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更新時間2013-3-20 12:34:19 字數:11395
清晨第一班飛往日本的飛機起飛了,展原颢就追着晨光去了更東方的國度。
另一邊,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蘇曉已經回到了久違的歐陽本邸,安靜過着未知長短的日子。歐陽景一如既往地對她關心照顧,更對她溫柔地笑,讓她可以在餘下的時間裏盡情地幸福。
她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每天可以伴着晨光坐在花園裏看着心愛的人整理花園。日子會如此平靜地流下去,卻可能并不悠長。
尹夏每天都陪着媽媽,擔心有一秒離開了她,就少一秒和她相處的時間。可是,裝着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情陪着媽媽,這樣的日子并不好過。他陪着媽媽說話,陪着媽媽在花園裏散步,陪着媽媽守候爸爸……即便一天都被媽媽填得滿滿的,卻也常常腦袋空白。
生命的時長在這個時候顯得尤其讓人驚慌。她就好像是被判了死刑,三個月後行刑,半年後行刑,一年後行刑……這是沒有具體行刑日期的死刑,比被判了死刑還要令人恐慌。不這一秒看見的她的笑,在下一秒是不是就成為絕版。
對于每一個人而言,親生母親,全世界就只有一個,如果失了她,是不論什麽幸福快樂,奇珍異寶都彌補不了的空缺。
他現在只要守着她,每天都守着她,看她笑,聽她說話,握着她的手感受她手心裏的真實的溫度……對,什麽都不要想,誰都不去過問,他只想膩在現狀中!
就是這樣!
“尹夏……尹夏?”
“尹夏!”
媽媽喊了他好幾聲,他才擡起了低下許久的頭,茫然地看着媽媽。
“你怎麽了?”
“呃?沒怎麽。”
蘇曉又看了看他灰色的臉,暗自嘆了口氣,繼續說:“你幫幫你爸爸,弄弄那些雛菊。”
Advertisement
“嗯。”
他徑直走過去,在父親身邊蹲下身,學着父親的樣子,開始徒手給雛菊除草。
歐陽景不停下手中的活,轉頭看了一眼像幾天幾夜沒睡覺一般的歐陽尹夏,暗自嘆了一口氣。他只是說,如果不用心,只會傷到花,還不如不除草。
尹夏聲色未動,動作卻比之前更細致了些。
“我記得雪愛家裏有一本花卉養殖書,等會兒你去小公寓拿來吧。”
“嗯。”他這就立刻起身,拍拍手往外走。
蘇曉和歐陽景都啞然,呆呆看着他快步走出去的背影。
這孩子,要怎麽辦才好呢?
“空氣已經越來越涼,吸進鼻腔裏就冷到了心裏,再過不久,日本的第一場雪就該紛紛揚揚起來了。
今天,與清子青梅竹馬的展原颢來了,清子很高興,和她的原颢哥開心地談天說地,只是一直避忌着說起那邊的事。深夜的時候,我路過她的房間,卻聽見了她隐隐約約的哭聲,低低地,像是空氣中浮游的涼意,一絲一絲蕩在空中……”
筱原廣志這樣寫着他的日記。
他想着,是該結束她的這段痛苦了。
尹夏一如既往地,埋着低低的頭,緩步走進歐陽邸大門。剛走進門,卻聽見傳來母親和父親不間斷的稱贊聲和笑聲。是什麽事,那麽開心?
他擡起頭來,一片白色立刻刺進他的眼中——雪白發亮的毛條理細致,又高又壯的身軀,歡快搖動的尾巴,以及不停小蹦小跳的四肢……那只白色的狗狗在花園裏和爸媽玩耍,映着陰綠的草地,像是鑲嵌進其中的一只精靈。
“尹夏回來了!”歐陽景立起身子,高興地跟他打招呼。
“啊,尹夏,快來看,這個小東西是不是你的朋友?”媽媽逗着狗狗,頭也不擡地說。
那是……伊子?
