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午飯和晚飯蘭姑照常做, 只是其餘時間都悶在屋裏不停地做着繡活,蘭姑身上還剩下一百文錢,她感到內心很不安, 只想趕緊掙錢。
午飯和晚飯霍钰沒有出來吃,蘭姑也不去叫他。她剛與李天寶父子斷絕關系,又要忙着掙錢,哪裏有心情和精力去照顧到他?而且,她現在也需要冷靜, 她怕自己會對他說出更過分的話來。
夜裏, 蘭姑沒有做繡活,想省點燈油就早早就和崽崽睡下了。昨夜她幾乎一夜沒睡, 今日和李天寶父子鬧了一場, 又做了一天繡活,蘭姑感到說不出的疲憊, 對于那一百兩銀子,蘭姑已經放棄再拿回來,放開心懷後, 蘭姑這一夜睡得很沉。
次日, 蘭姑早早就起了, 睡足了覺, 蘭姑心情好了許多,想到昨夜自己對霍钰說的那些撒氣話,她內心充滿懊悔,覺得有必要與霍钰道歉。可當她去到霍钰的房間,卻沒看到霍钰的人影,屋裏的窗戶是開着的。蘭姑走過去一摸被窩,還有餘溫, 他應該沒走多久。
蘭姑連忙走出屋子,正屋的門還闩着,只有外頭的院門是虛掩着的,蘭姑院裏院外地尋了一遍,都沒看到霍钰的身影,她心中突然一陣緊縮,又連忙回到他的房間,找到了他的衣服。除了他身上穿的,她給他做的其餘幾身衣裳他一件都沒帶走。
他真的走了?還是只是出去走走?蘭姑走出屋門,失魂落魄地坐在門檻上,呆呆地看着院門方向,心情忽然變得空落落的。
蘭姑覺得他走得可能性更大,畢竟她昨天對他說了很傷他自尊的話語。他什麽也沒帶,身上又沒有一分錢,他要去哪裏?他對她們這地方并不熟悉,萬一迷路了呢?萬一又遇到歹人怎麽辦?想到種種可能,蘭姑心情變得異常沉重。內心祈禱着他只是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過不了多久就會自己回來。
早飯過後,霍钰并沒有回來,蘭姑的心又沉了幾分。
崽崽沒看到他人,很失落,一直問她叔叔去了哪裏,吵着要叔叔,鬧得蘭姑更加心煩意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蘭姑在院子裏做了一會兒繡活,但禁不住一直去想霍钰離開的事,以至于坐如針氈,心一刻都定不下來。最終蘭姑放下了活計,打算帶着崽崽去外頭尋一下。
蘭姑帶着崽崽出外頭尋了一圈,沒有找到霍钰,卻得到一個關于孫氏的消息。就在前天,孫氏牽着自家的牛到田裏吃草,那牛突然間發瘋,把孫氏撞進了溝渠裏,那溝渠很深,孫氏掉下去後受了不小的傷,還摔斷了腿,估計有幾個月走不了路了。
蘭姑聽聞這消息,不由暗道了句報應。蘭姑不會可憐她,只會覺得內心痛快,這下孫氏估計沒拿閑工夫來找她麻煩了。蘭姑忽然又想到,自己上回跟她争吵好像就詛咒過她摔斷腿,這不會真是上天顯靈吧?蘭姑忽然有些害怕,但轉念一想,這分明是孫氏惡毒的報應,與她應該沒什麽關系。這麽一想,蘭姑又安心了。
蘭姑帶着崽崽,也去不了多遠的地方,和崽崽在村裏村外走了一圈,沒有找到霍钰,便回去了。蘭姑想,他應該是真走了,回到院子,蘭姑心情變得十分低落悵然。她知道霍钰總有一天會走,卻不希望是在那樣的情況下。
中午吃飯的時候,崽崽又問了好幾遍叔叔去了哪裏,蘭姑心中還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便告訴他霍钰出門辦事去了,很快會回來。崽崽也沒有懷疑,安安心心地睡了午覺。
看着兒子安靜可愛的睡顏,蘭姑苦悶的心變得有些柔軟起來,蘭姑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粉嫩柔軟的掌心,然後手指被他緊緊握住,蘭姑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有時候再苦再累,一旦看到崽崽天真爛漫的小臉蛋,蘭姑身體裏又充滿了力量,感覺自己變得強大起來。
日頭漸漸西墜,最後沒入西邊的山梁子。暮色蒼茫,晚鴉歸巢,霍钰仍舊未歸,蘭姑心中的那丁點期待徹底湮滅。
崽崽睡醒之後就一直問蘭姑叔叔怎麽還不回來,蘭姑沒有再哄騙他霍钰只是出門去了,但也沒有說別的話。直到晚上睡前,崽崽又開始追問,問時嘴巴已經扁了下去,眼睛裏有淚珠子在打轉,看着蘭姑心疼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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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已經把霍钰當成了父親一樣的存在,可沒辦法,霍钰遲早會走,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既然總有那麽一天,又何必再騙他,蘭姑揉了揉他的小腦袋,不再隐瞞下去:“崽崽,叔叔只是住在我們這裏一段時間而已。他現在傷好了,就要走了,以後就不能和我們一起住了,知道麽?”說完蘭姑心口也一陣刺疼。
