽見了關飏的聲音,她确實意外,心裏也有些愠怒,然而,還是選擇了笑臉相迎。這個一輩子只愛她母親的男人,她沒有辦法不尊敬。
“小影,看在關伯伯的份上,別追究林玳的責任了,好嗎?”關飏并不迂回,單刀直入,一針見血。
她平靜地看着他,淡淡地笑着說:“好。”看着茶幾上的功夫茶,升起袅袅白霧,如夢如幻,卻又帶點真切。
關飏反應不及,愣在了那裏。華影兒又笑着重複了一遍,心裏卻無限悲戚,原來關伯伯也是自私的,他愛了她的母親一輩子,卻終歸未能做到愛屋及烏。他為林玳不惜放下尊嚴放下身段來求她,卻從未顧及過她的感受,明明她才是受害者,但是,如果她不原諒犯錯的人,便會被人口伐筆誅成一個冷血的人。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錯的人可以繼續自由地游移,而沒有犯錯的人反倒戰戰兢兢了起來。
“小影,我代林玳跟你說聲抱歉,也代她跟你說聲謝謝。”他知道自己這樣子說必然是傷她的心的,然而,除了勸她釋懷,他別無他選。
她笑着搖搖頭,如果她的不追究只是為了得來別人的一聲“謝謝”,那麽她也替自己感到悲哀。他們懷揣着一顆悲天憫人的心,以為自己有着懸壺濟世的情懷,卻一切只是因為禍不及他才如此豁達坦然。她是唯一一個有資格寬恕別人的人,卻沒有權利寬恕別人,多麽可笑的事實。
他們不知道,午夜夢回之時,她曾多少次因為同一個噩夢而驚出了冷汗;他們不知道,光天化日之下,她又因多少的閑言碎語而被驚擾得無地自容。他們總是以自身的标準來苛責她對往事耿耿于懷,卻不能感同身受于她的苦痛,果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關飏見她并不熱情,也不再多留,寒暄幾句,起身離去。華影兒送他至門口,禮數做盡,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只是,她從來就不是,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此時此刻,她比任何時候都要恨林玳,恨她的自私,恨她的懦弱,恨她的逃避。
可是,為什麽,她如此恨她,卻還是如此想念她?想念她的關懷備至,想念她的溫暖懷抱,想念她的溫柔守候,可是,她終究成了她心中無法言說的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