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蘭姑拿着黃金出來時, 院中只有王文清一個人,霍钰已經走了。蘭姑捧着匣子站在門口,不知為何, 心裏突然有些難受。是因為自己欺騙了他而感到愧疚麽?蘭姑低頭看了眼匣子, 不禁嘆了口氣。
王文清坐在亭子裏,手上拿着一本書, 目光卻落在蘭姑的身上,見她一直在那裏站着,便開口提醒:“他已經走了。”
蘭姑聞聲轉過頭看向王文清,并沒說什麽,默默地回了屋,放好黃金之後,蘭姑去泡了茶,又拿了一些點心, 才走出屋子, 來到王文清身旁坐下。
蘭姑将泡好的茶斟到王文清面前的杯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放下茶壺, 慚愧地說道:“抱歉, 要你和我一起撒謊。”
“你為什麽要說抱歉?這本來就是我提出的建議。”王文清沒有端起茶, 目光始終落在蘭姑的臉上, 想到霍钰走時的情況, 王文清笑了下,他的判斷是正确的。再喜歡蘭姑又如何?聽到蘭姑要嫁人, 他不還是一句話沒說,就這麽逃離了?王文清覺得蘭姑和霍钰并不相配,當然, 他和蘭姑也不相配,既然如此,誰也別想得到蘭姑。
王文清為自己心中升起的卑鄙念頭而心生慚愧,但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王文清覺得,這也是為了蘭姑好,和那男人在一起對蘭姑而言并非好事,那男人如今失了勢,又和刺殺皇子的細作牽扯在一起,誰知道他哪天會不會出事。
“但我也沒有提前和你商量一下。而且這事對你來說,有害無利。”蘭姑嘆了口氣道,心裏想不通他為什麽會和自己提這樣的建議。
王文清笑了笑,沒有解釋什麽。
“為什麽突然改變了主意?”王文清突然問道,眼裏有着好奇之色。
蘭姑聞言怔了下,端起了茶,低着眸子看着杯中的淺黃色的茶湯,淡淡地說道:“沒什麽,就是覺得和他徹底了斷比較好,免得再繼續糾纏來糾纏去,沒什麽意思。”蘭姑言罷抿了口茶,苦澀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開來,和蘭姑在霍钰府上品嘗那上等茶葉的滋味完全不同,光是這茶都能讓人感受到他們之間的差距。
王文清并沒有在蘭姑臉上看到違心的神情,他唇角浮起抹淺淺的笑容,随即又斂去,“的确,你們根本不是同一類人,他那樣的人将來也只會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說完低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蘭姑聽到王文清的話,不由驚訝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回味一遍他的話,蘭姑不由笑了笑,這大概是誰都明白的事情吧。
霍钰閉着眼,端坐于車窗旁的位置,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蘭姑的事情,可她的身影總是在他思想松懈之時突然浮現在腦海,就如同鬼魂一般纏人,霍钰劍眉蹙緊,臉色愈發冷峻起來。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霍钰驀然睜開幽沉的眸子,還沒開口問話,車夫掀簾禀報道:“将軍,前面有人迎親,人有些多,把路堵住了。”
霍钰眉峰微動了下,不以為意地說道:“那就等他們的隊伍過去了再走。”
耳邊傳來熱鬧的樂聲以及喧鬧的人聲,霍钰對那迎親之事并無興趣,可不知怎的,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掀起了車窗簾,看向那迎親的隊伍,卻是一眼便看到了正中間的花轎。一陣風吹來,忽然吹開了花轎的簾子,霍钰看到了一穿着大紅嫁衣,頭戴着鳳冠,蓋着紅錦的新娘子,恍惚間,只覺得那裏面坐着的是蘭姑,突然間,這畫面變得刺眼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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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钰驀然放下簾子,不願意再看,可腦子裏卻一直回想着方才看到的畫面,而後,耳邊又響起王文清對他說的那句話:蘭姑打算嫁給我。
