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景鯉一進去，就有服務員懶洋洋地說一聲歡迎光臨。
大夏天，頂着炎炎烈日出門的人少，雖然快餐店開在廣場附近，但實際上地段并不算好，在廣場一個拐角的地方，這邊既沒有停車點也沒有公交站，很少會有人刻意走到這邊來，因此店裏生意并算不上多好。景鯉進來時，店裏也只有一個服務員，客人三兩。
景鯉連忙拉住她：“你好，你們這是不是招人？”
服務生上下打量她一眼：“跟我來吧。”
她手裏還端着剛收拾好的餐盤，帶着景鯉一路進了後廚，問她：“學生，成年了嗎？”
“嗯，還沒有。”小城市對成沒成年這種事看得并沒有那麽重，再者像這種快餐店一般都是找兼職，要的就是學生。學生對工資的要求都不會太高，也基本不會多事。
服務生果然沒多說什麽，敲了後廚裏側的一扇門：“李老板，有人找兼職。”
敲一下沒反應，服務生加重力道又多敲了幾下。
“別敲了，等會。”裏面終于有人回應，聽起來應該是被擾了清夢，聲音還帶着睡意。
“你在這等着。”服務生還有的忙，端着回收的餐盤走了。
景鯉在門口等了好一會才見有人來開門。景鯉對這家快餐店的老板還有點印象，老板姓李，人比較好說話，胡子拉碴的，每天就在這小破屋裏從早睡到晚，不睡覺的時候愛好是看韓劇。
景鯉上輩子是迫不得已出來找工作，廣場上逛了一圈，就見這家山寨肯德基的快餐店招人，她在門口磨蹭半天，還是門口收拾東西的服務生出來問她幹什麽，她才壯着膽子說找工作。
上輩子見這人已經醒了，靠着屋裏唯一的一張沙發看韓劇，景鯉被服務生送進來，在他旁邊站了快半個小時，一集韓劇結束了，他才恍然察覺身邊杵着個人。
李老板其實挺嫌棄景鯉木讷的，但景鯉生生在他面前急哭了，他心一軟，就松口了。
這一世，景鯉提前進了他的店，他被吵醒了倒是也沒生氣，靠着門框打了個誇張無比的哈欠，問道：“小姑娘，多大了？”
景鯉虛報了兩歲：“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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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麽名字？”
“景鯉，風景的景，鯉魚的鯉。”
“會炸東西嗎？”
“會一點。”她之前高中畢業就沒讀了，畢業之後，糖廠、玩具廠、飯店、快餐店都待過，什麽都會一點，又什麽都不太會。
“端茶倒水會吧？”
“會。”
李老板上下打量景鯉。
景鯉雖然不自在，仍然挺直了背。
“一個月至少要到十天，上限沒有，一天六個小時，十塊錢一個小時，超時不算，日結，随時可以走人，不滿足條件也算你走人，幹不幹，不幹就算。”
其他都沒問題，只有一個月到十天這個要求讓景鯉為難了一下，她要是沒記錯，還有三天她就要開學了。開學之後要上課，雖然她去的學校管理松散，逃課這種事在學生中稀松平常，但是景鯉下定決心要好好學，自然不能随便逃課。一個月算四個星期，周末加起來也才八天而已，怎麽都湊不齊十天。國慶節在下下個月，那也只能算進下下個月的天數。不知道能不能和老板商量商量。
景鯉有些犯難。
老板一看景鯉露出為難的神情，毫不廢話，轉身就要進門。
“等等，”景鯉喊住他，“我可以。”
每個星期五下午六點放學，她可以一放學就過來，晚上趕最後一班公交車回家，應該沒有問題。
老板雙手插兜，居高臨下地睨她一眼，往外走：“劉娟，你跟新人交代一下，都要做些什麽。”
他走回來又對景鯉說了一句：“今天試訓，沒工資的啊。”
“啊？”景鯉完全沒印象，他還說過這樣一句話。