崽崽一聽叔叔走了,不和他們一起住了,瞬間哇哇大哭起來,“娘,你騙人,我要叔叔,我要叔叔。”
蘭姑看着一陣心慌,連忙把小家夥摟在懷裏安慰,“崽崽不哭,有娘陪着你,我們不要叔叔了好不好?”蘭姑一邊說一邊伸手幫他抹眼淚。
“不要,要叔叔……”崽崽那眼淚就小溪流一樣,擦掉又流出來,怎麽都止不住。
看得他哭得如此難過,蘭姑鼻子眼睛也跟着發酸,禁不住也哭起來。
看到蘭姑哭,崽崽一邊哭一邊伸着小手去給她抹眼淚,一邊打着哭嗝一邊說道:“娘……不哭。”
蘭姑看着他明明很難過卻又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內心更是柔軟又心疼,眼淚如雨更加洶湧。
崽崽哭了很久,哭着哭着就自己睡着了,眼睛鼻子都通紅通紅的,卷長的眼睫毛濕漉漉的,眼尾還有一滴淚珠欲掉不掉。
蘭姑心疼地将他摟入懷中。夜裏崽崽又迷迷糊糊醒了一次,哭着喊叔叔。蘭姑揉了揉他的頭,然後睜開眼,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帳頂,內心五味雜陳。
崽崽終究只是一個孩子,就算是一時的難過,很快也會遺忘,而她……或許就不一定了。
就在蘭姑開始接受霍钰離去事實後的第二天一早,霍钰卻回來了。
蘭姑站在院門口,看了眼衣服淩亂,一臉疲憊的霍钰,然後低頭看着地上的一堆死的活的獵物,吃驚地張了張嘴巴,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在蘭姑驚訝萬分的目光下,霍钰淡淡地說道:“這些東西可以賣不少錢,足以支撐我們生活一段時間。我有點累,勞你把它們弄進院子吧。”
他一臉的平靜從容,好像兩人之前的争吵從未存在過。霍钰言罷徑自走到水井旁,舀水準備洗一下手臉。
蘭姑怔怔地站在原地,回想了下他方才說的話,所以他還沒打算走麽?蘭姑內心不由又驚又喜,眉眼間也禁不住浮現笑意。
霍钰背對着她,沒有察覺她的态度。當他拿着裝滿水的瓜瓢時,手都在微微的打顫,洗淨手臉之後,霍钰進屋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後便躺上了床。他連着兩夜幾乎都沒睡,這會兒一沾床便睡了過去。
霍钰打了不少獵物,兩只活着的野雞,
被困住了雙腳,在地上亂撲亂叫,還有一只很肥的兔子,其餘的都是死了的,一頭鹿,一只貂,還有一只不知是獐子還是狍子,看着足有二十斤重。
蘭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獵物弄到院子裏,卻不知如何處置,她走到霍钰屋子的窗戶旁,往裏看了一眼,霍钰已經睡着,蘭姑一時也不好進去打擾他。蘭姑把活的野雞和兔子分別先放在雞籠裏,其餘死的獵物則放在院子陰涼的地方,打算等霍钰起來再處理,然後進廚房準備為崽崽和他做早飯。
得知霍钰還不準備走好,蘭姑原本一直沉郁的心瞬間變得愉悅松快起來,連眉眼間都不禁透露着歡喜之色,她突然間覺得就算丢掉了一百兩銀子以及與李天寶父子斷絕關系都不是什麽大事了。只要她過好當下,再繼續努力掙錢,她們的生活一定會變得更好。
霍钰沒有睡太久,大概睡了一個多時辰。醒來時陽光已經透過窗子照射進來,光暈有粉塵在浮動。在山裏待了一夜,再一次在這簡陋的床上醒過來,霍钰發現自己的心境竟改變了許多,曾經他把自己當做此間客人,然此刻這個簡陋破舊的小屋卻讓他有股家的溫馨安寧感覺。
霍钰出了屋子,看到蘭姑和崽崽已經坐在飯桌前吃着早飯。
蘭姑看到他便想到前天發生的事情,內心雖然有些尴尬,但表面還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她故作淡定地說道:“快來吃早飯,再不來可沒你的份了。”
霍钰沉默地點了點頭,在水井旁舀漱口洗臉,才上了桌,蘭姑已經給他盛好了白粥,桌上擺着一盤黃瓜炒雞蛋,沒有肉。
霍钰回來,崽崽比蘭姑還歡喜。他看着霍钰,捂着嘴嘻嘻偷笑,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盛滿了高興,想讓人忽視都沒辦法,霍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崽崽立刻放下手,用着稚嫩的聲音和他告狀:“叔叔,娘壞,她騙人,說你走了,不和崽崽住了。”
霍钰聞言看了蘭姑一眼,臉上仍舊是淡淡的,沒什麽變化。
蘭姑內心有些窘迫,微微避開他的眼睛,說道:“你說你出門去打獵也不說一聲,我還以為你走了。”蘭姑看他的臉色覺得他應該還是介意她說過的話,但一時間不好意思向他道歉。她看向崽崽,嚴肅地說道:“崽崽,你讓叔叔好好吃飯,別吵他。”
崽崽扁了扁嘴,內心生她的氣,于是把自己的碗端到霍钰的面前,氣昂昂地說道:“我要叔叔喂。”
蘭姑頭疼,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霍钰,才柔聲和崽崽說道:“你都幾歲了怎麽還要人喂?叔叔也要吃東西,你自己吃好不好?”
