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什桐神廟
游覽神國故都，一宮八廟是必須一看的。然而一宮即昭明神宮如今仍然是神尊的行宮，尋常人自然不能進去，就是崇宜迩這般身份的，不過在遠處眺望幾眼，感嘆幾句。而那源時立的一句感嘆，倒勾起栖緬許多回憶。
至于八廟，并不是全在洵都城裏，如什桐神廟、南山神廟這般便稀稀落落地落在城外。況且，八廟是當年的八廟，洵都都已經成了故都，八廟當然不複舊時光景。除了洵都聖母廟、什桐神廟這些個大廟香火依舊，其他的神廟多半沒了從前風光。
要說這什桐神廟，也是個神奇的地方。初立廟時，不過勉強跻身八廟之列，像極了混日子的主，到第十七代神尊神燚時，因為這位神尊幼年長于斯，死後也供于斯，什桐神廟便沾了光，漸漸繁盛起來。然而什桐神廟真正興盛起來，還是托了巫神的福。
巫神裔昭還做着大祭司時，就對這什桐神廟情有獨鐘，待她逐漸交出權力，退隐的地方便是此處，一直到升天那日。巫神過世後，神炔頗動了将什桐神廟改為巫神廟的念頭，只是做了幾個奇怪的夢，又遇了諸多不如意之事，終于放棄了。
那位執着于遷都的神炔又固執地在神都建了一座新廟，美其名曰“北什桐神廟”，神還是從洵都什桐神廟請去的，兩個神廟因此有了莫大關系。那些南來北往朝拜的信徒，一生之中非得到其中一個什桐神廟參拜，否則就不能安心，由此可見什桐神廟的地位。
栖緬等人在洵都城裏逛了幾天，無非是燒香叩頭拜客的事，待到一個天氣晴好的日子，專程到城外邊的什桐神廟參拜。
什桐神廟離洵都很近，跨過一條淺淺的河便可到達。站在河對岸便可看到往來絡繹不絕的信徒，袅袅輕煙從古樸的房屋頂上升起，一直到雲霄。單單看外觀，什桐神廟未必比得上神都城裏的神廟。
崇宜迩看見什桐神廟外種着一排高大的油桐，花剛謝，看看樹幹，已經有些年頭了。她在心裏默默數了一遍，才道：“這十株油桐，莫非就是什桐神廟名字的來由？”
傳言，當初建造什桐神廟時，正好一旁長了十株整齊的油桐，當時的神尊便以此賜名。話雖這麽說，年代渺遠，誰又能證明呢？
栖緬道：“我小時候聽老人說，這油桐是神廟裏的巫師種下的，也就百年時間。”
崇宜迩聽了，未免敗了興致，只道：“莫非那個說法是杜撰的？”
“杜撰倒未必，”源時立道：“也許當年真有那麽回事，時間久了，樹木老去枯死，神廟裏的人又不願壞了這個說法，便種上新的，也是個道理。”
這時候，有一位母親帶着孩子過來看油桐，母親告訴孩子油桐與神廟的關系，說的玄乎其玄。孩子聽了，一臉敬佩，随着母親叩拜油桐，從第一株一直拜到最後一株。
栖緬見了，嘴唇動了動，她對崇宜迩道：“咱們進去吧。”
于是，栖緬走在前邊，崇宜迩、源時立走在後邊，幾個近身仆從抱着進香之具跟在後邊，這樣一前一後踏進了什桐神廟。
什桐神廟香火極盛，又有小神廟的上供，并不缺錢，所以對于修修補補的事十分熱衷，也就沒多少破敗景象。廟裏人來人往，倒不見得能把門檻踩塌了。
主殿裏供奉的是第三代神尊神烨，幾個配殿裏分別供奉着其他幾位神尊。其中，最要緊的是供奉神熺的配殿，因為這座大殿裏還有巫神的塑像。不過，在供奉神熺的配殿裏，巫神不過侍立一側，做侍從狀，足以看出洵都人對巫神的态度。據說巫神這個姿勢還曾引起洵都、神都兩地大巫的争執，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栖緬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她擡眼看了看正中的神熺，心裏忽然産生奇怪的想法，那泥塑的神熺像，居然對她笑了！對，是笑了。
她驚得險些站立不住，待定睛一看，又是一切如常。神熺嘴唇塑得極真實，嘴角似上揚，帶着淡淡的笑意望着信徒們。一旁的巫神神色恭敬，自然不會笑話栖緬。
離開供奉神熺的配殿，栖緬仍驚魂未定，卻又不好說出來，臉色頗為蒼白。崇宜迩關切地問：“栖緬，你怎麽了？”
