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蘭姑聽說春娘要給她介紹男人, 不由有些驚訝和窘迫,“春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但給崽崽找個後爹這種事還是算了吧。”
春娘哎呦一聲, “我和你說,這也不純粹是為了你兒子, 你才幾歲啊, 難不成真要守一輩子的寡?守寡的滋味不好受啊。”春娘雖然沒守寡,但她是受活寡, 她男人當兵好幾年了,一直未歸家, 幾年間才回過兩三封家信,而又不能去找別的男人,那種獨守空房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再者說, 家裏沒個男人當家做主也不行,人家見你孤兒寡母, 就喜歡欺負你,你有了男人就有了靠山, 走出去見人, 背都能挺直一些。”
蘭姑聽了春娘的話沉默下來, 她沒有遇見霍钰之前是想過一直守寡的, 後來救了霍钰, 和他相處了一段日子,蘭姑覺得他年輕力壯又會體貼關照人,會掙錢,會幫她分擔很多家務活,又沒有那些大老爺們兒的習氣, 專等着女人伺候他。因為這種種原因,蘭姑才動了再嫁的念頭。說句實誠的話,不說身份,就單單說他這個人,她認識的那些男人裏哪一個能比得過霍钰呢?
當然,當時對霍钰起心思,更重要的是崽崽喜歡她,他看起來也很喜歡崽崽。但認真想想,他這樣的人放着大把的年輕姑娘不要,怎麽就要娶她一個帶着孩子的寡婦?所以得知霍钰要離開村子後,蘭姑便熄了這個念頭。至今為止,蘭姑都沒有再考慮再嫁的事。
現在聽了春娘的一番話,蘭姑不禁想到崽崽那天夜裏問她為什麽他沒有爹,又哭着喊要找叔叔的事,心中便有些難過與心疼,雖然崽崽一直喊霍钰叔叔,但蘭姑覺得崽崽已經把霍钰當做父親一般的存在,蘭姑就怕時間久了,崽崽更加認定此事。或許崽崽是真需要一個爹。
蘭姑沉默了片刻之後,道:“話雖是這樣說,但誰能幫別人養兒子呢?又不是親生的,我就怕到時進了人家的家門,成了人家的人,人家虧待崽崽我也做不了什麽。”帶着兒子再嫁哪裏是易事?蘭姑是不可能讓崽崽改姓的,崽崽是王家的獨苗,蘭姑可不敢做斷人家香火的罪人,但你頂着別人家的姓,人家願意好好待你兒子?更怕是家中雙親俱在的,他們願意接受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孫子?蘭姑光想想就覺得不可能。
春娘點點頭,“所以你要找一個老實善良一點的男人,沒娶過親的不大可能,沒了婆娘的鳏夫或許願意接受崽崽,要是自己也帶着孩子的鳏夫就更好一些,這樣誰也別說誰。”春娘剛說完,目光一亮,一拍大腿說道:“我想起來我男人那邊有個親戚,婆娘沒了好幾年了,獨自帶着一女兒,那女兒和你崽兒年紀差不多,他前些日子還說想找個婆娘來主持中饋,他那人看着斯斯文文的,人也老實,不知道現在找到婆娘沒有,我去幫你問一下吧。”
蘭姑怔了下,“是個讀書人麽?”
春娘道:“你喜歡讀書人?”