“伊子?伊子……”他不禁喊了出來,那只狗狗聽見喊聲,轉身看見尹夏後,放慢了尾巴晃動的速度,慢步小跑過去,在他腳邊轉了兩圈,聞了聞他的味道,立刻像吃了興奮劑一樣猛烈地搖動尾巴,并站立起來,撲在尹夏身上,随後激動地在他身邊跳來跳去,一次一次地撲到他身上去。
尹夏笑起來,不停地撫摸着他的頭。
“隔了那麽久,你竟然還記得我……小家夥長那麽大了……”
他蹲下身,伊子便用前掌搭在他腿上,伸長了脖子來貼近他并伸出暖暖的舌頭舔他的臉。他笑笑,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撫摸着他的脊背。
可愛的小家夥,他沒忘記他呢!記得他在他最孤苦的時候照顧他,愛着他……他記得雪莉嗎?記得嗎?
他自己呢?他自己記得嗎?
眼裏的光芒突然又黯淡下來,他卻抱得更緊了。
伊子怎麽會被送到他家來?
他站起身來,兩眼直直地看着爸媽,屏住呼吸,問:“他是誰送來的。”
“不知道,是個中年人送來的,他說是他也是受人之托,他只說他是南坻的人。”
南坻的?難怪了,南坻和西苑不正是同一家企業的嗎。
“對了,送狗狗來的那個人說,希望你到南坻去一趟告個別,他要到別的地方去了。”媽媽繼續說,眼裏卻滿是笑意。
他心裏立刻明白到,這個人是南坻經理。好吧,去一趟也好,畢竟他也是個不錯的人,從不多說閑話,做事有條不紊,也很為別人着想。他和她在的時候,很受到他的照顧。
“哦,我晚上去。”
“尹夏,”爸爸眼裏也滿是隐隐的笑意,說:“你在南坻工作那麽久,難道對南坻都不了解嗎?”
“為什麽要了解,我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父親笑笑,領着伊子走了。媽媽跟在爸爸身後,輕聲說:
“這孩子,也只有在遇到與她有關的事的時候才偶爾笑一笑了,也該讓他自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要錯過了才好。”
“你不想阻攔他嗎?你不恨她嗎?”
“她也是想為她媽媽報仇,畢竟,是我害她和她母親含冤離開白家,害得她們受了幾年苦,我也想過了,的确是我的錯。”
“你沒錯。”歐陽景轉過身看着蘇曉,臉上洋溢着輕松的愉悅的笑:“什麽都是注定好了的。”
快到午夜了,伊子在院中的新屋子中已經熟睡,屋內的歐陽景和蘇曉卻還在坐等尹夏回家。
“你真的願意讓他走?”歐陽景關上了窗戶,怕她被冷風凍着。
“不然怎麽辦,你看他這些日子開心過嗎。”
“他這一去,不知道要什麽時候回來啊。”歐陽景低着頭,顯然是在害怕一件事。
蘇曉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輕松地笑笑,握住他的手,說:“放心好了,我暫時還死不了。”
此時,尹夏正失魂落魄地走回家,頭像被什麽東西壓住埋得低低的。他終于知道了雪莉的行蹤,興奮之後,卻又是痛苦起來。知道了,那又怎麽樣呢?
“小姐,您回來了。”
“嗯。”雪莉看着地面,一步一步慢慢走,眼神一如既往地呆滞。每次在面見外公之前,她總是這副快死了一般的模樣。是啊,快死了,自從遇見他,就注定她會這樣。
她說她是要抛棄那邊的所有,來過全新的生活。的确,這是全新的生活,是新的。
對面走來一個人,她也沒發現,就那麽軟弱無力沿着路地往前走,那個人則大步朝着她走過來,步履越邁越大,越來越快。直至走到她面前,她仍看不見他似的,還是往前走,再一步,她就撞進他懷裏。
來者擁住她。
雪莉驚了一下,一下子沒明白怎麽回事,為何突然從前面出現一個人擁住了她。她感覺到握住她雙肩的雙手連同這個擁住她的人在微微顫抖着。他的衣服有一股很微弱的飛機上空調吹過的味道。
這是誰呢!
“雪莉,你是不是太可惡了?!”
她愣住了。
這聲音是……
“你所說的‘背着我做的壞事’,壞得太過頭了!竟敢讓周管家轉交給我一封信就出走,還敢跟我說什麽‘謝謝’!你是腦袋進水了嗎!”