蘭姑本來不打算慣着崽崽,霍钰卻
端起了他的碗,道:“偶爾一次無妨。”言罷極其自然地舀了勺粥遞到他嘴邊。
蘭姑詫異地看着他,仍舊記得霍钰當初面對小家夥時冷冰冰的模樣。
崽崽心滿意足地吃了霍钰喂來的東西,然後期待地問:“叔叔,你還會和崽崽一起住嗎?”
蘭姑聞言心口砰砰直跳,這次沒打斷崽崽的問話,而是緊張而忐忑地等待霍钰的答案。
霍钰沒看蘭姑,淡聲回:“嗯。”霍钰縱使介意蘭姑說的那些話,也不會甩手而去。事情因他而起,他總歸是要補償完她才能離去。霍钰如今身上沒錢,也只能想到用獵物來換銀子。
蘭姑得到霍钰的确切答案,心口的大石徹底放下,想到院中那些獵物,于是問:“那些獵物怎麽辦?”蘭姑沒想到他還會打獵,他身上的那些舊傷會不會就是打獵中被獵物抓傷的?
“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霍钰頭也不擡地說道,說完頓了下,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又補了句:“你做主。”這次的語氣比之前的溫和些許。
但蘭姑并沒有注意到,她聽到那句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後,滿腦子都在想那些獵物能換回多少銀子,她從來沒接觸過獵人,不懂行情,蘭姑看向霍钰,問道:“你會處理獵物麽?”
“會。”霍钰應。
蘭姑想了想,道:“我打算把那些死的獵物以及兩只野雞拿出去賣了,崽崽想養那只兔子。至于那頭鹿,它太大了,我也帶不出去,要不你把皮剝了,肉就留下來我們自己吃吧?”
“嗯。”霍钰沒什麽意見,既然說讓她做主,自然是她想怎樣都行。
蘭姑還從沒吃過鹿肉呢,也不知道鹿肉好不好吃,蘭姑不由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笑吟吟地和霍钰說道:“不如我們今天吃炙肉吧。我之前在鎮上看人家賣過,看着特別好吃,不過要十文錢才三串,我一直都沒舍得買。”
聽着她興奮地說完,霍钰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看到她臉上浮現的喜悅笑容,霍钰內心那股隐隐的煩躁突然間煙消雲散。
“我明天繼續上山,丢失的那些銀子…我會替你能再掙回來的。”霍略一沉吟,認真道。
蘭姑笑容一滞,再次想到那天她對他說那些傷人的話,頓時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她連忙說道:“不用,你不用再上山了。這麽多獵物夠了,你傷勢還未徹底痊愈,萬一被野獸傷到怎麽辦?”蘭姑雖然想掙錢,卻不想他再去冒那個險。
“我會注意安全。”他語氣雖是平淡,卻給人一種不容反駁的堅定與威嚴。他說完那句話就沒有再看蘭姑,繼續喂崽崽喝粥。
蘭姑見他不願意再說話,只能作罷。
霍钰拿起筷子夾了片黃瓜遞到崽崽嘴邊。
崽崽皺着眉頭,小臉盡是嫌棄之色。崽崽最不愛吃黃瓜,平日裏蘭姑怎麽勸他吃他都不肯吃的,蘭姑正要和霍钰說,崽崽卻一口把黃瓜吃了下去。
“乖。”霍钰微笑鼓勵了他一句。
被霍钰誇獎了句,小家夥眉頭都舒展開了,那粉撲撲的小臉盡是驕傲與得意,“我還要吃。”
看着崽崽如此喜歡和依賴霍钰,蘭姑心中一時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她看向霍钰,看着他如此耐心地喂崽崽,別樣的念頭在她心底悄然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