蘭姑搖了搖頭,“不是,我覺得最好別是讀書人。”
蘭姑以前做姑娘的時候喜歡讀書人,覺得讀書人厲害,嫁給秀才之後才覺得,讀書人就用來崇拜就好,是過不得生活的,和秀才做夫妻的幾年,蘭姑覺得自己就是秀才的第二個娘。而且秀才仿佛天生就有股子清高,不肯放低身段,他不會伺候女人哪怕蘭姑病得下不來床,不會做家務,不會下廚做飯,更不會下地耕種,他認為這一切都不符合他讀書人的身份。在感情上,她和秀才相敬如賓,在生活上,蘭姑覺得自己像他娘。
蘭姑以前以為秀才并不能代表所有讀書人,後來遇到王文清後,蘭姑懷疑這世上的讀書人是否都一個樣,從王文清的身上蘭姑看到了太多她那死鬼丈夫的身影,不過王文清還是比他強了不少。
也許自己不是什麽閨秀,所以配不上他們讀書人吧,蘭姑是再不願意再嫁給讀書人的。
春娘笑道:“你放心,我那親戚不是讀書人,他是做水産生意的,家中還算富裕,年紀也不大,三十幾歲,還是京中人士,家中有好幾處房屋。”春娘是個熱心腸的人,這會兒已經坐不住了,“我現在就去幫你問問,可別錯過這個好機會。要是他還沒有找到婆娘,我就讓你們見上一面。你們也不是沒成婚的小姑娘小夥了,別害臊,還是親自見一面,聊一聊,才知道好不好。”
春娘說完便站起身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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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姑其實還沒有考慮好,但見春娘如此熱情,也不好拒絕。
霍府。
霍钰在陪着崽崽玩木馬,崽崽興致不是很高。霍钰看得出來,崽崽很想蘭姑,畢竟他第一次和蘭姑分別那麽長的時間,但他很是乖巧懂事,哪怕想家也不哭不鬧,只時不時地問他,什麽時候能回家,娘親有沒有原諒他,霍钰看在眼裏,于心不忍,準備早些帶他回去。
崽崽一邊搖晃着木馬,一邊看着霍钰,奶聲奶氣地問:“叔叔,你為什麽不能和崽崽還有娘親住在一起?”
聽了崽崽天真的話語,霍钰微笑道:“你希望叔叔和你們住在一起麽?”霍钰看着他白皙秀氣的小臉,在這張小臉上,霍钰總能看到蘭姑的影子。
崽崽重重地點了點頭,“阿大和小寶他們說叔叔不是爹,要住在一起才是爹,他們還說崽崽沒有爹了,是個可憐的孩子。他們很壞,崽崽以後再也不和他們玩了。”
霍钰愣了下,內心一時間複雜難言,沉默片刻,霍钰試探地問道:“那你王叔叔呢?他不是和崽崽還有娘住在一起麽?”
崽崽立刻用稚嫩的語氣糾正霍钰的錯誤,“娘說了,不能管王叔叔叫叔叔,要叫舅舅。”崽崽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道:“舅舅是娘的兄弟,不是爹。叔叔,崽崽有兩個舅舅。”
霍钰驚訝,也不知道這關系是他自己領悟的,還是蘭姑告訴他的,霍钰唇角不由浮起一絲笑容,“那王舅舅對你好不好?”
崽崽點點頭,“舅舅對崽崽好,但舅舅不陪崽崽玩,娘親說不能去打擾舅舅,舅舅要用功讀書,将來要做大官的。”
霍钰內心不以為意,他認識的幾名文官既虛僞又喜玩弄權術,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霍钰并不喜歡讀書人。但當着崽崽的面,霍钰也不能說王文清不是,免得教壞小孩,便口是心非地說道:“原來王舅舅這麽厲害啊。”
這時,門響了下,林衛從外頭走了進來,見崽崽在,便俯身與霍钰耳語了幾句。
霍钰聽完臉色一沉,眸中掠過抹惱怒之色,“知道了,你立刻去備馬車。”
“是。”林衛領命退下。
霍钰注意力重新回到崽崽的身上,見他垂着小腦袋,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崽崽,怎麽了?”
