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柚

第25章 祭神

源行薷按照源代修的要求，找機會附身白舞柒——上次她控制白舞柒刺殺弘寧君，順便在白舞柒身上下了咒，哪怕白守渝在一旁都沒發覺。只要重傷林一恕就可以，暫時留着她的性命，這一條，源行薷也不折不扣地執行了。只是，她這次卻并未能夠全身而退。

回過神的人類巫師和妖界的高層都過來幫忙，這就不是源行薷能對付的。她的魂魄化作一陣青煙，散到虛空，在散盡之前，她感覺到一種不尋常的氣息。

好強的力量。

康平君按照源代修的提示，入了魔道。

神受人間香火，保護人類，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如今神屈服于妖怪，逼迫人類與妖族簽訂和約，這樣的神，不要也罷。她不但不再接受這世間的神，亦不準備接受現有秩序，她要跳出輪回，永生不死。

整個廊右森林都在康平君的結界包圍之下，她準備奪取這些人和妖的力量，成為天地間的最強者，然後向諸神發起挑戰。因為她的結界，廊右森林中央本來就混亂的時空，亂上加亂。

談柚照看着林一恕，雖然沒有生命危險，林一恕在短時間內也不适合移動，更別說使用長謠。源行薷不過用一刀就解決了這個最大的障礙，算是康平君的大功臣。

衆巫與群妖在廊右森林混亂的時空和康平君強大的威壓之下艱難求生，裔姌跑過來，她說“這樣下去，所有人都得死，我有一個辦法。”

她說，她要向巫神祈願，請巫神賜予她力量，殺掉康平君，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林一恕想要阻止裔姌，然而她現在說不出話，面上十分焦急。

談柚當然知道向巫神祈願意味着什麽，得多強的神力才能殺掉現在的康平君？裔姌的“代價”，恐怕不止是性命。

“別。”眼看談柚要用辟邪簪，裔姌阻止她，“我不知道能不能成，你拿着簪子，保護好你們兩個。”

裔姌只是過來通知而已，她根本不準備接受任何反駁，談柚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尊重裔姌的選擇，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

林一恕掙紮着要起來，裔姌把她按住：“聽話，別動。”

這是裔姌對林一恕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走遠了，找了個空地跪下祈願，在巫神回應之前，裔姌想起自己小時候問父母為什麽要生下自己，是不是像旁人說的那樣，只是想要她傳宗接代？

父母說，并沒有這個念頭，只是想着将來年紀大了，動不了，怕身邊沒個人撐腰，受人欺負，所以才會要個孩子。

“阿姌只要開開心心就好了。”

只要開心就好了，這是她後來抱定的生活名言，然而一切由不得她選擇。到了這種時候，裔姌選擇獻出生魂，放棄再世為人，只求巫神賜予力量。

靈魂轉世，所以有前世今生。可人不記得前世事，也不知來世為何物，所活唯有今生，事實上也只有一輩子罷了。

從那震撼天地的變化之中，談柚确定裔姌引來了巫神之力，并且擊敗康平君，然而康平君設下的結界并未破裂，廊右森林混亂的時空蔓延到整個森林，到處都是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怪物，人人自顧不暇，哪裏還有空管別人？

談柚在林一恕周圍設了結界，自己握着辟邪簪守在一旁。混亂中，一個異界入口忽然出現在談柚腳下，幸好她感覺到危險，及時退開。這異界裏跑出許多長相奇異的怪物，對活物發動無差別攻擊。

沾了血的辟邪簪，四個小時後才能用，所以她只是依靠符咒躲避攻擊，同時還要維持結界保護林一恕，總有顧不到的時候。不過片刻，肩膀上冷不防挨了一爪子，頓時血流如注，染的半個肩膀緋紅，而那蔓延的血跡，模糊了談柚脖子上挂的平安符。

失去意識之前，談柚好像看見了“裔姐姐”。

由廊右森林引發的亂局持續了幾個月，直弄得人妖兩界精疲力盡。此事的罪魁禍首源代修，挨了九九八十一道雷，被劈的魂飛魄散，連渣都不剩。

談柚在家養好了傷，想去安慰林一恕，又不知該說什麽。失去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這對于林一恕，總不是個容易走出來的噩夢。

某日，談柚出門買菜，偶然遇見妖盟副盟主松鳴弦——近期知名度飙升的妖界人物。

松鳴弦說有要緊的事找談柚，是關于林一恕的，邀請她到一個結界中詳談。談柚對這九尾白狐映象還好，且是關于林一恕，未免有些急，便也沒多想，随着她去了。誰知進了結界，松鳴弦忽然動起手來，因這結界的古怪，談柚的力量完全被壓制住，全無反抗之力。

“聽說，你回回都靠這一身血保命，我倒要看看，這次靈不靈。”松鳴弦笑着在談柚手腕上劃了一刀，看着血一點一點滴在地上，滿意地轉身離開。

今生的談柚，前世的雲若服，全都不是松鳴弦真正的目的，她想見又不敢見的人，今日終于豁出去一切也要說個明白。

汜留上神得知妖界的變故，心下了然，她倒不擔心談柚的生死，畢竟只要談柚死了，這一世完結，她的妹妹雲若服便會再次出現，反正都是同一個人，林一恕那邊也能交代。她擔心的，是松鳴弦。

