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太太剛聽出點樂子,見一群人都在望着自己,只好進屋把正慷慨陳詞的孫子拎了出來,嘴上訓斥道:“她頭次生産,害怕些是有的,年紀輕輕,什麽死啊活的!我和你娘不都活得好好的?瞎起哄!”心裏卻想:“這小子當了幾天太醫,說話倒有趣多了。看來我這心沒有白操。”
折騰到後半夜,楚蘅的孩子終于生了下來。賀老太太果然法眼,一個健康的男嬰,落地便響亮地哭了幾聲。楚蘅累極了,迷迷糊糊看了兒子一眼便昏睡過去。賀母抱着孫子喜極而泣,怎麽也舍不得撒手。
賀弘文看着母親手裏那一團粉撲撲皺巴巴的小東西,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激動,這是他的兒子,他的骨血,他的造物……他是活生生的,一層細細的胎發,小嘴、小手只有一點點大,卻那麽精致,那麽漂亮……
賀老太太好說歹說,賀母才戀戀不舍地放下孫子回了茂萱堂。她原本身體不好,累了一天一夜,加之此時全部心思都在孫子身上,破天荒地連“錦兒怎麽樣”都沒問,就倒下睡了。
曹錦繡本來盼着賀母回來,要好好解釋自己并非故意污蔑表哥,想不到賀母回來就睡了。她委屈起來,剛一放聲,黛眉便說道:“姨奶奶,您小聲些吧,太太累成那樣,您再難過,也得讓太太睡覺不是。”
跟曹錦繡的幾個丫鬟都知道昨日得罪了她,反正人人都想離開此處,如今趁着奶奶添了哥兒正高興,求一求,八成是準的,于是也不怕曹錦繡生氣,紛紛道:“就是。老太太還在府裏沒走呢,姨奶奶再哭起來,驚動了她老人家,還不知道怎麽樣呢。”
曹錦繡恨極,卻也不敢再大聲悲號,只撲到床上蒙上被子,一邊飲泣一邊在心裏怨恨姨母無能、表哥無情、賀老太太專橫,楚蘅和剛出生的小男孩,更是被詛咒了無數次。
與此同時,賀弘文正看着熟睡的妻兒,有一種近乎失而複得的驚喜。楚蘅本來是不肯喊的,後來實在疼得忍不住才叫出聲來,那一聲又一聲凄慘的哭叫,到後來嗓子都嘶啞了,聽得賀弘文心都揪在一處。她疼得暈過去,他不知道她是否還能醒來,心狂跳得幾乎要躍出喉嚨。仿佛過了好久好久,久到他站起來又坐下,反複了幾百幾千次,才終于聽到穩婆一陣歡呼,緊跟着聽到嬰兒的初啼,但第一個從屋裏出來的人卻端出了一大盆血……
他無法去回想那個過程中他都想了些什麽,但毫無疑問,全都只與楚蘅有關。他第一次發現,其實他連她喜歡吃什麽、穿什麽,喜歡坐車還是坐轎,喜歡山還是喜歡水都不知道。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喜歡她的,可今天才知道這種喜歡是那樣浮于表面,他看到的她總是樂滋滋的,她總能讓自己很高興,所以他竟從來不曾在乎過她在想什麽,她有沒有愁煩,而自己是否能為她做些什麽。他做自己的事她從不會打攪,有時明明在發呆,見到他便換了笑臉。印象裏她總是笑着,讓他的心情不知不覺也輕快起來,可是他從來不曾留心過她是否真的快樂。她從不對自己說家中的麻煩,但家裏上下數十人,是否真的從無麻煩?在自己面前她很少哭,僅有那麽一兩次,全都是因為曹錦繡。
呵,她在生死關頭還在囑咐他,不許把孩子交給曹錦繡。那個時候他根本早就忘了這個人。
她連他的後妻都想到了……賀弘文看着妻子蒼白的臉,浮起一絲笑意。原來她這樣在乎他,在乎到連死後都不願他被人沾染。
他把手伸進被子,摸索着找到她的一只手握住。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不知道自己能夠多在乎她,但他想,從今天起,他一定要認真地把她和他們的兒子放在心上。
他伏在她身邊,不覺睡了過去,絲毫也沒察覺她醒過來,輕輕地撫着他的頭發。
那時他在夢裏看見了明蘭。仿佛還是在她見到他和錦兒的那片樹林,只是樹上盛開着豔粉的花朵。隔着一樹樹漸欲迷人眼的雲霞,他想要迎着她走上去,卻不知為何越離越遠,終于只剩下一個窈窕的影子。這時他才驀然發覺,她身邊另有一個人,手裏還牽着一個孩子。