“啊什麽啊，這是規矩，你要是笨手笨腳的，我留着你給我幫倒忙？”
行吧，看來這正常應聘還比不過痛哭賣慘了。
景鯉去廚房找劉娟，劉娟正在給客人炸薯條：“新來的，叫什麽名字？”
“景鯉，風景的景，鯉魚的鯉。”
“名字不錯，”劉娟随口道，“冰箱裏有冷凍薯條，往篩子裏倒，炸個一兩分鐘就出鍋分裝。”
她把工具遞過來又拿回去：“算了，我先炸，你看着，那邊有包裝紙袋，戴好手套，把這邊炸好的薯條裝進去，不用裝太滿啊。”
劉娟是這家快餐店唯一一個正式工，也是唯一的廚師，各種活都要她來做，之前領景鯉找老板的是收銀兼收拾桌子的臨時工，叫元圓。
景鯉戴好手套撐開包裝紙，在往裏塞薯條的時候往一旁挪了挪。她要是沒記錯，前世劉娟炸薯條油濺了出來，景鯉被燙得差點将裝薯條的盤子給打翻了。要是當時不小心真打翻，估計當場就要被掃地出門，哪還能等到可樂機壞了才被請走。
劉娟專心炸了一會薯條，一扭頭，發現景鯉居然手腳還挺麻利的，她炸好的基本都裝上了。
“會了嗎？”劉娟問。
景鯉本來專心致致裝薯條，聞言忙點點頭：“會了。”
“那你來試試，我還要做漢堡。”
景鯉接過篩子，問她：“還要炸幾包？”
“一兩包就行了，”劉娟一邊做漢堡一邊不滿地嘟囔，“忙活一天空調費都掙不回來，有些人一杯可樂一包薯條就能蹭你一天的空調。”
景鯉有些好笑，看劉娟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快餐店是她家開的。
景鯉裝好薯條，又去幫她包漢堡。
劉娟見她手法娴熟：“以前做過？”
“看你包了一個就會了。”雖然确實是以前做過。
景鯉拿過點餐的單子看了一眼，将一個香辣雞腿堡和一包薯條放進餐盤，又去裝可樂。
店裏的可樂機已經陳舊不堪，杵在角落裏按一下開關都搖搖欲墜，想來前世老板沒讓她賠，也是因為責任不全在她。景鯉懸着心裝滿一杯，問道：“可樂機都這樣了，怎麽不換啊？”
“哪來的錢換，他現在連正式工都請不起，等老娘走了，我看他這個店還開不開得下去。睡睡睡，一天到晚不是睡就是睡，死豬一樣。”
景鯉：“……”她前世還真沒聽劉娟這麽吐槽過，前世劉娟對她明明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将餐盤端到前臺，路過劉娟，景鯉說了一句：“可樂機應該要壞了，小心一點。”
“4號餐好了。”景鯉熟練地喊了一聲。
收營的元圓回頭意外地看她一眼：“可以啊。”
景鯉抿唇一笑，揚起下巴示意門口：“來客人了。”
拿着新的單子回到後廚，景鯉和劉娟一起做漢堡。
劉娟看起來有些不耐煩，拿起單子看了一眼，将包好的漢堡随手往餐盤裏一扔，轉身去裝可樂。
景鯉剛要往漢堡上倒沙拉，就聽見後面砰地一聲響。
“什麽垃圾玩意兒。”劉娟踹了一腳可樂機，咒罵了一聲，将可樂杯子往地上一扔，脫了手套奪門而出。
景鯉眼睜睜看着可樂機搖搖欲墜，連忙上前扶了一下。
看來這可樂機是提前報銷了。
景鯉一臉淡定地回到料理臺前繼續做漢堡，沒一會，她本來以為是去辭職的劉娟和李老板一起過來了。
“壞了啊？”李老板圍着可樂機轉了兩圈，“沒事，我買了一臺新的，倉庫裏放着呢，夠未雨綢缪吧？”
劉娟氣得咬牙：“綢你媽！”
“哎，你這姑娘怎麽這麽暴躁呢。”李老板仍然嘻嘻哈哈的，攬着劉娟的肩要出門，竟然半點不見生氣。
劉娟一把甩開他的手，将桌上裝好的一袋塞進他懷裏：“外送的走了，你去。別整天閑着給我沒事幹。”
這也可以？景鯉睜大眼。
李老板幹笑兩聲：“行行行，我去送我去送，我順便把可樂機搬回來，不氣不氣啊。”
李老板說送就送，拎着袋子就要出門，景鯉看了眼牆上的鐘，好心喊住了老板：“老板，你要不帶把傘吧？”