蘭姑打算嫁給我。這句話如同魔咒般占據着他的腦海,除此之外,腦子裏再裝不下任何事情。
霍钰伸手揉了揉額角,只覺得額角一抽一抽的疼,心中越來越煩躁,他像是一直受困于牢籠裏的獸,耳邊是各種煩人的聲音,他恨不得毀滅周圍的一切人或者事,好讓耳邊變得徹底清淨下來。
是夜。
霍钰失眠了。睡前他特地點了安神香,然而毫無用處,睡不着還是睡不着,霍钰索性從床上起來,披上外衣,拿了幾壺酒來到了庭院。
夜風冰冷,月光稀微。霍钰單膝屈起靠坐在亭子的欄杆處,仰頭狂飲了口酒,視線落在遠處婆娑的竹影,聽着四周蟲吟細細,心頭只覺得寂寥空落。
霍钰細細想着和蘭姑相遇的點點滴滴,他從未刻意去記這些事,可是當他去想時,卻發現每一件事他都記得很清楚,甚至是一些小小的細節。霍钰并不是一個容易動心的人,否則也不會這麽久以來只将牧雲音一人放在心上過。和牧雲音斷了之後,霍钰覺得自己不可能不會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可如今,霍钰有些茫然地伸手捂着心口的位置,只覺得心髒像是一直被人捏着一般,傳來隐隐的持久的窒痛,為什麽會這樣?難不成她真成了第二個牧雲音?霍钰想了很久,都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不知不覺間,酒壺已經全部空了,霍钰卻毫無醉意,他是想大醉一場,這樣就什麽都不用再想,可惜事與願違,他的腦子依舊十分清醒。
還是回去睡吧,再想又有何用?霍钰突然感到有些疲憊起來,伸手揉了揉額角,随後站起身,腳步虛浮地往自己的房間而去。打開門,看着空蕩蕩,沒有一點暖意的卧室,霍钰停下腳步,靜立片刻之後,調頭去了蘭姑曾經住的客房。
昏昏沉沉睡過去後,霍钰做了一個夢。夢中他置身于一布滿囍字的屋子裏,紅燭高燒,洋溢着一片喜氣,外頭傳來鼓樂聲,鞭炮聲。是誰成親了?霍钰覺得這屋子有些熟悉,像是他牛頭村的那屋子,霍钰心突地一跳,腳下不聽使喚地朝着蘭姑的屋子而去。
一進門,看到一穿着紅豔豔的喜服,頭戴紅蓋頭的女子坐在床上,霍钰心跳不禁漏跳了半拍,他提着心走過去,在她身旁停下來,掀開蓋頭的手因為緊張而不自覺地輕顫着,一張熟悉又陌生的瞬間映入他的眼簾,蘭姑那張素淨的臉此刻塗了脂抹了粉,唇似櫻桃,微微擡起頭,巧笑倩兮,含羞帶怯地看着他,霍钰心中難以抑制地感到柔軟和甜蜜,然而蘭姑卻突然開口說道:“我要嫁人了,你放心,新郎不是你。”
霍钰驀然驚醒過來,坐起身,左右四顧,一盞昏暗的油燈照着屋內一切,看着屋內的擺設,霍钰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他心神一松,不禁大口喘着氣,深邃的眼眸透出些許慌亂無措,想到夢中場景,霍钰只覺得心髒仿佛被人剜去一大塊,疼得幾乎叫他喘不上來氣。
霍钰驀然從床上起來,像是有什麽急事一般,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外衣,随意整理了下頭發,便往門外走去,結果一出門卻發現天還沒亮,霍钰一怔,突然間清醒起來,他苦笑一聲,無力地坐在門檻上,就這樣一直坐到了天亮。
霍钰的心情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澱徹底地平複下來,他緩緩站起身,回到屋中,有人送來水,霍钰洗了把臉,感覺清醒許多。
林衛進來,霍钰讓他去備馬,林衛領命而去,霍钰洗漱過後,重新修整了一番儀容。林衛備好馬車,回來禀報,霍钰并沒有用早膳,直接帶着林衛出門了。
去往楊柳巷的一路,霍钰的心都在咚咚亂跳,越往前走,越是心慌氣短,甚至有股想讓林衛掉轉馬頭返回的沖動。
眼看着蘭姑租賃的小院越來越近,霍钰突然讓林衛停下馬車。林衛連忙勒緊馬繩,掀開簾子問霍钰,“爺,怎麽了?”