佛爺大概是太忙。無論曹錦繡暗自許了多少讓楚蘅的兒子夭折的願望,那男孩偏活得好好的,一轉眼就滿了月。雖不是曾長孫,但賀家老太爺和老太太最疼賀弘文,賀老太爺一高興,親自給這排行第十一的曾孫取名賀鳴祺。
楚蘅出了月子,抱了粉妝玉琢的兒子來見賀母,把賀母樂合不攏嘴,抱着祺哥兒親了又親,賜了一大堆壓箱底的物件。
不等賀母提起,楚蘅便說:“如今祺哥兒也滿月了,媳婦要帶他去老宅給老太爺和老太太磕頭,順便就求了老太太,讓曹妹妹出來吧。”
這事賀母當然也想過,只是這一個月來孫子把她的心思占得很滿,對錦兒的事便沒像以往那樣心心念念。何況兒媳婦今天第一次出門,她也不好意思頂頭就提這事。聽楚蘅自己說出來,她反有些忸怩:“若老太太正在興頭上,不惹她生氣也罷。”
楚蘅當然不想放曹錦繡出來,但以前她盯得緊,是因為她希望自己的婚姻是完滿的,現在既然知道了賀弘文對盛明蘭的心事,完滿上早已有了雖不致命卻無法忽略的瑕疵,她雖樂天,也多少都有些灰心,對曹錦繡的心勁也松了一半。況且婆婆的個性她清楚,如今雖暫不上緊,用不了多久便又會在曹錦繡的日夜啼哭中茶飯不思,不如索性大方些,做個人情。
“太太放心,我有分寸。”楚蘅笑了笑,“還有,曹妹妹屋裏的丫鬟和嬷嬷也換換吧,換幾個穩重些的。”
這些賀母當然不管。曹錦繡能釋放已經是婆婆開恩了。以她的想法,錦兒做了那樣的事,雖然有她的苦衷,但究竟不合大家女眷的規矩,何況還鬧得合家皆知,就算解了禁,也必不好意思出門,還得自己花很大力氣去開導她。但如何開導,她想起來便有些苦惱,覺得自己的語言積累嚴重不足,想着外甥女用之不竭的眼淚,便也頗有些怯場。至于丫鬟,那根本不是她當前會考慮的問題,女孩子們哪個不都差不多?錦兒又不是個挑挑揀揀的孩子。
賀母拉住兒媳婦的手,張了好幾次口,還是沒好意思問出“那你曹妹妹出來後,我該怎樣勸說她寬心些”,只是很誠懇地反複稱贊了楚蘅是個賢惠人。
楚蘅笑眯眯遜謝着,心裏想,天道本不全,自己有個溫存的丈夫,又一舉得男,生活富足,當家作主,這麽好的日子,哪還能沒有個糊塗的婆婆來沖一沖她的福氣呢。
祺哥兒滿月不久,賀老太爺便帶了老妻回返原籍,賀弘文也正式被擢升為九品醫士。
離別了倚靠了半生的婆婆,賀母很有些傷感,但也多少感到了輕松。而兒子終于有了官職,這可是她想了一輩子的事兒,着實讓她歡喜。她歡喜,曹錦繡當然不敢表現出不歡喜,于是打起精神在賀母面前湊趣,或者給賀母做些衣服鞋子,安安分分,一兩個月連茂萱堂的臺階都不下。賀母在楚蘅的苦勸之下三天吃一次齋,但不吃齋時飲食也很清淡,曹錦繡一向跟着賀母吃飯,便淚眼婆娑地表示“我也跟着姨媽吃齋,多少贖了我對表哥和奶奶的罪過”,于是賀母大悅,相信她是明白了自己行事逾矩,如今已真心悔改,心中更加憐惜。
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才安靜了大半月,楚蘅分娩時賀弘文說“你若是死了,我便把孩子交給曹錦繡,讓她天天拿針紮他”的話不知被誰傳了出來,阖府都當成了笑話,這一天終于被曹錦繡聽見。她氣得要死,哭着向賀母要說法,賀母勸不住,被纏不過,只好叫了兒子來。
自打“逼奸未遂”之後,楚蘅生産,曹錦繡又被關在屋裏,所以兩個月來賀弘文還沒見過曹錦繡。但楚蘅在産後,夫妻恩愛之時,已将曹錦繡對着老太太和一院下人說是賀弘文逼迫她、導致她要上吊的事學說了一遍,哭得死去活來要他說清楚。賀弘文費了很大力氣才哄好了她,心裏對表妹的看法不禁又多了幾分。這時一見母親和表妹的架勢,以為又要重提圓房的事,不禁大生反感,心下暗暗打算只要一提這個話頭,堅拒後就馬上告退。
想不到這次并不是老話題,丫鬟一退走,曹錦繡便一面哭着一面問起了他說那句話是何居心,然後控訴:“我這幾年低頭做人,處處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