原……原颢哥……
夜晚,兩個人坐在花園裏,安靜地說這話。
天氣有些冷,畢竟快到冬天了。誰也沒有辦法阻止冬季攜帶着寒冷的到來。該來的還是要來。
她一直低着頭,什麽也不面對。逃避,總是知道自己逃避是懦弱的表現,她也仍不想面對。她還沒有想好,要怎麽面對他。實際上,是從來沒有想過要面對他。她只是想來到東京後就割舍掉從前。是她一廂情願抛棄他們。
一點準備都沒有就被迫面對他。
“雪莉這個名字,又不要了對嗎?”
“我現在叫清子,從小時候就有了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白雪還叫妝月呢!”她裝得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撅着嘴說。
“那麽,一聲不響就消失,你當我們是什麽呢?說要丢掉就可以丢掉的人嗎?”他語氣平和的,卻字字痛心。
“不是啊。”
“不是,是什麽?現在才要解釋嗎?你可以一直瞞着我說雪愛死了,可以在這幾年一直不和我聯系,可以一直做你的雪莉……可是,你不能這麽一走了之,離開我的視線!”
“原颢哥……”
“不要這樣叫我!我不是你哥,我是展原颢!我們沒有絲毫血緣關系,我也沒有把你當做妹妹!”
“難道我追求我的幸福有錯嗎?!”她眉尖趄起,像質問他一般。
“離開那個世界,你才能幸福嗎?”
“對!”
“離開我們,你才能幸福嗎!”
她語塞了。
“你為了自己幸福就不要管別人的幸福了嗎?那邊在發瘋似地找你,你能在這裏安安心心地過你的幸福日子嗎?白叔叔像老了好幾歲,疲倦地工作,痛苦地找你,白雪天天哭,你就是要這樣子折磨愛你的人嗎?”
“他們愛我嗎?!愛嗎?!”她突然大吼起來。“他們不過是愧疚了,所以才要找我!他們要找的也不是我,而是他們自己解脫的方法!他們要的,是自己的解脫,而不是我!”兩行眼淚毫無征兆地就從她眼眶裏掉落出來。
“他們怎樣我不清楚,可是我呢?我做錯了什麽,也要被牽扯進去活該遭罪!我做錯了什麽也要連我一起受罰!”
她低下頭來,沉默了。
的确,她沒有考慮那麽多,害得他無辜地跟着受罰。
她低下頭,語氣沉下來:“對不起,對此,我只能說對不起。”
展原颢深呼吸幾下,又平息了語氣,說:“你不回去嗎?永遠不?”
“回去?什麽叫‘回’?那裏是我家嗎?是嗎?”
他沒有想到她回回答得那麽決絕。看來她是真的恨那個世界,再也不回去,要與那邊劃清界限。
“東京大學是嗎?”他嘴角上揚,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明天,我也轉學。我也一起扔掉那邊的世界。”
“爸爸!爸爸……”
白雪疾步跑到白森宇的書房,不知是驚恐還是興奮地大喊着:“爸,我要去日本,我要去日本!馬上就去!馬上啊!”
“董事長,有……有客人來了。”
中村走進書房,臉色有些難看。筱原廣志還在和他親愛的孫女在書房裏一起翻閱今年果酒新品的手冊。“客人”二字,顯然讓他說出來都感到尴尬。
“客人?”筱原廣志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我不是說過嗎?我在書房的時候誰來都不許打擾,有客人,等我從書房出去了再說,你先接待着。”他又回過頭,接着與雪莉說說笑笑。
“可是,這個客人……她是……”
看着中村支支吾吾的樣子,筱原廣志勉強站起身,叮囑雪莉在書房等他回來,就随着中村出了書房。
他到了大廳,看着來者,心髒顫動了一下。
眼前,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大廳燈的光芒之中,頭發又長又直,散發着彩珠似得閃亮;身着一身粉色和服,皮膚如雪般潔白,似乎半透明一般。她文靜娴雅的樣子,真的很像雪娜。她的确是比雪莉長得更像雪娜。
雪莉還在翻着手冊,卻許久不見外公回來,耳畔突然闖入哭聲,這聲音十分熟悉。
“外公,外公,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叫我外公,你既然連你媽媽都不認,還認我這個外公做什麽!雪娜既然不是你媽媽,我又何德何能能做你外公!”
