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名士紫藤(一)生死
不知何處“叮咚”一響,似是琴音,上官璇驀然一醒,細聽卻是水流嘩嘩,哪裏有異響。她猶抱着一線希冀扭頭四望,不見船影,遲疑問道:“先生,聽到琴聲了麽?”
這半天上官璇已經不再去管那将沉之船,只将內力護住齊雲嘯的心脈,助他禦寒。
齊雲嘯強撐着問:“什麽琴聲?”吃力地要睜開眼睛。
上官璇卻看到齊雲嘯張嘴間口裏都是鮮血,那血沿着嘴角蜿蜒流下,不敢再讓他多說話,割斷纜繩,尋了一塊長木板縛在齊雲嘯背上固定。
齊雲嘯勉強露出一絲苦笑,道:“你快逃命去吧,大羅金仙……也救不活我了,這是何苦?”
上官璇深吸一口氣,背起齊雲嘯,将他牢牢縛在背上,運足內力,長聲作嘯。
船漸沉入水下,上官璇緊緊抱住最大的一塊船板,全身浸在冰冷的河水中。
一浪打來,上官璇只覺眼前白水茫茫,身子沉到水下,浪頭過後半天才浮出水面,耳鼻進水,分外難受,未及睜眼去看,又被下一浪壓到水下。此時浮浮沉沉,生死一線,她竟全覺不到身上傷痛。
不知撐過多久,一浪退去,上官璇突瞧見一個影子飄在不遠處的河面上,強打精神閉了閉眼再瞧,河面上竟有一艘小船,距自己不過百步之遙,依稀瞧見一個白衣人背向這邊坐在船頭,一頭亂發随風披散。
還未等上官璇呼救,一個急浪卷來,她懷抱着木板直撞上一處礁石。
上官璇本已筋疲力盡,巨震傳來哪裏還支撐得住,一聲驚呼,便被湍急的河水卷走,幾口涼水灌入腹中,人在河面上冒一冒頭,便向下沉去。
小船上那白衣人是個極為耳聰目明的人,循聲回頭一望便瞧見水中有人,長身站起,淩空直撲過去,百步遠的水面他一口氣掠至,白衣飄飄踏波水上,宛若神仙中人。
這白衣人淩空伸手一抓,正抓住齊雲嘯的胳膊,向上一提,空中擰身,直向小船掠回去。
上官璇本是攔腰将齊雲嘯縛在背上,只覺身在半空,頭暈目眩,待到她大聲咳嗽時,已到了那艘小船上。
白衣人兩指将繩子撚斷,關切地問:“你還好吧?”
上官璇掙紮着擡頭望去,不禁呆住,她再也沒有想到這位散發弄扁舟的救命恩公竟是見過數面的淩紫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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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紫藤此時亦認出她來,怔了一怔,立時發覺另一人是齊雲嘯,駭然道:“齊兄!”試試齊雲嘯鼻息,又摸了摸他心脈,忙将內力渡過去。
上官璇渾身早已濕透,幸好外衣之下還穿着夾襖,此時亦顧不得如此狼狽地呆在一個男人面前,滿頭滿臉的水都不及去擦,俯在齊雲嘯身前,連聲喚道:“先生,先生!”
淩紫藤一手不敢稍離齊雲嘯心脈,另一只手摸索着将一顆丹藥喂進他嘴裏,滿含焦慮疑惑的目光掃了上官璇一眼,又落回齊雲嘯了無人色的臉上。
半晌,齊雲嘯手動了動,吃力地睜開雙眼。
淩紫藤急道:“齊兄,你的傷如何救治?”
齊雲嘯似是半天才認出淩紫藤來,卻未回他的話,只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斷斷續續地道:“淩……,照顧好我大哥、三弟!”淩紫藤連聲答應。
齊雲嘯将目光緩緩落回到上官璇身上,輕聲責備:“傻丫頭,你……哭什麽?”
上官璇慌忙一抹臉,這才發覺已經淚流滿面,耳聽齊雲嘯又吃力地叮囑道:“我剛想起來,你哥帶的……那瓶藥,我只告訴他那是毒藥,那是……透過氣的‘雪瀾’,‘雪瀾’見光透氣……最多一個時辰就……不再有毒,等你以後……好好學,就會明白。它很久……沒出現了,也不是尋常人用的,你要小心……”齊雲嘯輕輕吐出最後一個字,閉上了眼睛,終于不動。一代神醫在淮河的一只小船上氣絕身亡。
上官璇伏在齊雲嘯逐漸冰冷的身體上,放聲大哭。
這些日子上官璇被迫飽嘗了世間的人情冷暖,眼前的這個人雖然與她非親非故,只有這短暫的相處,但待她如父如兄,不但把畢生所學留給了自己,死前念念不忘的仍是她的安危。若非先生提起,她都忘記了鐵逍遙曾經受人所托拿過一個瓷瓶。一點小事,只因可能對她有威脅,便成了先生臨終的心事。
上官璇越想越是難過,師父師娘死時那種天塌地陷般的感覺似是又回來糾纏住了她,淚水怎麽也無法止住。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想起先生躺在這裏不行,跪在齊雲嘯身前兩臂用力,想将他抱起來。
此時方聽身後一聲嘆息,淩紫藤勸道:“姑娘,河上風冷,你到艙裏換身衣服吧,齊兄我來安置,你別受寒生病。”
上官璇這才驚醒,意識到渾身濕透,她擦了把臉,顧不得同淩紫藤說話,站起來一瘸一拐鑽進艙內。
淩紫藤的聲音在艙外響起:“包裹裏白色瓷瓶裝着金創藥,那件藍色長衫才添制不久,姑娘如不嫌棄,可将濕衣服換下來。”
上官璇坐在船板上,傷處疼痛鑽心,她輕輕挽起褲腳,小腿上五個血洞已被河水泡得泛白,高高腫起。衣服還在向下滴水,緊貼于身上分外得難受。
上官璇這半年多雖然屢經磨難,但處境從未如此難堪,又急又羞,心裏一片混亂:“我怎能在這裏換衣服,昨日在河畔,他聽到師兄們那樣辱罵我,不知心裏會将我想得多麽不知羞恥……”
此念方生,突然琴聲自艙外響起,曲調傷感,似寄托着無限哀思。
上官璇哪有心思聽琴,只聽聲音似離得頗遠,心弦一松,塗上齊神醫所留外傷藥,重新包紮好傷口,找到包裹打開,果見淩紫藤整整齊齊的衣物中有一件嶄新的藍色長衫。
上官璇臉上一紅,暗道:“這姓淩的真是個少見的好人。”将外衣和夾衫脫下,亵衣雖也濕淋淋的,畢竟不敢再脫,三兩下擦幹身體,穿上那件藍色長衫,擰淨衣服中的水,放在幹淨處晾好,攏攏濕發,自手腕上解下一根紅線繩,系在發間。原來這根線繩是當日鐵逍遙給她系在發上的,她一直未舍得丢棄。
這個樣子是沒法出去見人的,艙外淩紫藤的琴聲漸悠揚舒緩,上官璇呆坐了片刻,又困又累,竟歪坐在那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