崽崽擡起頭,渴望地看着他,“叔叔,我們什麽時候回家啊?娘一定想崽崽了。”
霍钰正板着臉,聞言卻禁不住莞爾一笑,小家夥聰明得很,昨夜霍钰和他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想娘親,所以他不說想娘親,說娘親想他。
霍钰笑着一把他抱起來,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轉頭看向門外,目光一凝,“我們這就去找你娘去。”
春娘說要給蘭姑介紹她的親戚,蘭姑心裏想着人家也許早就物色好人了,就沒太放在心上,豈料第二日一大早春娘便過來敲門,說她那親戚想見見她,而且他今日有空,春娘立刻就趕過來告訴蘭姑了,蘭姑覺得自己還沒做足準備,不大想去,但見春娘為自己忙裏忙外,實在不好意思拒絕,便答應去見一見那人。
兩人是在一茶肆二樓裏見面的,周圍的茶客不少,兩人相對坐着不至于太過尴尬。
春娘給她介紹的男人恰好也姓王,叫王大富,聽說他還有一個弟弟,叫大貴。男人模樣看着和他的年紀相符,面如滿月,很有富态,小眼睛,酒糟鼻,笑起來倒是很和善。他穿着十分齊整,衣服上熏了香,隔着桌子,蘭姑也能聞到那股熏香,當他湊過來給她倒茶時,蘭姑又隐隐聞到一股腥氣,大概是因為一直和那些水産品待在一起的緣故,他身上那股熏香應該是為了遮蓋那股腥氣。
姑以前不覺得自己看男人會看臉,可是看霍钰那張臉看久了,竟有些挑了起來。但蘭姑一直提醒自己,看人不能看臉,還是得看他的品行。
男人似乎對蘭姑很滿意,一直殷勤地給她端茶打水,說起話來也十分主動。
“我聽春娘說,你和她同是鄉下來的,如今正租賃別人的屋子住,你又單獨帶着兒子生活,一定過得很艱難吧?”
他的話應該是沒有惡意,但他那語氣似乎總是不自覺地透着一股優越感,不過這也正常,畢竟他家就在京城,又比蘭姑有錢,蘭姑則什麽都沒有。
蘭姑并不想讓人覺得她們母子過得很慘,她們如今吃得飽,穿得暖,又沒有村民的指指點點以及李天寶的糾纏,蘭姑覺得這樣日子已經很好,“也不算辛苦,我崽兒很乖巧懂事,我可以做些繡活養家糊口,日子還過得去。”
男人點點頭,越發覺得她是個勤勞善良又不愛抱怨的女人,把女兒交給她來養,他放心,至于她兒子帶過來倒是沒問題,他家不缺那一口吃的,只不過要是娶了她,他肯定得再要一個兒子繼承香火。“我那閨女兒也很乖巧懂事,她娘去得早,我一個大老爺們兒也照顧不來她,就想給她找個娘,你們母子要是來了,她不止有娘,還有個玩伴了。我現在麽,做些水産生意,手上有些閑錢,家裏的房屋也多,我聽春娘說,你會針繡,以前常常給人繡東西,你要是喜歡,将來可以開個鋪子。”
蘭姑見他已經談到她嫁過去的事,內心不禁有些尴尬,她微微一笑,沒有回話。
男人似乎沒有看出來蘭姑的尴尬,仍舊在侃侃而談。
蘭姑幾乎沒主動說過什麽話,都是在附和他所說的話。
說到沒話可說了,男人看了蘭姑一眼,支支吾吾道:“蘭姑,你看我們……”
男人話音未落,一嫩嫩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娘!”
蘭姑和男人一同轉頭看過去,便看到崽崽拖着霍钰朝着她走來,霍钰一臉冷淡,像是不情不願被崽崽拉過來的。
蘭姑臉色一變,這兩人怎麽來了?蘭姑頓時心生一股不好的感覺。
看着停在蘭姑身旁一大一小的人,王大富有些錯愕,随後目光定在霍钰身上,見他身材高大魁偉,相貌英俊,穿着又氣派,隐隐覺得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忍不住問蘭姑道:“蘭姑,這位是?”
蘭姑此刻腦子一片空白,轉頭看向霍钰,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氣惱,“他……他是我的表弟。”
霍钰眯了下眼睛,臉上露出怪異之色。
“原來是你的表弟啊。”王大富看向霍钰,見他也在看着他,那雙威懾的深眸中隐隐透着敵意,王大富心中沒由來的有些犯怵。
一旁的崽崽突然皺起淡淡的眉毛,指責道:“娘,你說……”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蘭姑捂住了嘴。
蘭姑有些慌,擔心這一大一小戳破她的謊言,連忙看向霍钰,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表弟,你找我有事吧?”
見蘭姑不停地對自己使眼色,霍钰不情願地淡淡“嗯”了一聲。
蘭姑這才松了一口氣,轉頭與王大富客氣地笑說道:“要不今日就先這樣吧。”
王大富雖然還想問她同不同意這門親事,但見她有事,也只能點了點頭。
王大富離去後,霍钰冷哼一聲,牽着崽崽到她對面坐下,語氣譏諷道:“你認兄弟認上瘾了?怎麽誰都是你兄弟?”