“外公……”
白雪跪在地上,抱着筱原廣志的腳,哭得不成樣子,完全失掉了那份優雅高貴。
她知錯了,可那又怎麽樣呢?她做過的事,說過的話,收不回來。
“行了,你回去吧,這裏不是你家。”
筱原廣志冷眼看着她,竟然起不了半分疼惜。
“外公!外公,我錯了,我知錯了……不要趕我走……”白雪一擡頭,看見了遠遠站在樓梯上的雪莉,立刻跪立起身,朝着雪莉哭喊着:“雪愛,雪愛……小愛啊……”
雪莉心裏一驚,緊縮了一下,面色凝注片刻,又立刻揚起了狡黠的笑,冷冷的,有些恐怖。她大搖大擺地走下樓梯,享受着白雪痛苦的表情和她止不住的哭聲。
“小愛?”她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接着說:“小愛不是死了嗎?我是筱原清子啊,我不是白雪愛。你是誰啊?”
白雪愣住,呆呆地看着她。
筱原廣志附和:“她呀?她是白家大小姐,清子你不認識嗎?也沒聽說過?人家可是名門之後啊,她母親是誰來着……”
雪莉抛出一聲尖利的冷笑,像是冰錐一樣砸到地上:“她哪有什麽母親,人家是天使,是上帝創造的,誰做她母親都不夠格。”
白雪怔怔地看着她,什麽都說不出。
雪莉直直地看着她的雙眼,半分不躲閃,眼裏全是寒氣。白雪和她的眼神對峙,最終再無勇氣看着她那雙淩厲的眼睛,軟下身子低下了頭。
雪莉挽起筱原廣志的手臂,眉開眼笑,嬌滴滴地說:
“外公,還不上去,在這裏白耽誤時間。我在上面等了好久你都沒來所以才下來的,怎麽能讓不相關的人攪了我們的清淨生活?”
筱原廣志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随着她轉身準備上樓。
白雪卻突然叫住雪莉:
“筱原小姐!”
雪莉停住腳步,愣住。她竟然真的叫她筱原小姐!
“那麽請你告訴我,原颢在哪兒?”
噢!原來是為了原颢來的。什麽“知道錯了對不起”,都不是重點。
她心裏不由得再顫動了一下,嘴角又揚了一揚。
她轉過身,眉開眼笑地看着她,說:“原颢哥啊?你找我男朋友有事嗎?”
日本部的第一家南坻開張了,仍舊由從前的南坻經理來經營。雪莉說笑着要去做南坻做一個月的鋼琴師,還央着外公給她支付一般鋼琴師的三倍工資,外公笑她是獅子大開口,她說:
“作為筱原廣志的外孫女,這個工資已經很便宜了。”
引得筱原廣志得意不已。
新南坻的裝潢和從前的那一個相差不大,一樣的色調,一樣的風格,就連桌椅和燈具都相差不大。鋼琴仍舊擺放在整個南坻的正中間,用略微鮮亮一些的黃色地燈照亮,似焦點,卻不耀眼。
營業第一天,南坻不需要做什麽隆重的開業儀式,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開張,像最平常不過的那樣子營業。
酒保認真擦拭着高腳杯,燈光從透亮的杯子上四處反射,跳躍在深棕色的牆上。經理坐在吧臺前,像個顧客一樣獨自坐着,慢慢地晃着手中的酒。突然身後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他一轉頭,卻是雪莉。
“經理,指定彈什麽曲子?”
經理放下手中的杯子,笑笑,讓酒保給筱原送來一杯青梅果酒,對雪莉說:“随意,你覺得對得起這夜晚,這氣氛就行了。”
雪莉接過酒,看了看酒色,又輕輕聞了聞酒味,笑笑。
經理舉起酒杯,輕輕碰了碰她的杯子,說:
“為了筱原小姐的幸福。”說完微微又舉了杯子,才喝下。
雪莉愣了愣,一時不知經理的意思,但還是喝下了酒。
鋼琴悠悠地流淌,弄得空氣也微潤。
雪莉坐在鋼琴前,彈奏的是《幻想即興曲》。
在南坻,是他們相遇的開始吧?她再遇展原颢,尹夏遇見她,而她卻沒有看見他。難道真的是注定?注定這不完滿的初遇,不完滿的故事。
圉旭裏的那花,到底是什麽花呢?已經很久都沒有去看過了,他還在照顧着它嗎,會不會已經死了呢?他大概會讓自己忘掉跟她扯上關系的東西,這樣才好删掉那些不痛快的回憶。她的出現,對他而言就是一場災難,從上一輩就開始了的災難,這些都由不得他們自己做主。
感情呢?感情是由得自己做主的事嗎?難道說不喜歡,就可以不喜歡嗎?
