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間是晚上十一點整,一天的工作終于畫下句號,跟助理喬好隔天的行程,阮均城将黑色毛呢長外套穿上身,朝路口攔下的出租車走去。
敏捷的步伐和筆直的背影,加上酷似保險箱的化妝箱,讓他看上去不像是個化妝師,俨然一名正在被通緝的黑幫走私販。
“麻煩,布谷街44號。”
司機從後視鏡裏瞄了一眼将帽檐壓得很低的阮均城,心驚膽戰地火速把車開往目的地,不敢問:44號不是長期沒人住的空置房嗎?
漆黑的深巷裏只有阮均城皮鞋的着地聲,他每走一步,可以感覺到擦過腳踝的柔軟物體,真黏人。
從大衣口袋掏出包裹在掌心裏已經捂出溫度的貓糧,将之倒在被舔得幹幹淨淨的盤子裏,三只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的黑貓争搶着盤中豐盛的食物,不時發出幾聲滿足的喵叫。
“晚安。”阮均城道別完站起身,橫穿過沉寂的布谷街,另一側是截然相反的鬧市。
聽到刷卡推門聲,大廳裏仰頭打盹的保安人員迅速坐端正,從櫃臺裏取出當日的晚報,熟絡地說:“阮先生,你回來了,這是今天的報紙。”
“謝謝。”阮均城将報紙卷起夾在腋下,向電梯走去。
“對了,阮先生,你女朋友下午過來了,真是個大美女。”
“哦。”僵硬地點點頭,再沒有比這更壞的噩耗了。
盡管已經做好心理建設,在開門看到亂得一塌糊塗無從下腳的邋遢場面後,他還是被吓了一跳,到底要說多少次這個女人才肯把他的話聽進耳中?
浴室傳來嘩嘩的水聲和不着調的歌聲,阮均城脫了外套挽起袖口,雙手叉腰用腹部深呼吸幾次,迫使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埋頭認命地開始歸納整理。
丁音茵沖完涼泡完澡赤腳扭腰地出現在客廳時,房間已經煥然一新,四處搜尋了一下身影,沒找到,遂開口問道:“阿城,你人呢?”
阮均城從桌子底下鑽出,有氣無力地說:“洗完了?這次住幾天?”
“大概兩天,也可能三天?”丁音茵漫不經心地坐到沙發上,将兩條細直勻稱的長腿敲向茶幾,見阮均城面色難看,問道:“怎麽,不高興了?”
“有嗎?我倒是希望你提了行李明天就走,那樣家裏最起碼不會再遭一輪轟炸。”阮均城挖苦地說。
丁音茵尴尬地撩撩劉海,伸手拉過阮均城的手,柔聲安撫道:“你啊,不要鬧脾氣,幾個月不見難道不想我?要不你明天請個假,我陪你出去玩一趟?”
“你以為我很閑?”阮均城不領情地說。
“是啊,長大了,就開始嫌棄我了……”丁音茵邊說邊帶了哭腔,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你……幹什麽啊,說就說,哭什麽……”阮均城敗下陣來,女人就只會這一招。
“我一個人含辛茹苦把你養這麽大,如今老了,連你也開始教訓我……”丁音茵抽泣道。
雖然知道這是女人的慣用伎倆,但阮均城還是無條件地舉了白旗投降,“我沒有……算了,我錯了。”
“寶貝兒子,那我明天要吃你熬的紅棗黑米粥,記得早點起啊。”丁音茵立即轉涕為笑,“啊呀,都過了12點,我要去睡美容覺了。”
“喂,家裏哪有紅棗和黑米?”望着面前的演技派,阮均城牙癢癢地反抗道。
“沒有可以去買嘛,我大概十點起床,時間夠寬裕吧?”丁音茵揮揮手,把一臉苦惱的兒子關在門外。
她今年已經四十四歲,是影壇頗有地位的影後級人物,最輝煌的時候,曾一年內囊括國內外三個含金量極高的大獎,至此成為影響深遠的國際影星。
近年主演電影的票房雖不太理想,但她在女星中的片酬仍常年霸占冠軍之位,而家裏經年累積下來的獎杯更是多到不計其數。
十六歲那年她拍廣告入行,同年被一位有才華的年輕導演看中接拍了人生中第一部電影,雖然角色的定位只要漂亮就可以,但她似乎天生就是個演員,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總是蘊藏着無窮的戲。
拍戲過程中年輕的小女孩愛上了經常給自己說戲,并且無微不至關懷自己的總導演,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表白後,得到導演的回應,兩人開始談起了地下戀。
戲殺青那晚,她獻出自己的第一次,可至此開始,她也就墜入深淵,萬劫不複。
那個男人再沒聯系過她,而當她輾轉從別人口中知道,曾經天天對自己甜言蜜語的男人不但結過婚,還有一個可愛的小女兒時,她已經身懷六甲,辍學在家。
父母覺得丢盡了臉,千方百計把她送去國外,阮均城出生後,父母才在她跪地認錯後把她接回國,并替她出撫養費。
因第一部電影而積累起的名氣,雖然在一年的過程中已經漸漸被人遺忘,但仍有導演在聽說她游學回國後找上門,希望由她出演女主角。
