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對中年夫妻邀請賀軒一起吃中午飯,賀軒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他逃也似的離開了那裏,繞到崇興河的另一邊,找了個長椅,緩緩坐下了。
賀軒恍惚地看着橋上人來人往,午後的陽光掉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他遲鈍地想着:是誰呢?
應城在酒店門口等的那個人,是誰呢?
應城忽然提出離婚的背後,是不是為了那個人呢?
他已經好幾天沒休息好了,吃飯也是想起來才随便應付一口。他又累又餓,但在太陽底下坐着,竟有種奇異的溫暖的感覺。
他就在這片被籠罩的溫暖中,再次給應城打了個電話。
應城的聲音響起時,他愣了好幾秒。這是這幾天以來應城第一次接他的電話。
“城哥,”他聲音滞澀,眼睫垂下,陽光就照不進眼底,“是不是有人把你從我身邊偷走了啊?”
應城的聲音很溫柔:“我陪你夠久啦。”
“是誰啊?”賀軒執着地問。
應城似乎嘆了口氣:“……還是早點放下,向前看吧。”
賀軒這次沒等應城再說別的,就手指一劃,挂了電話。
他一直坐到晚上,夜幕降臨,街上更加熱鬧了。可他卻在黑暗籠罩的地方,一言不發地發着呆。
直到十一點多,人們漸漸離去,他也拍拍腿站起身,打算回家去。他毫無根據地想,也許應城在家。
他以前有一次在闌尾炎手術後,一個人躺在病房休息,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就給應城打電話,說自己嘴巴痛,要親親才能好。
不知道現在應城還吃不吃這一套。
他回了家,竟然真的被他猜中了。應城穿着睡衣,剛洗過澡,頭發還滴着水。
賀軒就走過去抱住他,在他頸窩處狠狠吸了一口氣,是沐浴露的香氣,還有新洗過的浴袍上帶着的洗衣液的薰衣草香。
“你今天沒有和小天他們吃飯?”應城問。
小天就是下午那個夫妻領着的孩子。
“我不想去。我想你。”賀軒低聲說。
“小天很可愛,他們人都很好。你為什麽不去試試?”
賀軒擡起頭,冷着臉和應城對視:“我為什麽要去試試?我讨厭,我不想,我覺得他們很假。”
“他們會對你好的。”應城難得地摸了摸他的脖子,輕聲囑咐:“嘗試接受他們吧。”
賀軒壓着委屈:“憑什麽?憑什麽我要接受這份好?憑什麽對我好?我恨不得他們抱憾終生,永遠活在痛苦裏!我……”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應城親了親他的喉結。
他說:“你明天去見見爸媽吧。”
賀軒吸着鼻子:“我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說着,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低聲問他:“今天下午你去酒店門口,在等誰?”
應城沒說話。賀軒接着問:“是不是因為這個人你才跟我離婚?”
應城回答他:“你可以查我的手機。”
賀軒就滿屋子找應城的手機。客廳,書房,最後在卧室的床頭櫃裏找到了關着機的手機。
他開了機,解了鎖,查應城的開房記錄。
他果然有一條近期訂房記錄。
時間是昨晚到今天晚上,情侶套房。但沒有辦理入住,說明他并沒有真的和別人開房。
賀軒又委屈又茫然:“昨天晚上……昨天是我們結婚九周年紀念日啊……你連我的禮物都沒收……”
卻去開了一間情侶套房。
賀軒的嗓子酸的很,話音發顫,艱難地質問應城:“你是不是……出軌了?”
應城避而不談,轉身去玄關換了鞋:“你累了吧?我去樓下給你買點東西墊墊肚子。”
賀軒站在原地,看他動作熟練地拿鑰匙出門,門“彭”的一聲被關上,就像關掉了某個零件的開關,賀軒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氣,腿軟地跌在床邊,卻沒力氣爬到床上。
他頭痛欲裂,夢裏好像應城回來了,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再睡。
賀軒很想回應他,但不知為何,他沒有這麽做。
他醒着,卻裝作睡着了,無聲地拒絕了應城。
他在夢裏對應城說:“再見。”
第二天中午,他渾身酸痛地醒來,應城已經不在了,他依稀聽到門口有人說話的聲音,強撐着走到玄關,打開門。
門外是昨天見過的那對夫妻,門口放了一箱子水果和幾袋食物,還有一個保溫桶。
那婦女沒想到賀軒會忽然開門,愣了一下,就溫柔地沖他點頭打招呼:“賀先生好,吃飯了麽?我帶了自己煲好的熱湯,喝點補補身體吧?”
賀軒垂着眼睛去看地上的東西,低聲說:“不用了。”
然後不顧門外還想勸說的兩人,甩手把門關上了。
他脫力地坐在沙發上,應城卻忽然從陽臺走了進來,站到他身旁:“多少喝點吧。”
“是你單位上的徐參謀麽?他是挺帥的,但他已經有兩個女兒了。”賀軒自顧自說着,“還是樓下那個剛畢業的小屁孩?他也就長得白,我聽說他還每天逛夜店,有很多紋身……”
應城搖頭說:“都不是。”
賀軒麻木地望着前方:“我不和你離婚。我不簽字。”
“可是賀軒,”應城似乎十分無奈,“我們已經離婚了,早就不是合法伴侶了。”
…
那天下午的時候,賀軒就像收到了什麽無形的指示,原本坐在沙發上發呆的人忽然起身,就像計劃好了似的,獨自來到崇興河邊。
他坐在長椅上,後背反常地挺的板正。手搭在膝蓋上,左手無名指上戴着兩枚一模一樣的舊戒指。
他神色平靜地看着河面,晚風吹來潮濕的河流腥氣,這令他忽然想起:應城死的時候,頸窩裏也是這種味道,再不是他那熟悉的薰衣草香了。
他眼裏映着波光粼粼的平靜河面,而那裏藏匿着一個吞人的惡鬼。
晚上十點,電視裏的新聞聯播開始複播。賀軒閉着眼躺在沙發上,風吹動窗簾,影子落在地面上,晃晃悠悠的。
“……經批準,追授應城為烈士……提高見義勇為的……”
賀軒關掉了電視。
他疲倦地半睜着眼,良久,自言自語道:“為什麽呢?”
為什麽一方宣告死亡後,婚姻關系會自動解除呢?
他明明,一點也不想離婚啊。
這場幻覺裏的離婚,不過是他獨自編織的假象,早在應城停止呼吸的瞬間,他就失去了應城的伴侶這一身份。
可是沒有人為他這場離婚假象買單。
…
城哥: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你的賀軒
于我們二婚的第一年第三個月星期三書
…
城哥:
我好想你,想你,真的想你。
你的賀軒
于我們二婚的第一年第五個月星期一書
…
城哥:
我比想你還要想你。
你的賀軒
于我們二婚的第二年第一個月星期日書
…
城哥:
你再娶我一次吧。
你的賀軒
于想你的第三年第二個星期六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