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奶奶上午就出門了,前世的景鯉不知道奶奶去幹嘛了,但這一世,多活了十來年的景鯉心裏自然有數,肯定是去給她借學費了。
因為在房間裏鬧的那一出,肖芳把景鯉看得很嚴,倆人在客廳裏等奶奶回來的時候,景鯉稍一起身肖芳都要瞥來警惕的一眼。
景鯉後來索性不動了。
好在奶奶很快就回來了。老人家六十幾歲,花甲之年,身子骨還算健朗,但奔波一天,依然累得不行,推開門時扶着門框滿面疲憊,一夕之間仿佛老了十歲。
景鯉心疼地過去扶住奶奶:“奶奶吃飯了。”
老太太親昵地拍拍景鯉的手背:“吃飯吃飯,今天去和你三奶奶學跳廣場舞去了,可累壞了。”
景鯉知道她不願讓自己知道她去幹嘛了,也理解老人一番苦心。景鯉也佯作不知,笑道:“奶奶你都一把年紀了,還跟着人家湊熱鬧,把身體累壞了怎麽辦?”
老太太笑道:“人三奶奶不也跳得好好的嗎,多跳跳就好了,還可以鍛煉身體呢是不是?”
奶奶目光落在肖芳身上,肖芳便從善如流地一笑:“是啊,哪天我也跟着你們學學。好了,來吃飯吧。”
景鯉把奶奶扶到桌邊,肖芳去廚房端了飯出來。
景鯉一眼便看見肖芳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飯明顯要少一些。她知道家裏窮,但怎麽也沒想到窮到了這種地步,連一碗飯都盛不滿。
“媽……”景鯉目露擔憂,但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肖芳笑了笑道:“媽媽是忘記買米了,今天先将就一晚,你和奶奶多吃點,媽媽少吃一點沒關系,明天米買回來就好了。”
不是因為窮到米都買不起就行。景鯉将碗端起來,作勢要給肖芳趕一點。
肖芳連忙讓開:“幹什麽,你小孩子吃不飽怎麽行,別給我趕,你自己吃。”
奶奶在旁顫巍巍端起碗:“我趕我趕,這天氣躁得我也沒什麽胃口,孩子媽從我這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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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芳還是不願意:“您今天跑一天了。”她欲言又止,眼裏藏着說不出的內疚。
奶奶卻執意要把米飯分給她:“快點,當媽的說話不好聽了是不是?還是你不認我這個媽?”
肖芳眼裏噙着淚:“我沒有,這就一頓的事,明天就好了,不用這麽讓來讓去的。”
奶奶虎着臉:“你晚上還要熬夜,明天還要上班,不吃飽哪裏有力氣幹活。俗話說的好,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行了,分給你就分給你,別推三阻四的。”
肖芳不再拒絕,只是吃飯時總是低着頭。
景鯉也埋着頭,嚼在嘴裏的米飯一股子酸鹹的味道。
肖芳給奶奶多盛了兩次湯,再要盛奶奶直接把碗端開了,問道:“景山呢?”
肖芳嘆氣:“您還不知道嗎?”
奶奶食欲不振地将筷子一撂:“看來這個家他是不想要了。”
“我也攔不住他,”肖芳低頭,“但不管怎麽樣,他不想要這個家,我還想要的。小鯉想好好讀書,我就要拼盡全力把她送出去。”
奶奶看向景鯉:“小鯉想好好讀書了?”
景鯉點點頭。她沒有多說別的,只心想着用時間來證明她絕不是說着玩的。
奶奶又拿起筷子,欣慰道:“小鯉長大了。”
吃過飯,景鯉要回房,卻被肖芳喊住:“小鯉,晚上和媽媽睡好不好?爸爸晚上肯定不回來了,媽媽想和你聊聊。”
景鯉點點頭。
晚上景鯉早早洗漱完,坐在媽媽的床上翻着初中的數學書。
奶奶也沒去睡,和肖芳在客廳裏說話。
肖芳要給玩具廠的一批娃娃上填充棉,奶奶在旁幫忙,倆人順便說話,雖然聲音小,但景鯉還是隐約聽得見。
“借了多少?”