蘭姑臉上一陣燥熱,沒有回應他的調侃,“你們怎麽來了?”這男人不會一直派人跟着她吧?
他的到來雖然讓蘭姑有些不高興,但也有些慶幸,不然她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那王大富。
蘭姑跟着坐下,目不轉睛地看着崽崽,見他面色看起來很好,這才安下心,她一直忍着沒開口關心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沒有想她。
“帶崽崽出來逛逛,恰好就看到你們了。”回想她方才對那男人露出的燦爛笑容,霍钰心中有些不快,“喂,你不會真看上那種貨色吧?那男人光看着年紀就很大了,我可告訴你,老的可沒年輕人身強體壯。”霍钰一臉輕狂不屑,就差沒把年輕人三個字寫在他面上了。
蘭姑唇角微抽,目光從崽崽轉移到他身上,心中有些好笑,“身強體壯有什麽用,能過日子麽?”
霍钰暧昧地看了她一眼,“有什麽用你自己知曉。”當在崽崽的面,霍钰也不好說着露骨的話,随後又反駁她後面的話,“怎麽不能過日子了?有幾間房屋就是能過日子了,那我有好幾處屋産,過的豈不是神仙日子?”
聽到前面的話,蘭姑一陣臉熱,但聽到他接下來的話後,臉色漸漸沉了下去。看來這兩人一直躲在不遠處偷聽她和王大富說話,而且他這些話怎麽聽都有股拈酸吃醋的感覺,蘭姑不禁皺了皺眉頭,“怎麽,你說的那個年輕人原來是你自己麽?”
霍钰俊臉閃過不自在之色,回答得幹脆:“當然不是。”像是掩飾什麽似的,他低下頭去揉崽崽的頭,把他頭發揉得亂亂的。
“那你有幾處屋産,與我有什麽關系?”蘭姑冷笑,語氣透着毫不掩飾的疏離,自從得知他的真實年紀後,蘭姑越發覺得他的行為與話語處處透着不成熟。蘭姑言罷起身離去。
“我是擔心你被人騙。”霍钰一本正經地說道,随後一把抱起崽崽,神态從容地跟了上去,對周圍異樣的目光視若無睹。
被人騙?她有什麽可被人騙的,蘭姑心中好笑,目光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我出去和人打交道的時候,你還在地裏玩泥巴呢。”
見她又拿他年齡說事,霍钰老大不滿,但見有客人走上樓梯,便沒有反駁。蘭姑走到櫃臺前,得知王大富已經付過賬,便走出了茶肆。
到了外頭,霍钰才沉着眉眼道:“我從小就不玩泥巴,我八歲就随父親上戰場了。”
蘭姑沒想到他還這麽認真地和她解釋,一時無言以對,頓了片刻,才道:“那你真是厲害。”
蘭姑不再理會他,開始想自己和王大富的事情,蘭姑知道過日子不應該挑挑揀揀,她也不是未成過親的小姑娘了,王大富這樣的已經是很好的了,可是她有太多的顧慮。蘭姑以前對霍钰起心思,是因為和他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覺得他可以接受崽崽,又能撐得起家,但她如今總不能和人王大富一起住一段時間,再決定要不要嫁給他吧?那王大富估計以為她瘋了。
不過就算王大富願意,蘭姑也是不願意的,不得不承認,蘭姑并不喜歡他,寧可和崽崽繼續相依為命,這個念頭在霍钰出現之後更加強烈。
蘭姑轉頭看了他一眼,突然覺得自己或許根本找不到比他還好的人,這樣一想,內心便有些煩躁起來,覺得他有些礙眼。
蘭姑腳步一頓,轉身看他,沒好氣道:“你能不能別跟着我?”
霍钰怔住,覺得她頗有些過分,她跑來相看男人,他卻幫她帶孩子,還要被她抱怨,這可有天理?壓下心中那股憋屈郁悶感,他很快給自己找好了借口,理直氣壯地說道:“是崽崽非要來找你的。喂,你不會有了男人,就忘了兒子吧?他可是你親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