他們的嬉鬧,他們的吻,到底是因為分不清朋友和戀人的界限,還是發自內心的無意識,又或者,只是兩個有些許共鳴的孤獨的心的相互慰藉?
還有她所做的一切,是對的嗎?
折磨了父親,折磨了姐姐,讓他們遭受都已經羽化了的美好回憶的折磨,她母親到底得到什麽了?她自己又得到了什麽?
心安嗎?還是鮮血淋漓的快感呢?
為了這到頭來不知得到什麽的報複,她抛棄了父親,抛棄了姐妹之情,抛棄了那個裝滿美好回憶的家,抛棄了或許美好的一段感情。
可是,那些需要她珍惜嗎?需要嗎?
她自己都說了,他們找她,只是為了他們自己,而不是因為愛她,那她何必珍惜他們!可是尹夏呢?尹夏不也是無辜的嗎?和展原颢一樣,都是明明無辜卻要被牽連着一起受罰的人。
從《幻想即興曲》彈到了《降E大調夜曲》。
算了吧,人海裏有那麽多人,錯過一個他,不代表巨大的損失。痛苦是暫時的吧,時間遲早會把這些美好也洗滌得泛白,她要開始新的美好的生活,只是時間問題。以後,她會認識新的人,或許就是展原颢,然後戀愛,然後結婚,接管筱原集團,每天上班下班,吃飯睡覺,過許多人都會過的平凡安靜的日子。其實愛情這東西在現實生活中真的沒什麽大不了,丢失了或許會痛苦,但不會痛死,時間會照常滴答滴答地走,而不是為愛情的缺失而罷工。
猛然之間,她回憶起她和他相吻的瞬間,不由得心裏一陣酥麻。
那感覺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讓她一直想一直想,就算強迫自己想別的事情也沒法清除。
他的嘴唇,他的皮膚,他的睫毛,他的味道……
手指漸漸不受大腦支配,慢慢停了下來,琴聲斷絕。南坻裏一片竊竊私語,議論着第一天營業,這個就心不在焉的鋼琴師。
突然,琴聲再響起,續着剛才她停下的地方接着流淌下去。
雪莉突然回過神來,轉頭一看,停住了呼吸。
身邊,是那張棱角分明的臉,白皙的臉龐,高挺的鼻梁,認真的眼神……像夢一樣,他就這麽出現在她身邊,安靜地坐在她身邊彈琴。是夢吧?還是她幻想的?
他黑亮的發絲近在咫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是夢!再不然,就是她的幻想!
可是,這琴聲沒有停歇,真真實實地響徹在她耳邊,而她的手,只是愣在自己的腿上沒有動彈。
她又開始呼吸,手指動了動,開始心慌意亂起來。
緩緩擡起右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眼前的這個人并沒有消失。她還是不信!他怎麽可能會在這裏,在她身邊坐着彈着一支安靜的《降E大調夜曲》。
她的手顫抖着,想要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卻又遲遲不敢放上去。
眼淚已經噬滿了她的眼眶,她的手還停在空中,微微地發顫。
琴聲再次停住,她的手突然被一只暖暖的手握住。她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張已經在腦海中擦拭了無數遍的臉龐,眼淚滾落出來。
“你以為你逃得掉?”
