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南花恨事(一)六哥
很長時間以後,上官璇才擺脫再世為人的夢幻感覺,意識到自己是個有錢人。就在一個月前,她作夢也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懷揣着數千兩銀票在江湖上游蕩。
當她在附近錢莊兌了些散銀子,買了兩件象樣的衣服,并尋着客棧住下時,心中始終是暖洋洋的,鐵逍遙雖然不辭而別,但已為她想的如此周道,叫她如何能不感激?
上官璇的心中,對未來只有一個打算,便是找出殺害師父師娘并嫁禍給自己的兇手。
此時她已不象初入江湖時那樣冒失,相信素不相識的揚州大俠江雲揚定會為自己作主,但反複思量,自己人單力孤,武功又差,要想擺脫追殺尋出真兇,除了依靠前輩高人的相助別無它途,當下打定主意,先南下暗中打聽一下那位揚州大俠江雲揚再說。
上官璇雇車趕了幾天的路,便發覺象自己這樣的單身女客不論到哪裏都十分惹人注意,突然靈機一動,想起南花坳見到的那位裴英男裴姑娘,當下買了幾套男人的衣服,悄悄穿戴好,棄車騎馬,走走停停,直奔揚州。
這一日上官璇來到鳳陽城,連日馬上颠簸已頗為疲倦,她正牽着馬走在街上,東張西望地尋找客棧,突然聽到不遠處一個茶水攤上有人在大聲的争吵。
上官璇循聲望去,見已圍了十幾個人看熱鬧,當下走到跟前,便聽一人拖着長腔陰陽怪氣叫道:“哎呀,嗑瓜子還他娘嗑出個臭蟲來,我說華山派烏煙障氣沒好人,關你什麽事啊,踩着你尾巴了?”心中一懔,掂起腳尖向人群中看。
一個身着藍衫的矮胖少年沉聲道:“華山派如何和閣下又有什麽關系?做人要修口德,別在這裏胡說八道!”
先前說話那人是個混混兒,正吐沫橫飛地将聽到的趣聞添油加醋說給同桌幾個聽,不防有人跳出來幹涉斥責,面上早挂不住,冷笑道:“笑話了,為什麽老子就說不得,我還沒有說他們男盜女娼、淫邪亂倫呢,不然怎麽會有女弟子勾結外人殺死師父這種蹊跷事?”
矮胖少年低吼一聲:“你住口!”
那混混兒向左右看看,嗤笑道:“要打架嗎?”
茶水攤兒老板生怕他們真打起來,忙勸道:“小兄弟,你又不是那什麽華山派的,不幹你的事,他愛說說去,何必認真。”
矮胖少年雙拳緊握,臉色蒼白,眼睛卻已紅了。那混混兒見狀尤在笑罵:“瞧瞧,這幅德行,跟罵了他婆娘偷人似的!”
衆人眼見矮胖少年目光中迸出怒火來,都道要糟,誰知那少年眼睛突然掃向一旁人堆裏,神情微變,竟二話不說,丢下衆人,擠出了人群。
上官璇跟着他轉過一條街去,矮胖少年四下瞧瞧,才慢下來,低聲道:“小師妹,你怎麽會在這裏?”
上官璇乍見親人,眼睛一紅,道:“六師兄,都是我不好,害你被逐出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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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少年正是因私自放走上官璇而被逐出師門的華山弟子許金雨。
許金雨低聲道:“別說這個,你知不知道這裏十分危險?走,咱們先找個說話的地方。”他帶着上官璇進了一家客棧,定下樓上兩間客房,待夥計去後,許金雨将房門插上。
上官璇見他如臨大敵,茫然不解。許金雨好好将她由頭至腳打量了一遍,道:“小師妹,你怎麽會到鳳陽來?”
上官璇将別後經歷簡單講了講,略去了在萬秀嶺和南花坳的見聞。
許金雨神色凝重,沉聲道:“你知不知道鳳陽有個愛管閑事的人物,此人有錢有勢,武功又高,與官府、镖局、各名門正派都有往來。”
上官璇道:“可是‘歸田莊’的莊主宋鏡石宋大俠?”
許金雨點一點頭:“前些天‘歸田莊’張帖了一批告示,其中便有一張是懸賞捉拿你的。幸好你換了男裝,不過還是盡早離開吧。”
上官璇吃了一驚,怒道:“這姓宋的可真多事。”
許金雨注視着她,目光有些不舍,沉吟片刻,道:“小師妹,你有什麽打算?”
上官璇咬着牙道:“我一定要将真兇找出來,還你還我一個清白。”
許金雨苦笑了一下:“清白麽,我已不怎麽在乎了。”頓了一頓,又道:“既然這樣,你再将那天的情形好好回想一下,咱們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上官璇皺着眉頭,呆呆想了半天,道:“出事那天是年前的十一月初五,六師兄,你記不記得前一天是師父師娘成親剛好滿十二年的日子,那晚師父喝得極醉,第二天早晨都未起來看我們練劍,那日下午,我和裴師兄、徐師弟幾個正在‘演武廳’練劍,師娘匆匆走來,将我叫到一旁,低聲吩咐叫我夜裏三更一個人去‘青萍堂’等她,還說千萬不可讓別人知道。”
許金雨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突道:“小師妹,你有沒有覺得師娘平日有些古怪?”