霍钰神色微滞了下,正要讓他繼續前行,卻聽林衛又道:“爺,李姑娘出來了。”
霍钰心口一緊,掀開窗簾看過去,見蘭姑就在不遠處的方向,霍钰還未做出行動,一名蒙面人驀然沖向蘭姑,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就蘭姑擄走了,剩下崽崽一人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後,瞬間吓得哇哇大哭起來。霍钰臉色劇變,快速地沖出去,直接奪過馬繩,讓林衛去看好崽崽,就趕着馬車追了上去。
那人也是趕着馬車,一路飛奔而去,完全不顧路人的死活,霍钰無法像他一般,為了避免傷到行人,只能萬分小心,以至于無法追趕上那人的速度,直到出了城,霍钰才加快追上去。
霍钰追着那人到了一片松林,眼看着即将追上,四周突然蹿出幾名蒙面人,刀光一卷,那幾人齊齊朝着他的馬車包圍而來,其中一人先跳上了馬車,霍钰驀然抽出藏于馬車夾角的劍,趁他還未反應過來猛地一劍斫去,一顆頭顱便像是滾瓜一樣滾落在地,鮮血噴濺在霍钰英俊剛毅的臉上,還有幾滴濺在他的眼角處,襯得他目光嗜血殘忍,整個人仿佛煞神一般。另外幾人見他出手又快又狠,不敢再輕敵。
這些殺人武功不弱,且他們似乎并不打算和霍钰硬拼,而是想方設法地拖住他,最後逼得霍钰只能棄掉馬車,徒步去追趕。那幾人并不是霍钰的對手,眼看着命要折在霍钰的手上,其中一人突然喊了一聲“撤”,這些人瞬間往四野散去,轉眼便消失無蹤。等霍钰追上馬車,車內已經空空如也,一艘船漂在湖面上,漸行漸遠。
蘭姑應該在船上,霍钰眉宇間聚集起陰霾,就在這時,他看到車身插着一支箭,箭下有一張紙條,霍钰直接看向字條的內容,上面告訴他,若是要救蘭姑的話,便去普度寺下的一破廟裏,并要求他獨自一人前去,否則便殺了蘭姑。霍钰看着那紙條上的字跡,臉色越來越難看。
霍钰左右四顧,看不到任何船只,往普渡寺需坐船,中間有一段險灘,名為羅剎灘,那處水流湍急,風浪險惡,暗礁密布,沒有一艘堅固牢靠的船根本無法過去。霍钰只能返回去,找到自己的馬車,随後趕回去找船。
蘭姑暫時應該不會有危險,那人明顯是沖着自己來的。
蘭姑被丢到了船的一角落裏,雙手雙腿被捆綁着,完全掙脫不開,嘴巴被塞了東西,眼睛也被蒙上了一塊黑布,什麽都看不到。隐隐約約,蘭姑感覺自己是在一船上,她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哪裏,她心裏很是害怕,整個人控制不住地顫抖,她還很擔心崽崽的安全,不知道他會不會被壞人帶走,蘭姑急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這時,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被布蒙住的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人影,那人影最終停在她的面前,蘭姑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兒上,腦子嗡嗡地響。
嘴裏的布驀然被人抽掉,蘭姑想要求饒,可是嘴裏一點聲都發不出來,整個人吓得直打顫。
那人一直停在她面前,也不說話,仿佛在打量她,透過布條,蘭姑感覺那是個女人,蘭姑緩了片刻,磕磕巴巴地開了口:“我……我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為什麽要綁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要回去找我兒子。”
“你兒子不會有事。有人會來救你。”留下這一句話,那人便轉身走了。
聽到那冰冷無情的聲音,蘭姑忽然怔住,只覺得那聲音像是牧雲音的,蘭姑急忙喊住她,“你是牧姑娘麽?”
沒有人回應她,蘭姑又連喊了幾聲牧姑娘,回應她的只有窗外一陣陣清脆的鳥叫聲。如果那人是牧雲音,她為什麽要擄走她?方才她說有人來救她,不會是霍钰吧?她是因為霍钰才劫持她?蘭姑腦子裏亂嗡嗡的,突然變得一片混亂。
船頭上。
牧雲音負手而立,窗神色清冷地遙望着遠處陡峭的山峰,回想着方才那女人貪生怕死的模樣,內心實在不明白霍钰怎麽突然間喜歡上這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