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宴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将了莊雲流一軍。
莊雲流回憶過往,覺得應該是上次電話裏那句“我就喜歡拖着吊着,看你們費盡心機的樣子”惹到了他,這家夥今天才會當衆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不能認輸啊。
“你都這麽說了,我不配合,豈不是掃興?”
大夥兒更加意外地看過來。
莊雲流狀似輕松地分析:“現在的玩法就是年輕化,別說娛樂圈,全行業都流行老板親自參與宣傳,咱們寰行也該适當追追流行,但要把握好分寸,腳本質量是重點,必須精心打磨,再就是做好控評預案,幾個影響力大、口碑好的自媒體要提前溝通到位。”
助理迅速做記錄,莊雲流看向宴藍,下巴一揚,“點子既然是你想的,腳本就由你來寫,時間緊迫,最遲明天早上上班時我要見到全稿。今天就到這兒,辛苦大家,散會。”
莊雲流一聲令下,衆人迅速收拾東西,在疲憊和終于放松的感嘆中成鳥獸散,只有宴藍坐在原位一動不動。
資本家,就是能把通宵加班說得這麽清新脫俗。
“你一個人用這麽大個會議室趕稿未免也太浪費了。”已經走到門口的莊雲流回過頭來。
言下之意,是讓他趕緊随便找個別的地方滾蛋。
然而宴藍起身轉過來,淡淡地笑着:“好的莊總,那我去你辦公室。”
莊雲流:???
……
宴藍成功地走進了莊雲流的辦公室。
因為莊雲流覺得自己如果不答應,就是怕了慫了,他堂堂莊總怎麽會怕宴藍一個小小的小朋友呢?
笑話。
他幹脆也不回家了,就直接坐在辦公室裏盯着他寫,看他低頭按手機按得挺累,還大發慈悲把自己的電腦借給他用。
莊雲流辦公室是整個寰行娛樂大廈裏環境最好的地方,深夜靜谧,新風系統開着,空氣清新,溫度适宜,宴藍敲鍵盤的聲音間或響起停下,最後無奈地從屏幕上擡起頭,“莊總,您別着急。”
抱着雙臂坐在老板椅上的莊雲流一愣,收回持續釋放的焦灼注視,嘟囔道:“我有說我着急麽?”
他左右看看,去一旁拉開長沙發,将它變成了一張床,“我睡會兒,你寫好了叫我。”
什麽都沒脫,莊雲流直接側躺上去,因為個子太高,沙發床裝不下,穿着皮鞋的雙腳便懸空搭着,露出套着深灰色襪子的腳踝。
宴藍瞥了他一眼,出于大學集體生活養成的習慣,起身關了莊雲流那邊的頂燈,把電腦挪到一個不會照到對方的位置,更特意放輕了敲字的力度。
一小時後初稿完成,又用半個小時修改了細節,淩晨三點寂靜無聲,宴藍閑下來,重新開始emo。
他是真地很難過。
莊若人給了他在這世上唯一的關懷,然而現在他就要離去,他一生打拼,經歷了喪妻喪子之痛,好不容易等到孫子成長,甚至沒來得及享幾年清福;
莊雲流也一定很愛很愛自己的爺爺,這是他最後一個親人了,他明明才二十五歲,卻即将嘗遍永別。
深夜裏,宴藍産生了恻隐之情,突然不想叫醒莊雲流,取了放在老板椅背上的薄毯子,輕輕搭在他的身上。
宴藍站在沙發床邊看着那個沉睡的人。
燈光不足,莊雲流的五官顯得并不那麽清晰,但處于沉睡,又令他的狀态更加真實。
他有一種很張揚矜貴的俊朗,就像他的身材,打眼一看既條順,又充滿了力量和安全感,是偶像劇裏最需要也最稀缺的那種。
所以當什麽老板啊,他明明應該親自去演戲,本色出演就行,畢竟他對自己說過的部分話語,完全就是霸道總裁的标準臺詞。
想到這裏,宴藍笑了一下,沉重的心情略有放松,然後冷不丁地被用力攥住手腕,猛地向下一拽。
他不受控制地朝莊雲流身上倒去,下意識用另一只手撐住沙發,可惜一口氣還沒勻上來,莊雲流突然按住他的腰,在他的猛然錯愕中不知道怎麽地一推,他就失去了重心,整個人被壓在沙發床上,與莊雲流交換了位置。
這家夥也醒得太突然了。
他試圖起來,可莊雲流力氣很大,一只手就摁得他無法掙脫,眼神帶着男人從沉睡中蘇醒時的天然的欲。
總裁的香水味被他盡數吸進鼻腔,他開始緊張,肌肉緊繃,呼吸加快,額頭上冒了汗,眼神也四處逃竄起來。
莊雲流繼續逼近,宴藍偏開頭緊閉雙眼,被按住的手腕在發抖。終于,頭頂低低地嗤了一聲。
“明明是你自己投懷送抱求上位,怎麽還貞烈上了?”