上官璇微微搖頭,不解地望着他:“怎的怪了?師娘一直對我很好,經常單獨給我做吃的,教我讀書識字,有什麽心事也跟我說。”
許金雨摸了摸腦袋不再說這事,問道:“那裴師弟是何時到的?”
上官璇皺起眉來:“我在‘青萍堂’等到快四更了,雪越下越大,還不見師娘蹤影,心中奇怪,就往‘劍氣軒’那邊去迎,等我走近聽到打鬥聲沖進去時已經晚了,師父被寶劍貫胸而過,已經咽了氣,兇手破窗而逃,我只模糊瞧見一個男人的背影,師娘渾身是血躺在地上,她一瞧見我便掙紮着用手指窗,沖我喊:‘快,阿璇,寶刀,快去奪回來,快!’我聽她喊得緊迫,早忘了自己不會是兇手的對手,便跳窗去追。這時我聽着身後好象是裴師兄喊了一聲‘小師妹’。奇怪,咱們的住處離‘劍氣軒’甚遠,裴師兄怎麽會湊巧趕到?”
許金雨“哼”了一聲,卻道:“他哪是湊巧趕到,他怕是偷聽了師娘與你的談話,那晚一直遠遠跟着你。”
上官璇從未如此想過,聞言吃驚之下微微打了個寒顫:“你怎麽知道?”
許金雨笑容有些古怪:“華山上除了師父師叔,哪個人不知他一直暗地裏喜歡着你。”
上官璇臉驀得漲紅,怒道:“我在洛陽險些命喪他劍下。”這讓她如何能相信?
半晌聽着許金雨柔聲道:“你怎麽可能會殺師父師娘,裴師弟真的一點都不了解你。”
上官璇心中微微一動,偷眼向六師兄望去,見他正呆呆得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上官璇緩過這口氣來,将裴巒風之事抛到腦後,道:“兇手是武藝高強的人,輕功尤其了得,竟能踏雪無痕。”
許金雨沉思道:“小師妹,你說兇手為什麽要殺師父呢?師父平日對人和氣,又很少出門,沒有什麽仇人。”
這個問題,自出事之後上官璇不知反複想過多少遍,當下說道:“六哥,師娘最後那話的意思,是說兇手手中有一把寶刀,這把刀極為重要,說不定便是那把極有名的‘十七寸骨斬’,會不會師父師娘便是因知道這個秘密被兇手殺人滅口的?”靈機一動,暗道:“我曾與鐵大哥推測,那把寶刀現在的主人便是殺害他全家的主謀,難道師父師娘也是死在這個人的手中?”
許金雨嘆道:“那把刀已經有十餘年未現江湖了。”他踱來踱去,突然站住,皺眉道:“小師妹,你覺不覺着師娘那句話十分奇怪,她說的不是‘快去奪下來’,而是‘快去奪回來’,好似那樣東西原本是她的一樣。”兩人四目相對,都覺着這個念頭十分荒唐。
半晌,許金雨嘆了口氣:“真是茫無頭緒,小師妹,現在全天下的人都認為你是兇手,你的處境太危險了,咱們還是早早離開鳳陽吧。找尋真兇的事,慢慢想辦法就是。”
上官璇一心想着盡快揪出兇手來,口裏應道:“師兄放心,我一定小心在意。”想想他的處境,心裏難過,又道:“六師兄,一日找不到兇手,師叔大師兄他們都不會讓你重回華山。以後你可怎麽辦?”
許金雨看了看她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小師妹,你一個女孩子打扮成這樣行走江湖實在不方便,更不用說查尋殺害師父的兇手,我也無處可去,咱們一起去找真兇可好?有我照顧你衣食住行,也好放心。”
上官璇的目光與他充滿希冀的雙眼一遇,心中五味雜陳,經過這些時日苦難的歷練,她在華山時那顆懵懂的心已漸變得敏感起來,想想在華山時的這些年他對自己愛護有加,卻從未逾越師兄妹之情,華山派全派上下咬定自己是殺師兇手,只有他不計個人榮辱将自己放走,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暗忖:“想那麽多幹嘛,師兄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許金雨喜出望外。
上官璇便将身上的銀票取出來,道:“六師兄,這些錢,你拿着花用吧。”留下十幾兩的零頭,将其餘幾千兩的銀票遞給許金雨。
許金雨随手接過來,吃了一驚:“小師妹,我不知你如此有錢。”停了一停突道:“眼下不說有沒有可能找出兇手,咱們一露面立時就會有人追殺,不如……小師妹,你有沒有想過咱們改名換姓找個鎮子安頓下來,有這錢可以開家店鋪……”
上官璇“不”字便要脫口而出,心中卻是一動,暗忖:“這才是六師兄心裏真正想過的生活吧。”微微點一點頭,道:“好,六師兄,天太晚了,我去歇一歇,咱們明天再說。”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上官璇收拾停當,簡單給許金雨留了封書信,到櫃上結了帳悄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