“帶什麽傘，我又不是你們女生，沒這麽講究。”他甩手就出了門。
“诶不是，”景鯉沒喊住他，最後只能自顧自把話補充完了，“等下可能會下雨啊。”
“下雨就淋死他。”劉娟幾乎咬牙切齒。
景鯉有些尴尬。
但這尴尬的情緒完全沒有機會擴散，因為這一天客人莫名其妙的多，劉娟和景鯉完全就沒停下來過。
本來還很暴躁的劉娟忙着忙着居然冷靜下來了，還對景鯉道：“還好你來了，沒想到今天生意這麽好，我一個人的話肯定忙不過來。”
景鯉也有些意外，今天生意好的出奇，但是有些事确實是和之前有所不同了，景鯉也能理解，這可能是産生的連鎖效應。
這效應對她來說，無疑是一個喜訊，想到這裏，景鯉忍不住摸了摸兜裏的五塊錢。
也許這五錢對她來說，真的是一個好的開始。
陸陸續續又有客人進來，景鯉沒有時間多想，和劉娟配合默契地将單子一張張配好，再端上餐盤送到前臺，好在沒讓送到客人桌上，不然還真忙不過來。
因為可樂機壞了，暫時只有果汁可以點，客人也沒有因此發脾氣或者直接走人，畢竟出門就是大太陽，頂着太陽找別的店還不如在這裏坐一會蹭蹭空調。
景鯉完全沒敢把這些不同尋常往自己身上想，只當是蝴蝶效應。
忙完一陣，客人少了一些，劉娟和景鯉終于有了喘氣的時間。
劉娟給自己和景鯉各倒了一杯果汁，笑道：“沒想到啊，你瘦瘦弱弱的，做事還挺麻利的嘛。”
景鯉笑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做習慣了。”景鯉在家其實基本沒做過什麽家務，全是前世高中畢業後的工作經驗。
“不錯。”劉娟拍拍景鯉的肩，放下果汁正要去櫃子裏找新的沙拉醬出來，卻聽到外面有人喊：“下雨了。”
景鯉探出頭去，透過玻璃門，果然看到外面地面陸陸續續都濕了。
雨應該下得很大，先是銅錢般大的濕痕，緊接着就連成一片了，雨滴打在地面上乒乒乓乓的聲音，隔着一堵牆也仿佛清晰可聞。
但天上還是豔陽高照。
“這太陽雨下的。”劉娟瞧着莫名的幸災樂禍。
景鯉好笑，正要回後廚，就見一人猛地推開玻璃門，背着一個差不多一人高的箱子擠了進來。
“我靠，還真下雨了。”
“淋到了嗎？”景鯉問。
李老板将可樂機往地上一放：“沒淋到，快到了才下的。”
那就行。他沒淋到，景鯉莫名地有些高興，就好像出門遇到下雨沒淋到的那個人是自己一樣。
李老板搬了可樂機回來，裝好了轉身就要回小房間，卻被劉娟又揪住：“就等着你回來，趕緊去送餐，又想回去看你那個什麽狗屁韓劇是不是？”
李老板好聲好氣，簡直弱勢的不像個老板：“行了行了，劉娟，你還當不當我是個老板了。再說了，這不還有她呢嗎，不然你以為我招啥人啊。”
“狗屁老板，人家要留在廚房幫我忙的，哪有時間送，這裏就你一頭豬，吃了睡睡了吃，整天不幹正事，送不送？”
李老板：“送送送。”
景鯉看得目瞪口呆，等李老板打着傘出了門，道：“娟姐你也太酷了吧？”
“酷個屁，你以為我想這樣，李遠君他媽爛泥扶不上牆，我要不是看在他媽的份上，我才不幫他呢。”
景鯉差點沒分清這兩個“他媽”有什麽區別。
“你和李老板是親戚嗎？”
“他是我表哥，”劉娟有些沒好氣，“我本來在家好吃好喝的，都是他媽，跑來我媽面前撺掇，說我整天在家不幹正事，她知道個屁。到底誰他媽不幹正事了？”
景鯉頓時後悔多此一問了。
好在劉娟脾氣發完就算，忙起來仍然踏踏實實做事。
到點景鯉就不想再幹了，将最後一份餐送到前臺就開始摘手套。
劉娟看她一眼：“到時間了？”
景鯉點點頭。
劉娟想了想：“我去跟他說一聲，超時也給你算錢。超時不算錢什麽狗屁規矩，今天這麽忙，你走了，我不得忙成陀螺。”
景鯉被她那個陀螺戳到笑點，擺了擺手：“不用了，我不能工作太久的，回去還要看書。”
“是嗎，你學習成績應該挺好的吧。勤工儉學的好孩子。”