宴藍睜開眼睛:???
嘲諷成功,莊雲流滿意了,放開宴藍起身站好,像事後一般雲淡風輕地理了理領口和衣袖,問:“稿子呢?”
宴藍從沙發床上坐起來,後怕地喘着氣,伸手一指辦公桌上的電腦。
莊雲流走過去,頭也不回地吩咐:“把沙發收好。”
宴藍圍着沙發床走了一圈,找到機關,恢複成正常沙發的模樣,推到牆邊擺正,再把毯子整整齊齊地對折兩次。
正在看稿子的莊雲流擡眼,“挺會做家務的,真娶了都不用請家政。”
宴藍:……
他知道莊雲流是故意的,索性不搭這茬,來到莊雲流身邊,指着文檔開始講自己的思路——
“文章題目叫‘捆綁炒CP?高曉潇并不在意,她的心裏根本沒有這種東西’,前半部分主要寫高曉潇無人問津時的艱難與努力,後半部分開始,莊總你正式入鏡,作為寰行新一代的掌門人,抛棄了只求流量和商業價值的賺快錢思路,你重品質、重才華,善觀察、善培養,給了不被待見的高曉潇最最珍貴的機會,幾次拉她一把,即便結果不好也沒有放棄,終于終于,你們的付出得到了回報。”
“我的想法是聯系高曉潇的粉絲,以老粉的名義發布這篇文章,配上足夠的照片和視頻,更有說服力,也更能引起共情。”
莊雲流做沉思狀,把文檔拉到最後,上面寫着——
“高曉潇心中從來沒有屬于娛樂圈的光怪陸離,有的只是星辰大海,熱愛舞臺、渴望表演,就是這麽簡單。
至于別人,想炒就炒,想綁就綁,無所謂的。
至于粉絲,尤其是見證了她的全部,比親人還親的骨灰老粉,只想代表自己說一句:感謝莊總,把星辰大海送到了她的面前!”
莊雲流:……
“這不好吧?”他皺眉看着宴藍,“像什麽話?趕緊删掉。”
宴藍堅決搖頭,“這是中心句,不能删。”
“可這句話太似是而非了,模糊了老板和藝人之間的界限。
“這不正是我們想要的嗎?”
莊雲流:???
“模糊,随意進退,怎麽想都行,這樣受衆最多,效果最好,如果沒有這句話,這次營銷就白折騰了。”
“如果他們胡亂造謠呢?”莊雲流問。
“發律師函,正好又賺一波關注。”
“如果他們嗑cp呢?”
宴藍神秘一笑,“讓他們嗑,cp名我都想好了,叫高老莊,現在就可以建超話。”
莊雲流瞪大眼睛:!!!
“宴藍小朋友,你很得意忘形啊!”
宴藍向後退了一步,“莊總,我對待工作是認真的,絕不會像某些人那樣公報私仇。”
“某些人?你指誰?直說吧。”
見好就收,宴藍及時住了嘴,只是很淺很淺地笑着,冷淡裏藏着驕傲,透徹裏含着俏皮,十分有生機。
莊雲流也漸漸地冷靜了下來。
公事公辦地講,宴藍說得很對。
第二天經過讨論後,高曉潇的營銷方案按照宴藍的設計正式推出,以這篇長文的發布作為第一炮,緊接着,粉絲們前赴後繼,自媒體轉發評論,相關解析及衍生視頻一個接着一個,莊雲流和高曉潇本人也作出了禮貌坦蕩的回應。
一切都像預期的那樣,高曉潇的粉絲數、路人緣與商業價值再次攀升,而惡意炒CP的那位男演員則收獲了各式各樣的嘲諷,莊雲流和寰行也繼上次新綜藝首播事件後又刷了一波好感與熱度。
傍晚,宴藍坐在學校食堂吃飯,順便刷手機看自己的成果。
“宴藍……宴藍宴藍!”
