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南花恨事(三)如霜
黑衣人道:“歸田莊耳目衆多,咱們先找個地方避上一避。”擡眼四望,道:“有了!”
黑夜中只見附近的一座鐘樓孤零零矗立,這鐘樓不知始建于何年,已然十分破敗,落了厚厚一層灰塵。二人上到樓頂,居高臨下,若有動靜一眼便可發覺。
黑衣人在一處平臺上坐下,伸手将面巾摘下,微弱的月光正照在他臉上,這人竟是南花樓的齊掌櫃。
上官璇吃了一驚,道:“齊先生,怎麽是你!”再看齊雲海臉上頗有憔悴之色,較之在南花樓時講究的衣着、從容的舉止簡直判若兩人,登時想起歸田莊牆上通緝開封三齊的告示來。
齊雲海淡淡地道:“原來你不姓鐵,你就是華山派的那個女弟子。”
上官璇心中慚愧,低聲道:“齊先生,先前我不該欺騙你們,我怕說出實情沈神醫不願醫治。我是冤枉的,殺我師父師娘的另有兇手。”
齊雲海沉默半晌,長嘆一聲:“江湖險惡,你小心些也是應該。”上官璇聽他如此輕易便相信了自己,心中陡然對他親近起來。
齊雲海又道:“不知姑娘離開南花坳後,有沒有見過我二弟雲嘯,便是給你治病的那人。”
上官璇怔住:“那日我們在後山別過,他不是尋你們去了嗎?”
齊雲海搖了搖頭:“我們約好在開封舊居會齊,我與老三在那裏空等了他數日,我聽着江湖上風聲不好,方與老三分頭尋他。”
上官璇見他面有憂色,安慰道:“他與那位好友石老先生同路,不會有事,你別擔心。”
齊雲海默然,起身走到樓頂的邊緣,駐足遠望黑黢黢的虛空,半晌沉聲嘆道:“我們三兄弟實在安逸的太久了。小姑娘,你瞧,這四下裏漆黑一片,誰知道有多少吃人的陷阱隐藏其中?”上官璇茫然以對。
齊雲海突然岔開話題,問道:“你可有兄弟姐妹,或是其他的親人?”
這樣的夜晚,上官璇本來便有些傷感,又突然給他問到了痛處,在一旁坐下來,幽幽地道:“我沒有親人了。”
齊雲海低下頭去,看不到臉上的表情,過了一會卻道:“我認得一個小姑娘,也是十分可憐。那日在南花樓,我一見到你,覺得像依稀見到了當年的她。其實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過她了。”
上官璇低聲道:“那位姑娘,不知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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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雲海苦笑,猶豫了一下方道:“沈神醫的死涉及他的一段恨事,本來我想任由江湖上無知之徒猜忌中傷,但不知怎的,今晚我非常想說給你聽。”
上官璇兩手托腮,怔怔地望着他。
卻聽他道:“我們兄弟三人在開封長大,到了十幾歲上,父母相繼過世。我們三人各有所學,我長于經營,二弟喜愛給人治病,三弟酷愛讀書。我們三兄弟自幼習武,随着年紀漸長,慢慢在江湖上有了點小名聲。那時沈神醫正是如日中天,便住在開封城外汴河畔沈園,二弟一心想拜在他老人家門下學醫,我們輾轉托人,銀子不知花了多少,好不容易才讓雲嘯在神醫門下做了個買藥煎藥、服侍病人的小厮。當時神醫門下濟濟,象雲嘯這種小厮也有三五十人,我放心不下,便在汴水河畔就近開了個鋪子。
“有一年冬天十分寒冷,一日傍晚,北風呼嘯,大雪已經下了幾個時辰。我從雲嘯處回來,沿着汴水河回鋪子,隔着蒙蒙雪霧,遠遠見一團紅色落在雪地上,走近一瞧,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已經凍得昏死過去。那團紅色正是她的夾襖。所幸她凍昏的時間不長,我身上又帶着酒,喂她喝了幾口,她便醒過來。她睜開眼睛的霎那,雪白的小臉,閃亮的眼睛,我長那麽大,還從沒見過那樣美麗的人。我便問她:‘你是誰,大冷的天怎麽會在這裏?’她回答說她叫雲霜,親人都故去了,她一個人無處可去。我就說:‘那你到我鋪子去幫忙吧,我叫雲海,你叫雲霜,我會待你像親妹子一樣。’就這樣我的鋪子裏多了一個叫雲霜的姑娘。