他得意地笑着,将她擁住。
場內一片掌聲。
這一擁抱,讓她再無力氣掙開他。
某個位置上,展原颢喝下杯中酒,看着鋼琴邊的身影,移不開視線。
不論她選擇什麽,他的選擇都只有一個。
堅定不移。
尹夏暫時住在筱原本邸,筱原廣志看到他的到來,只是當面一臉嚴肅,背後卻幾次跟中村不住地贊他。他的心思,不算白費。
只是他擔心,尹夏來了,會加速清子的離開吧?他必定會勸她回去的,那麽她就會像她母親那樣又再離開他的懷抱,去另一邊生活。本來就該這樣吧,孩子長大了都要離開,去過自己的生活。
這天,筱原廣志一夜沒睡。
可是,一夜沒睡的還遠遠不止他一個人。
雪莉已經從尹夏房間離開了。她倒在自己床上,腦袋裏一片混亂。
他告訴她,他不可能在日本呆很久,蘇曉的情況不穩定,他要盡早回去,而他希望,他不是一個人回去。
她只是笑笑,沒有回答他。
回去?怎麽回得去呢?走出來,就不可能回得去。
她已經決定不要認白森宇,回去,如果再面對白森宇,她實在不知道會是什麽景象。如果他痛哭流涕求她的原諒,她會怎麽做呢?甩開他的手揚長而去嗎?她發現如果真的要做,她沒有那麽大的力氣去做;那麽就這麽當做從不認識嗎?她才知道自己裝模作樣的能力,也不是那麽高超;那麽就冰釋前嫌嗎?不,絕對不可能!逝去的生命不會回來,那麽他的償還也不能讓她的心意回轉。
回去,筱原廣志怎麽辦呢?他盼着她到他身邊來,盼着由他的外孫女陪着過完餘生。她不敢看筱原廣志堅定有神卻隐隐藏着憂傷的眼神。
原颢呢?他剛為了她千裏迢迢來這裏,她這就要回去了,然後又引着他回去嗎?
蘇曉呢?她怎麽可能有那份力量去面對她!她寧願選擇逃避。
可是,尹夏怎麽辦……
愛情啊,真是件可怕的東西。
他們本都不想沾染,卻都不知覺就深陷其中。
自從那次哭着離開筱原本邸以後,白雪就再沒出現過。雪莉不過問她去了哪兒,原颢也沒在雪莉面前提到她,但雪莉聽說她找到了展原颢,強搬進了他家。
這也實在悲慘。
白森宇每天都會打電話給白雪,每每都是問白雪今天過得怎麽樣之後,支支吾吾地說:“遇見你妹妹了嗎?”
今天又再打來,白雪卻已經不想再接。
看着手機屏幕上的名字發了半天呆,直至鈴聲斷絕,幾秒後又再響起。
她呼出一口氣,接聽了電話。
“喂,爸爸。”
“雪兒,今天過得怎麽樣?”
“嗯,挺好的。”
“很久沒去日本了,吃的還習慣嗎?”
“爸,你昨天已經問過了。”
“那……”
話音未絕,白雪搶過話匣,說:“你也不用問我現在到底住哪兒,我現在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你不用擔心。你也不用問我遇見妹妹沒有,她根本不需要我們,為什麽你還要一直找她。”
電話那邊聲音斷絕了,只有輕輕的呼吸。
良久。
“白雪……她是你妹妹。”
“當初說我已經沒有妹妹的人是你,現在說她是我妹妹的人也是你。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這幾年沒有她,我們不也一樣過得很好嗎!是妹妹又怎樣,是妹妹就該找回來,就該讓她那樣折磨我們嗎!”
“我記得,你不是很疼她嗎?”白森宇話音有些發軟,他萬萬沒有想到白雪現在竟然會對他說這些話。
“那是以前,不是現在。她早就不是白雪愛了,她是雪莉,是雪莉!”
“有錯的是我們,不是她。”
“我沒有錯!我有什麽錯!我不欠她的。爸爸,如果您一定要找她回來,您自己來吧。”
她說完,立刻挂斷了電話。
終于說出這些話,她心底有一種難言的愉快。
一擡頭,卻發現展原颢正站在門邊看着她,嘴角揚起恐怖的冷笑。那瞬間,她不寒而栗。
“你不是很疼她嗎?”他冷冷地說。
她也萬萬沒有料到他這個時候回家了,以為他今天陪雪莉會很晚回來。
現在怎麽辦,怎麽說才能把剛才他聽見的話都來個180度大轉彎。
她一時語塞,額頭上竟然出現了細細的汗珠,在這夜晚明亮的燈光下閃閃發光。
“當初說白雪愛死了的人,可是你呢。你沒錯?”他繼續說,臉上仍然是那泛着寒意的笑。
“原颢,原颢你聽我說……”
“聽你說?我記得我以前說過,我聽,卻再也不信。你還有幾句話可信呢?你告訴我說你來日本是為了找妹妹回家,那我剛才聽見的,是什麽?難道,你還有哪個妹妹也離開了家然後被你們宣布說死了現在又來找?”