他一愣,扭頭看去,兩個女生坐在長條餐桌他旁邊的位置,面前卻沒有餐盤,只笑嘻嘻地招手。
他一上大學就開始打工,平時跟同學們的交流不多,跟女生的交流則更少,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兩個人是他同班的。
“你們好。”他禮貌地微笑。
兩個女生湊近了一點兒,其中一個期待地小聲說:“你好啊,我聽說你在寰行當實習生,就想問問你,網上說的高曉潇的事是不是真的?”
宴藍考慮了一下,選擇了一個謹慎的說法:“我在寰行是做後期剪輯,不太清楚這些,但我聽同事說,高曉潇上部劇的CP宣傳,合同裏寫的就是只到劇播完。”
“哦。”女生恍然大悟,又因為聽不到更多爆料有點遺憾,“那宴藍,你能不能拿到高曉潇的簽名啊?我最近好喜歡她!我可以買!”
宴藍笑了,追星的男男女女他見過不少,這位同學已經算是很理智了。
“有機會的話我一定給你争取一個,不用買。”
“哇!那謝謝你!”
女生喜上眉梢,又和宴藍聊了幾句有關娛樂圈的事,心滿意足地走了。
但她的問題還深深地刻在宴藍腦子裏——
網上說的是不是真的?
怎麽可能是真的呢?縱然不敢說這個圈子裏真地沒有有志者事竟成或才華付出與名氣收益匹配的事例,但更多的都是設計、套路與美麗浮華卻虛假易碎的泡沫。
……
當晚,豪華的大平層公寓裏,許天懶散地靠在客廳沙發上,對他的主經紀人方淑然發脾氣。
“你當時為什麽不同意我和高曉潇炒CP?現在看見了吧,效果多好?我這回被你害慘了。”
“可這回就是因為不是單純的炒CP才有效果啊,人家打造的是勤奮獨立人設,如果你上可能就……”
“有機會總比沒機會好吧?高曉潇現在流量這麽大,只要蹭上就有曝光,有曝光就有一切,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嗎?究竟你是經紀人還是我是經紀人?!”
這句話直接把方淑然點毛了,加上許天從頭到腳一副淩亂厭世的模樣,家裏還有股明顯存了好多天的煙酒味,她恨鐵不成鋼,說話也陰陽怪氣起來。
“你不是最看不起流量了嗎?我還以為你堅決不願意跟他們同流合污呢。”
“我是看不起,但這是兩碼事,再過兩年我只能演主角的爸爸了,你現在還不知道變通?”許天坐起來,從茶幾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根點上,吸了幾口又癱進沙發,“我算是明白了,寰行這是準備放棄我,才把你派過來。”
方淑然:???
入行做經紀人以來從沒人這樣說過她,而且明明是在苦口婆心地說事實講道理,結果對方不僅不理解,還胡攪蠻纏,全把氣撒在她身上。
自诩科班出身,實際上演技也就那回事,還不知道磨煉,一天天地希望天上掉餡餅,嫉妒這個嫉妒那個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給這種藝人當經紀人才是倒了血黴吧。
她也不是好惹的,憑什麽這樣任人指責。
稍微考慮了一下,方淑然緩和道:“哎,其實你不知道,這件事也不是那麽簡單,一開始我是不同意你和高曉潇炒CP,但後來覺得要不然試試也行,都開始談方案了,但半路被人攪了。”
“什麽?”許天抽煙的手一頓。
“宴藍,咱們公司的一個實習生,說你倆炒CP不行,說他有個更好的方案,就是現在的這個。”
許天眯起眼,“實習生有這權力?”
方淑然想了一下,如果直接說出宴藍大概率是莊雲流的小情兒,這事就鬧不起來了,于是改了口:“開會那天他過來送咖啡,聽着聽着他就說了,他就是上次新綜藝首播事件的那個後期,的确有才華。說完以後,大家覺得挺創新的,所以就……哎,沒他搭這一茬,你和高曉潇的合作肯定能成。”
許天皺眉,混沌的眼裏明顯地帶上了恨意,方淑然就知道,自己成功地禍水東引了。
“方姐,有沒有辦法讓這個宴藍進到咱們團隊?我倒想看看,他究竟多有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