“哪裏借得到,我沒想到景山也去他家借錢了。老三說什麽都不肯借,怕我借了錢是給景山打牌。老劉家去年借的三千還沒還上,這次也不好意思再去他家了。”
肖芳垂頭不語,片刻後才輕聲道:“小鯉今天,拿着水果刀尋短見。”
“你說什麽?”
“她不承認,後來跟我說她想好好讀書,我看她那樣子是認真的。我養她這麽大,還從來沒見她那副樣子,就是好像認定了什麽一樣。”肖芳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的孩子我最了解,她以前總是垂頭喪氣的,做什麽事都打不起精神來,今天就跟變了個人一樣。”
奶奶停下手裏的活,沉吟片刻:“她要是真下定決心好好學了,我就是這張老臉被人踩到地裏,我也要把學費給我孫女兒攢出來。”
肖芳擦了擦眼角:“我明天再去找老板借點。”
“能借嗎,不是借了幾回了嗎?”
“我試試看,老板人好。”
聲音漸漸淡去,客廳裏只剩下窸窸窣窣幹活的聲音。
淩晨肖芳終于拖着疲憊的身體回了房間。
卧室裏燈已經熄了,肖芳借着窗口微弱的光翻開放在床頭的數學書。
景鯉三年初中基本也就在書上寫個名字了,可肖芳翻開第一章 就看見上面劃了線,還有些零散的筆記,翻到練習題那裏,還看到一張草稿紙,肖芳能看懂一些簡單的計算,練習題的前一頁寫的整整齊齊。
再往後翻就沒什麽了,顯然這個晚上景鯉只看到這裏就結束了。
但是肖芳卻仿佛看到了希望,景鯉什麽時候這麽用功過,讓她看書仿佛要了她的命,每次肖芳進她房間,就看到她趴在桌子上睡覺。
景鯉這次,真的不是說着玩玩而已,她在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她就是想好好讀書了。
孩子開竅了,肖芳心裏說不出的寬慰,她将書放好,輕輕拍拍景鯉的背:“你想讀書,媽媽無論如何也不會耽誤你的。”
景鯉其實根本沒睡着,聽見肖芳聲音帶着哭腔,輕輕喚了一聲:“媽。”
“還沒睡?”肖芳在她身邊躺下。
“睡不着,媽媽不是說要和我聊聊嗎?”
肖芳笑道:“其實媽媽也不知道聊什麽,就是想和小鯉一起睡。”
“媽媽是擔心我又想不開嗎,我和奶奶一起睡,奶奶也會看着我的。”景鯉回身抱住母親,“再說了,我也沒有想不開啊,我怎麽舍得留你和奶奶兩個人在這個世上吃苦,我要是死了,你們該多難過。”
景鯉以前哪裏會說這樣的話,肖芳越來越相信景鯉是真的長大了,她握住景鯉細弱的手臂:“你知道就好,媽媽就是怕。你以前那個樣子,不知道讓媽媽看得多擔心。”
“我以後不會了。”景鯉像小時候媽媽哄自己一樣拍拍媽媽的背,“睡吧,累了一天了。”
肖芳輕輕嗯了一聲,只是依然有些難以入眠。
同樣難以入眠的還有景鯉。
她是下定決心好好學習了,但是這一遭回來,卻發現事情哪裏有那麽簡單。
家裏負債累累,有個嗜牌成瘾的爸爸,別說學費交不起,今天看這情況,怕是連飯都要吃不起了。
景鯉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睡過去的,只是醒來時卻頗為壯烈,她睡夢中被人猛地從床上拽出來,迷迷糊糊中頭一下磕在地上,幾乎從床上空翻下地。
肖芳的尖叫聲伴随着景山雷鳴般的咒罵聲幾乎要将房子給炸了。
“我一沒回來你就讓她上老子的床,你不嫌晦氣老子還嫌晦氣呢,給我滾回自己屋裏去。”
“你幹什麽,你想殺了自己的女兒嗎?”肖芳撲過來拉景鯉的手,但仍然晚了一步。
景鯉爬起來時還被景山踹了一腳。
那一腳結結實實踹在腰上,景鯉痛得頭暈眼花,什麽瞌睡蟲都醒了。可是她愣是一聲不吭,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
“瞪我?還敢瞪我?”景山被景鯉的眼神激怒,沖過來揪住景鯉的頭發,“你現在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啊,還敢瞪你老子,嗯?”