栖緬搖搖頭，只說沒事。
崇宜迩便又問：“神熺一左一右都是當年的伴讀吧，一位是巫神，還有一位可是那位早逝的宣薔？”
“據記載，的确是宣薔。不過，論理，宣薔塑像不該放在那個位置。”
不知為何，栖緬竟然大着膽子反駁源時立：“兩位伴讀與神熺是患難之交，巫神自然不用說，宣薔當年為神熺而死，有如此榮耀也是應當的。何況，這是神熺遺訓，巫神親自主持，自然應當遵守。”
源時立看了看栖緬，只是一笑，并未多說。
什桐神廟房舍不少，近一半都是用來供奉各種神明。因為主殿安放了神烨塑像，配殿又安放了幾代神尊塑像，那些被供奉的神女只能往後邊的房屋安放，至于本廟歷代祭司的牌位，更是擠在一處。
栖緬等人把前邊的諸神都拜了一遍，慢慢地往後邊走去，又給幾位早逝的神女進了香叩了頭。拜到神女濋留時，栖緬想起這位神女的故事，不由感嘆命運無常。
神女濋留是第十六代神尊神燮的長女，神燮暴斃，神燚繼位，将濋留收做養女，并立為神女。那時，神燚病弱，鬧了好幾次差點升天，濋留身子卻十分健壯，及笄之後能處理政務，漸漸便能獨擋一面。就在誰都以為神燚會升天，濋留能繼位之際，濋留也如其生母一般暴斃，神燚卻好好地又活了十來年。此事說來甚是唏噓。
後人記得神女濋留，還是因為巫神的事。遷都之後，巫神地位陡升，引出許多事來。那時有人追根溯源，認為神女濋留不死，就輪不到濋留的妹妹汜留（神熺）登上尊位，就不會有神熺，沒有神熺，自然不會有大祭司裔昭的滔天權勢，裔昭也就不至于成為天下供奉的巫神。雖然已經是陳年舊事，老調重彈也還有用心。
人生的禍福，哪裏是輕易能說明白的？栖緬看着那一排供奉歷代神女的房子，這些人曾經離最高的權位只差一步，卻直到最後也沒跨出那一步，只剩下無數唏噓。與這些人相比，她栖緬又算得了什麽？
巫神當年住的地方，後人自然不敢亵渎，于是恭恭敬敬地收拾了，仍保持當年的模樣，不過在正堂中央懸了巫神昔年畫像，擺下香案，供認祭拜。
這些年來，栖緬見了不少巫神的畫像、塑像，都覺得失了真，是後人的胡思亂想。她從前也見過眼前這幅畫像，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如今看來，倒像是有活生生的人藏在畫裏，也不知是否因為心情不一樣了。
這屋子裏往來參拜的人雖多，卻是靜悄悄的，無人敢大聲喧嘩，更有些神色肅穆的，增添了些許神聖感。兩個年輕巫師侍奉一旁，誰要敢胡來，估計立時會被他們趕出去。
什桐神廟的院落是可以走走看看的，栖緬等人上過香，就在院子裏走走。原來，可以走動也是有道理的，因為這裏一草一木都染上了神性，遠道而來的信徒一路參拜，連古木巨石也不放過。
源時立本來說要拜見什桐神廟的祭司，無奈祭司一大早地去了洵都，只見了佐祭、護法二位。佐祭、護法二人态度都是淡淡的，寒暄一陣，便辭了客人，忙自己的事去了。
“這麽多年了，洵都神廟裏的巫師，還念念不忘當年事。”
當年的事即神炔執意遷都時，八廟祭司中有五廟極力反對，有一位大巫因此***明志，生生阻止了遷廟。自此以後，洵都的巫師和神都的巫師便有許多不痛快，一個責對方因循守舊，一個罵對方忘恩負義，雖然時代久遠，有些仇怨漸漸淡了，有些東西也融進骨血裏了。
“可不是，”崇宜迩道：“神都繼位的神尊，總要回幾次洵都，為的就是安撫這些人。”
栖緬不想加入這個話題，她敏銳地意識到自己與這些神都人的差別，莫名的悲哀湧上心頭。
離開什桐神廟時，已過了正午。崇宜迩吩咐奴仆在河邊柳樹下鋪設席帳，擺上帶來的果品，安放各色器物，她自己同栖緬去河邊看魚，那裸/露的鵝卵石被太陽曬得幹幹的。
栖緬折下一支柳條驅趕着河裏的小魚，她忽然想起一個故事，也不知是誰說的，那位病弱的神燚就是在這一帶洗衣服時遇到丈夫雲川海的，據說是相當有意思的邂逅。
她不由回頭看了一眼那邊，只見源時立手持酒杯，面向什桐神廟，緩緩飲下一杯醇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