“松鳴弦”這個名字，是汜留上神送給那只九尾白狐的。當年，她賭氣出走，在一座風景如畫的山上遇見了一只小小的九尾白狐——那漂亮的九尾，柔順的毛發，令人愛不釋手。

這只未修成人形的九尾白狐，在汜留上神神力的作用下，修為日勝一日，迅速化作人形，整日粘着上神，倒比大貓還要可愛幾分。

或許是上神神力作用過于強大，才化人形不久，這九尾白狐便經歷雷劫，脫胎換骨，長大成人，再不是從前小女孩模樣。長大後的小狐貍向汜留上神讨要名字，上神翻了好幾本詩集，從中勾出這三個字。

小狐貍從此有了名字：松鳴弦。

汜留上神之所以特別對待松鳴弦，還是因為那比貓毛手感更好的狐貍皮毛，可松鳴弦卻起了別的心思。

傳言，只要虔誠向巫神祈願，付出足夠的代價，就可以得到一切。所以，松鳴弦向巫神祈願，願意用自己畢生修為，換取“永遠留在汜留上神身邊”。

那一次，巫神裔昭親自出面處理信徒的祈願，她當然是拒絕了，“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此事絕無可能。”

那時，松鳴弦才知道，站在汜留上神身側的人，竟然是巫神裔昭。

一個她只能仰視的人。

汜留上神最終還是跟巫神回去了，走之前，上神着實誇贊那只九尾白狐的天賦，同時隐隐将話挑明：世上不如意的事，多着呢。

只要有巫神裔昭在，汜留上神不可能再接受任何人。

松鳴弦後來打聽到，聖母祭天之後，這天地間邪祟太多，需要有神靈負責處理，這件事落在巫神裔昭身上。這是件苦差事，諸神表示會答應巫神裔昭一個要求，汜留上神便是巫神裔昭唯一的要求。

此生漫漫，求一人在身邊而已。

巫神裔昭，便是汜留上神的囚籠。

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松鳴弦都想要汜留上神解脫。

後來，松鳴弦遇見了汜留上神的妹妹雲若服，這位神官同樣喜歡漂亮的狐貍毛發，二人有過一段愉快的交友時光。

松鳴弦承認，她只是愛屋及烏而已。

不能靠近汜留上神，就靠近汜留上神身邊的人。

後來，雲若服知道了松鳴弦跟她姐姐的那段過往，便自作主張将松鳴弦封印——與其說是封印，不如說是另一種方式的閉關修煉，她給松鳴弦創造了一個極好的修煉環境。

可是，松鳴弦從未領她的情。

六百年的時間，足以讓思念蛻變成瘋魔的病根。

松鳴弦出來以後，一邊打聽各方面的事，一邊布置。到了今日，她依然想要汜留上神解脫。

“你，是不是誤解了什麽？”

汜留上神從不是無情的人，只是她眼中流露出的憐憫，幾乎令松鳴弦發狂。

上神從未用這種眼神看她。

“吸收邪祟之氣，淨化天地的人，是我。”

汜留上神的話，讓松鳴弦的所作所為變成了一個笑話。那一瞬間，松鳴弦忽然想起諸神間廣為流傳的一件事：據說當日汜留上神還是凡人時，一日手持蠟燭立在黑漆漆的院子裏，有人問上神此時該如何，只見上神吹滅蠟燭，融入這黑暗的世界。

汜留上神自己從未否認這樁傳聞。

原來如此。

松鳴弦忽然大口大口地吐血，整個人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地就要倒下。汜留上神趕緊過去扶着她，一邊用神力探查，忽然眉頭一皺，“你做了什麽？”

“我……我用談柚的血打開異界……但是……”松鳴弦說話上氣不接下氣，眼看着就要沒氣了。

“你想用異界的力量對付巫神，這又是何苦——”汜留上神此刻已然知道松鳴弦想做什麽，異界的力量是那麽好控制的嗎？松鳴弦這是被反噬了。

我只是想打敗巫神，堂堂正正站在你身邊——這話松鳴弦已經沒法說出口，她的力量正在消失，很快就會灰飛煙滅。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松鳴弦第一次真正感知到汜留上神神力的來源——那可以自由穿梭于無數異界的強大神力，是無數黑暗力量的彙集。

這樣的話，我死了就能永遠跟你在一起了吧。

明了的那一刻，松鳴弦臉上露出笑容，她終于釋然。

汜留上神是看着松鳴弦灰飛煙滅的，她自然懂得松鳴弦那最後的笑容是什麽意思，在最後一刻來這麽一個結果，巫神自然不會說什麽，可心裏總是有點難以言說的情緒。

之後，上神處理了談柚的事——這事也是出人意料，估計還得折騰一陣子。

回去的時候，汜留上神去了趟超市，無意間看見貨架上的幹荔枝，情不自禁買了些，走到家門口忽然一愣：家裏好像沒誰愛吃這個幹荔枝。

“小狐貍，喜歡這個？”

許多年前，汜留上神買了許多幹果堆到那只九尾白狐面前，剛化人形的小狐貍抓了一把幹荔枝，吃了一個，笑的很開心。

與天地同壽，活到時間的盡頭，在上神漫長的生命裏，多一個或者少一個過客，似乎也沒那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