她并沒有因為男人而厭惡演戲,相反,她喜歡演戲,并且,她需要錢。
起初父母仍舊是反對,在她的再三保證下才松口答應讓她試試,後來她考取電影學院,系統的學習表演專業。
她的星途并非一帆風順,也曾低谷到乏人問津,被人貶只是個花瓶,讓她一度想要退出演藝圈,但她除了演戲真的什麽都不會,好在堅持了下來,這麽多年,事業上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感情方面,她和很多對手演員傳過緋聞,在戲裏她也曾真的愛上過某個男人,不過一出戲,一切也都只是戲。
她始終單身,雖然追求者衆多,但她說,沒有遇到适合的人。
個人隐私她保護得很好,除了信得過的貼身經紀人和朋友,媒體外界并不知道她生育過,就連那個男人大概也不知道有一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好在阮均城也從沒問過爸爸是誰。她和兒子雖然聚少離多,但是情濃于血,關系好得不像是母子,倒像是互相看不對眼的姐弟。
阮均城成年後經常教育她,姥姥姥爺年紀大了,不要整天忙着拍戲躲狗仔,要多回來看看他們,她也只能是眨巴眼睛看着兒子做鬼臉,搞得父母罵她沒個當媽的樣。
她的确沒個當媽的樣,哪怕現在兒子都快三十歲了,不過那又有什麽關系呢?誰規定不能和兒子這樣相處?也難怪她每次拍完戲戴副墨鏡出現在這裏,保安總誤以為她是兒子的女朋友。想來也有些滑稽,只是倒真沒聽兒子提起過是否有對象,看來有時間要好好盤問,她雖然不想給人當奶奶,但是父母卻很着急當太姥爺太姥姥。
從床頭櫃拿起三份裝訂成冊的劇本,丁音茵考慮起下部戲要接什麽類型。
天剛蒙蒙亮,趙緒斌穿了一身運動裝沿着公路開始慢跑,太陽出來後回家洗澡,上健身房呆一天,晚上去籃球場鬥牛,不吃澱粉類食物,戒啤酒飲料,餓時只吃菜葉子和水果,猛灌白開水。
這樣超過十小時以上的高強度訓練,就是趙緒斌現在每天除了睡覺以外生活的全部,成效也是立竿見影。
當他出現在開機儀式上時,孫導演連誇幾句“你小子毅力不錯”,把他安排在了較靠中間的位置。
他忙得沒時間上網看新聞,是到了現場後才知道合作女演員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影後丁音茵。
雖然覺得不是同一輩人,但是看到真人,任何人都不會想到這個女人已經年過四十。
成熟女人的妩媚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間被釋放得淋漓盡致,想起小時候看過她主演的電影,自認對美女有超強抵禦力的趙緒斌也在和對方視線接觸後招架不住,丢盔棄甲。
男主角是科班出身的實力派演員吳鴻宇,素有冷面笑匠之稱,近年來已從電視圈轉戰大熒幕。年紀大約三十五歲左右,和丁音茵站在一起,卻完全看不出年齡差距,相反還挺登對。
這部投資千萬的刑偵類電視劇,能集合到這樣兩位大演員,不得不讓人佩服制片方和導演的超強手腕。
記者采訪中,丁音茵和吳鴻宇互相恭維着對方的演技,說很希望碰撞出不一樣的火花,趙緒斌站在兩人身旁,只能像個粉絲一樣全程對着鏡頭傻笑。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像丁姐一樣擁有強大的氣場和淡定的氣質。”塗鬧一臉羨慕地盯着懸吊在斜前方的高清電視機,娛樂新聞播報着獨家快訊。
經紀人梁哥在後方用腳輕輕勾了一下她的椅子,“你是歌手,不要亂說話。”
塗鬧撅嘴道:“這裏又沒有外人,何況我是真的很喜歡丁姐,誰讓你不給我接戲。梁哥,出完這張專輯,你把我推薦給導演好不好?”
梁哥翹着二郎腿悠哉惬意地說:“你問問阮老師,看他怎麽說,他說你适合演戲的話我一定完成你這個心願,怎麽樣?”
塗鬧望着近距離觀察自己的阮均城,撒嬌道:“阮老師,你覺得呢?”
刷上最後一層睫毛膏,這個妝容就算完成了,阮均城挺直脊背,端詳着說:“如果你演戲不用畫這麽誇張的妝,我倒是很高興你可以去試試。”
無視塗鬧的附議,梁哥看了一眼手表,站起來拍拍阮均城的肩膀,“辛苦你了,阮老師,你這個提議我會考慮。小塗,準備上場。”
空落落的化妝室裏只剩了阮均城一人,他把工具收進化妝箱,電視上丁音茵還在述說着她對角色的理解,他拿起手機想給對方撥個電話,占線。
做塗鬧的私人化妝師已經快滿三年,對方是個唱歌非常有天賦性格也直爽的女孩子,在如今樂壇這麽不景氣的情況下,還能保持着不低于五十萬的專輯銷量,可見其受歡迎的程度。
如果梁哥真的給她接了戲,他也許也要去跟劇組,那……布谷街44號的流浪貓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