“不是,我只有她一個妹妹。”
“你不是說她不是你妹妹嗎?她是雪莉,不是白雪愛。”
“她根本不拿我當姐姐啊……”
“是嗎?如果我是她,我也不會拿你當姐姐!自己姐姐把活生生的自己當做死了的人,即使面對面也不相認,幾年來不問自己死活,不相信自己母親甚至倒打一耙,甚至到現在,不願意努力求得她原諒,拒絕把她找回來……這樣的姐姐,真是可怕。想想,我真慶幸我是獨生子。”
“夠了!”白雪哭喊出來:“你們總是偏向她,她什麽都不好,你們卻就是喜歡她,所有的愛都給她!憑什麽我也要愛她,憑什麽我就要按着自己的傷口去撫平她的傷口。你們都是瞎子,都是瞎子!”
“對!”展原颢有些驚愕,但語氣卻絲毫不變,冷冷地:“她什麽都不好,但我們就是喜歡她。我們都是瞎子,我願意做這個瞎子。”
白雪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也無力再反駁他。
她那麽深愛的他,她那麽熟悉的他,竟然一點也不喜歡她。她曾經覺得,他與她的距離,近乎為零,可以融為一體。她是他的家人,他是她永遠可以膩着靠着追着打着的人,猛然,她卻發現,都只是她一廂情願。人畢竟都是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心髒的生物,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都是可近可遠的。即便再愛,一旦不愛,就可以反目成仇。
她愛的人,從來就不屬于她。
為什麽她就是要愛他?不愛他,不可以麽?不愛他,難道就不能活?
展原颢轉身準備離開,她慌了神,想克制住自己不要挪動自己的腳步,腦袋卻像慢了身體一拍一般,腳步早已邁了出去。她沖上去抱住他,死死勒住他的腰,哭聲代替語言。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雪莉,該多好。
展原颢閉上了雙眼,微微皺起了眉頭。
心裏微微有些疼痛,但是他沒有辦法。愛情,從來不是自己能控制的物質。即使感激她的陪伴,她的愛;雖然他也知道自己對不起她,虧欠她,但是還是沒有辦法給她她想要的東西。
不如讓她一次痛到底,痛過之後,她應該也能覺得他不值得她這樣,或許,就能切斷她對他悠長的依戀。
“白雪,有的東西,是沒法代替,沒法更換的。我愛的是她,不管她是白雪愛是雪莉還是筱原清子,而不是,你。”
某天……
“叮——”一聲,像冰墜落到地上的聲音。
她循着聲源看去,卻看見一片白霧裏隐隐有個黑影正緩慢地搖晃着身軀向她走來。
“誰?”她不知為何,心裏蕩起一大片恐懼。
聲影越來越近,她的耳邊隐隐響起痛苦的呻吟聲。
“你是誰?!”她再次發問,假裝鎮定。
“雪愛,白雪愛……”
這聲音……好像是……
白霧裏的黑影越來越清晰。突然之間,這個影子像被析出來一般猛然顯現,軟軟地立在她眼前。他滿身是暗黑的血,白色的襯衣襯得血尤其地新鮮,還泛着液體般的漬樣。最讓她感到觸目驚心的,是他臉上細細的密密麻麻的傷口以及那些傷口中還在不斷往外流淌的鮮血,一縷一縷,順着他的臉頰像淚水一樣彙集到下颚,再順着脖子往下流,好像沒有盡頭……
“雪愛……”他呻吟着,喊着她的名字。
她愣在那裏,呼吸在抽泣,心髒也在抽泣,但是卻只是瞪大了動彈不得的眼珠,全身僵硬。
“雪愛,雪愛,我錯了,求你原諒我,求你……原諒我……”他走到她面前,與她面對面,幾乎已經貼着她悄悄發抖的身軀,可是卻還不停下腳步,好像喪屍一樣機械地往前行進。
他拿起她小小的手,她十五歲時的手,放到他布滿血液的臉上。她觸到他死屍一般冰冷的皮膚和血液,看着他整張臉當中唯一一處不是紅色的白得可怕的眼珠,腦袋裏瞬間蹦出兩個字——爸爸!
突然,白森宇猛地往前傾了一下,像是背後被捅了一刀,嘴裏吐出更多的黑血,緩緩跪倒在她眼前。随着他身體慢慢地下滑,滿臉是血的筱原廣志出現在雪莉面前。
“外公!”
她大喊着,卻發現筱原廣志紅色的手上拿着一把滴血的匕首,他的臉上出現恐怖的笑,好像皮質人偶的嘴角被強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