“雲霜不像別的姑娘,她非常安靜,你若不注意,她便在悄悄地發呆,似有滿懷心事。可我不明白她那雙憂郁的眼眸中蘊藏着什麽東西。雲霜慢慢長大,越來越美麗,吸引了很多年輕人,其中便有沈神醫的獨子沈風,沈風性格孤僻,向來不喜與人接觸,不知他何時認識了雲霜,竟領她入了神醫門下,沒過多久,她便從我這裏搬了出去住。那段日子,我越來越難見到她,只聽雲嘯講她雖做着與雲嘯相同的事,但在沈園有沈風護着,又有不少年輕人競相讨好,過得十分舒心。
“我雖已不把雲霜當成妹妹,但只要她過得好,我也心中安穩。可是突然有一天,雲霜毫無征兆不見了蹤影,她住的地方只少了幾件常穿的衣物,連她平日裏十分喜歡的那只叫做‘心願’幼狗都沒有帶着。這個亂子還未平複,便在十幾日後,沈風也突然失蹤了。神醫又急又怒,差人四處打聽。隔了四五年,神醫聽說有人見到沈風在太原出現,便親自帶人去了太原。太原一行,神醫沒有找到沈風,卻帶回一個義子白翎倜。
“白翎倜是個能說會道的少年,又聰明好學,沒過多久在神醫身邊已俨然替代了沈風。幾年轉眼過去,這期間白翎倜結交了許多江湖人物,常常留連在外,整月不歸。神醫對他頗為失望,将許多獨門密技傳給了雲嘯。
“一日白翎倜匆匆返回,言道日前有江湖人在太原附近發生争鬥,一個年輕人受了重傷,那人自稱是神醫之子,托黃河船幫的幫衆送信來。神醫突然得到愛子消息,焦慮異常,不疑有它,便帶着白翎倜和雲嘯直奔太原。偏巧那段日子三弟雲飛正在太原一帶游學,我們三兄弟已有很久未聚,我便趁機關了鋪子,與他們同路出行。其實我心中一直懷疑沈風是與雲霜在一起的,如果找到了沈風,便會知道雲霜的下落。鬼使神差,我帶上了一直養在我那裏的‘心願’。
“我們在太原南的一個小鎮上遇到了雲飛,那晚我們夜宿明月客棧,三兄弟多喝了兩杯,抵足同榻而眠,‘心願’一直趴在床腳。後半夜雲嘯被‘心願’的叫聲吵醒,起來解手,‘心願’一直不停地叫,雲嘯十分奇怪,到隔壁神醫住處一看,神醫與白翎倜已不見了蹤影。
“這下我們全都吓清醒了,賊人沒有留下線索,好在‘心願’這幾年被我訓得十分能幹,當下帶着我們直追下去,一直追到太原城西,才斷了線索。接下來五六天裏,我們幾乎将整個太原翻了過來,終于在城西一座破舊的老宅子裏發現了他們。原來白翎倜那畜生勾結歹人劫持了神醫,他為了奪取神醫畢生心血《無疾神篇》,竟對神醫施以嚴刑,将他雙目刺瞎,四肢致殘。我們趁他們夜裏疏于防範,将神醫救出,幸而雲嘯當時醫術已頗為了得,救活了神醫。
“我們三兄弟将神醫藏在南花坳,按照神醫的意思由雲嘯借神醫之名為人醫病,索取重金,周密布置。這十年來神醫早已了無生趣,他唯一想做的便是親自除去那姓白的畜生。”齊雲海嘆了口氣,道:“他老人家終于做到了。”
上官璇坐在凄凄夜風中,聽完了這段恨事,只覺夜霧迷蒙,風冷侵骨。不由道:“齊先生,你今晚夜探宋府,是為了尋找令弟?”齊雲海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上官璇的臉上。
此時東方天際已經泛白,幾縷微光正照在上官璇略顯蒼白的臉龐上。
齊雲海眸光閃動,轉回臉去,沉聲道:“咱們就此別過。”不待上官璇出聲,縱身自鐘樓上一躍跳下,傾刻間消失在薄薄晨霧中。
不知自何處,一縷笛音突然傳入上官璇耳中,上官璇心神巨震。笛聲似從極遠的地方傳來,飄忽間即已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