景鯉痛得眼淚都出來了,卻不敢在羽翼未豐的時候真的和景山對着來,她将頭扭到一邊,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肖芳從床上撲下來,狠命捶打景山,掰景山的手:“你放開她,你瘋了你,你難道要殺了她嗎。你以前從來不打孩子的啊。”
的确,景山雖然脾氣不好,但還真沒有動手打過家裏的人。
景山一把揮開她:“滾開,去拿錢給老子。”
“你要錢幹什麽,你不是有錢嗎,家裏的錢都要留着給景鯉上學用的。”
“上學?”景山冷笑一聲,“就她這樣還上學?”
“就算不給她上學,那錢也輪不到你。”肖芳還沒開口,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景山看到老太太,咧嘴一笑:“媽,你來湊什麽熱鬧?”
“你把景鯉放開。”老太太站在那,雖然已老态龍鐘,但氣勢還是有那麽一點的。
景山手動了動,沒放開景鯉,反而将她往牆上摁了摁。
“你們把錢拿出來我就放開她。”
“你在外面輸了多少?”肖芳幾乎絕望了。
景山眼裏全是不耐煩:“你管那麽多幹什麽,錢呢?”
“家裏哪裏有錢,景鯉的學費都湊不出來你不是知道嗎?”
景山不再和肖芳廢話,猛地拽過景鯉往外走。
“你放開她。”奶奶撲過來要救景鯉。
“媽,你年紀一大把了,小心我沒輕沒重傷到你。”景山将她推開,手上沒下大力氣,卻仍然把老太太推得撞在客廳桌子上。
“你放開景鯉啊,你個畜生!”見景山不為所動,老太太索性往地上一坐,開始發潑:“白眼狼啊,老景你怎麽走得那麽早啊,你看看你這個天殺的兒子,要弄死他娘了啊,你怎麽不把他給帶走啊……”
景山聽得面目猙獰,似乎猶豫了那麽一瞬,但也僅此而已,他将景鯉推出門,拽着她頭發,直接将她推到了院裏的柴房邊。
自從用上煤,這柴房已經幾百年沒用過了,鑰匙一直在景山身上,他一只手就将柴房給開了,打開門就要将景鯉給推進去。
“景山,你要是敢把景鯉鎖進去,我就死在你面前,家裏的錢你一分都別想要,我全給帶到地裏去。”肖芳不知道什麽時候拿了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奶奶靠在門口處,凄聲喊道:“大家都來看看啊,景山六親不認要殺老婆孩子啦,連娘也不認了,咱們全家都要下地獄陪他爺爺去了。”
一會後,院裏的燈才陸續亮起。
先出來的是景鯉的叔叔景岳:“媽,你喊什麽呢?”
奶奶卻充耳不聞,一遍遍重複那些話,一聲比一聲凄厲。
景鯉之前一言不發,此時終于受不了這鬧劇,問景山:“鬧成這樣你開心嗎?”
景山瞪眼瞧她,像是聽不懂她說了什麽。
前世也有這麽一場鬧劇,只是景鯉記憶模糊,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在屋裏頭磕到地上的時候才想起來,只是前世她是從自己床上被拽下來的,現在是從他們夫妻倆床上被拽下來的。
現在回想起來,又重新經歷一遍,仿佛噩夢一般,讓景鯉不寒而栗。
她從未如此冷靜,對景山道:“你放開我,你不就是想要錢嗎,咱們家什麽情況你一清二楚,哪裏來的錢。你把我鎖起來也沒用,還不如放了我,我天一亮就去打工,能掙一點是一點,說不定還能早點把你欠的錢還上。”
景山見鬼一樣瞪着景鯉。
景鯉不意外他這副反應。
正常情況下,她應該像前世一樣,先是反抗,被他扇耳刮子幾天消不了腫,然後哭着求饒,在他的威脅下答應去打工。
結果是一樣的,過程不一樣罷了。景鯉受不了前世那樣屈辱的自己。
景山似乎有一點松動,景鯉又道:“你好好考慮。”
看着景鯉這副不動如山的模樣,景山幾乎要懷疑這是不是自己女兒了,他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你中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可不是中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