劉娟說得無比篤定，還一臉欣賞地拍拍景鯉的肩，讓景鯉自己都差點信了。
她笑了笑：“其實我成績不好的。”
“哎，好孩子就喜歡謙虛。”劉娟完全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行了，不耽誤你學習，畢竟讀書要緊，回去吧。對了，明天能來吧？”
“應該能。”
景鯉出了門，去找李老板道別。
李老板被劉娟奴役着送了三次外賣，後面就讓元圓不要再接外賣了，自己則又回了小屋裏看韓劇。
景鯉這次沒再等他回神，敲了敲門提醒他。
李老板回頭看到她，道：“到點啦？”
“到了，上午十點四十來的，現在下午四點五十了。”
“十分鐘不算啊，去前臺讓元圓給你結算。”
景鯉哦了一聲，往外走了一步，想了想還是回頭：“你不是說今天試訓沒工資嗎？”
李老板換了個姿勢，眼睛落在他那臺破筆電上，完全沒有擡頭的意思。
景鯉不知道他是不是沒聽見，又敲了一下門：“老板？”
“哎，你這姑娘怎麽這麽實誠呢，讓你結你結不就行了。”
他掃了景鯉一眼。
景鯉再次哦了一聲，嘴角卻沒忍住揚了起來。
“有錢拿這麽開心啊？”李老板不小心瞥到，沒忍住也跟着笑了笑。
“嗯，”景鯉重重點了點頭，“謝謝李老板。”她轉身小跑離開，像只歡快的小雀兒。
李老板将腿搭到桌子上，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小丫頭片子。”
從快餐店出來，景鯉時不時要去摸摸口袋。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拿工資了，卻沒有哪一次能讓她這麽快樂。
忙完這六個小時，她真的感覺到了，她的人生不一樣了。以前不管她做什麽，總是有各種阻礙，總是能遇到各種倒黴事，但是今天，六個小時，她順順利利地做了下來，可能因為換人，濺油的意外沒有發生，甚至中間忙亂的時候，她還拉了一把差點絆倒的劉娟，不但幫了劉娟，也救了客人點的餐。
景鯉有些小興奮，但也沒有掉以輕心，她清楚地記得前世的工資可是被偷走了的。
前世李老板沒說日結工資，景鯉也沒想到要去要，第二天被李老板送出門的時候才拿到工資。雖然是第二天錢才丢的，但景鯉也小心着，生怕今天也會遇到小偷。
路過廣場的時候，景鯉突然升起一個念頭。
錢會被偷，可書呢？哪個小偷還能偷書啊。
剛好就要開學了，景鯉決定進去買點高中用的資料書，提前預習一下高中知識。
中心廣場有一個很大的書城，基本上算是全城書籍最全的書店了，賣的也不貴，有時候還會打折。
景鯉一進去，裏面到處都是人，基本都是家長陪着孩子來的。
景鯉重生回來還不太适應，有時候總覺得自己已經是二十出頭的成年人了。但在這個書城裏，景鯉卻那麽真實地感受到，她又回到了十四歲。
書店的導購會叫她小姑娘，會問她讀幾年級，會問她要買哪一科的資料。
景鯉一邊覺得新鮮，一邊又無比珍惜這樣的時刻。
她還是個小姑娘，今天好像被叫了不少回小姑娘了，她真的變成了小姑娘。
景鯉抱着書從書店出來的時候，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雀躍欣喜，早就已經藏不住了。
在下樓梯的時候景鯉擡腳，一蹦一跳的下樓。長馬尾甩起來，是她從未有過的活力四射的一面。
可她這樣，旁人卻沒有奇怪地看着她。
因為她真的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十四歲，回到了一切皆有可能的年紀，這樣元氣十足的模樣正是屬于她這個年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