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進寰行做實習生的時候,HR要求宴藍有專門的工作賬號,用于轉發公司宣傳,他就申請了一個,但沒有用心經營,資料不全,未傳頭像,用戶名也是原始生成的;粉絲是零,關注只有寰行,可以說非常安靜如雞,但現在一看他驚了。
軟件下方的消息提示處一個大紅點,沒有顯示具體數字,而是用省略號代替。
腦袋裏嗡嗡直響,他從關注列表裏進入寰行官方賬號,點開那條道歉聲明的評論區,破案了——
熱評第一感嘆後期實習生,即宴藍本人,又辛苦又心酸又有才華,官方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回了一句“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好好補償帥氣小哥哥的”,附帶調皮表情。
底下網友們立刻順杆回複:“诶?是帥氣小哥哥?!”
官方更加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回了一張圖片,一張放在鍵盤上的雙手特寫,皮膚白皙,指節修長,露着漂亮的手腕,然後艾特他的賬號,寫道:受委屈了,寰行感謝有你。
一套操作下來,大幾千條評論蜂擁而至,以各種言辭各種語氣誇他手好看,說後期內卷,說娛樂圈竟然連幕後都要求顏值,并根據手對臉和整個人開始了全方位的想入非非,他瞬間暴漲三萬粉,私信也就此淪陷。
宴藍:……
只想靜靜。
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他關了私信,再點開那張手部特寫,很明顯,就是剛剛他坐在這兒加班的時候被偷拍的,可他完全沒察覺,不愧是娛樂圈的攝影師。
可這種宣傳方式不符合寰行官方一貫的風格啊,除非……
宴藍點開手機通訊錄,深夜裏,他目光幽微,惡向膽邊生。
電話接通,莊雲流說:“喂哪位?”
語音清晰語氣清醒,果然也還沒睡。
“莊總,公開我的照片和賬號是你的意思吧。”宴藍似笑非笑。
“……宴藍?”莊雲流一愣,“你怎麽知道我電話的?爺爺告訴你的?”
“嗯。”
聽筒裏靜了片刻後。
“沒正經事不要找我,尤其是深更半夜。”
“為隐私暴露讨要說法不是正經事?”
莊雲流不屑一嗤,“暴露你什麽隐私了?你的賬號就是一張白紙。”
“可我身邊的同學們看到照片就能認出來,一傳十十傳百……”
“一夜之間擁有人氣,然後順利變現,一路平步青雲,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宴藍:……
他總算明白了,莊雲流這麽做不是為了開他玩笑,而是為了試探他對送到手邊的名利究竟持何種态度,是會沾沾自喜,還是當真野心極高,根本看不上這點兒小流量。
宴藍無奈地說:“莊總,你這是一廂情願。”
莊雲流立刻反唇相譏:“你和爺爺難道不是一廂情願?”
宴藍:…………
話不投機半句多。
看來結婚這個目标看似近在眼前,實際上卻遠在天邊。
幾天後的中午,宴藍站在學校大門口等待莊雲流爺爺莊若人的司機,他們說好了,今天一起吃午餐。
上車後與司機禮貌地交談了幾句,宴藍便不再多言,坐在後座打開平板看書——
最近他花了太多時間在寰行的工作上,學業稍有落下,孰輕孰重他分得清,所以一有空閑就努力趕功課。
中午堵車,二十分鐘的路足足走了四十多分鐘,最後終于來到一家開在小區裏的私房菜館——
這家菜館很對莊若人的胃口,宴藍早已不是第一次在這兒陪老人家吃飯了。
之前在車上兩人已經商量好了菜單,宴藍進門時正趕上上菜,便快步走到桌邊,躬身微笑,“莊總好。”
在寰行,他稱呼莊雲流為莊總,稱呼莊若人為老莊總,但在莊若人面前自然是叫對方莊總,莊雲流順理成章降級為小莊總。
莊若人滿頭銀絲滿面皺紋,卻依然保持着年輕時的潇灑氣度,只因患心髒病多年,又經歷過兩次大型手術,有時行動不便,精神也容易疲勞。
不過見到宴藍,老人家仍是非常愉快。
“來得正好,快坐快坐。”
“抱歉莊總,讓您久等了。”宴藍脫了外套,用免洗消毒液擦過手,起身為莊若人盛湯。
“你呀,說過多少次了別這麽客氣,下次再這樣,我可不叫你來了。”莊若人笑着,嘴上這麽說,實際卻非常受用。
“我不是客氣,是真心想孝順您。”宴藍誠懇地說。
“你這孩子啊……”
統治娛樂圈長達幾十年,莊若人可謂火眼金睛,經過這幾年的相處,更深知宴藍的品行與能力,所以他寧可做個遭人唾罵給晚輩包辦婚姻的老頑固,也要努力把宴藍跟莊雲流撮合成。
二人邊吃邊閑聊,不過多久,正題來了。
“宴藍啊,一直沒聽你說,你和雲流見面見得怎麽樣?”
宴藍捏筷子的手指頓了一下,淺淺笑道:“小莊總覺得我是圖他的錢。”
莊若人随即嚴肅起來,“雲流真是的……他對你态度不好?”
宴藍歪頭想了想,“不算不好,就普通冷漠。”
“你不怕,我說說他。”
“還是不要了吧,您出面可能會加劇小莊總對我的偏見,這件事我想自己處理,因為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它值得雙方花時間,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看、去感受,而不是只聽別人說,這樣才是負責任,也才不會後悔。再說了,如果我連讓小莊總消除偏見都做不到,那我們大約也并不适合。”
莊若人看着宴藍,片刻後認同地點點頭,“你說得對,這終歸是你們兩個人的事,不過話又說回來,雲流有這種想法并不奇怪,這個圈子的确太亂了,但你放心,雲流本身絕對是個好孩子。”
莊若人吹了吹湯,又笑起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是我對他的要求。有底限,潔身自好,烏七八糟的事情絕對不沾,這方面他一向做得很好,而且他對家人很關心,性格也很溫柔。”
前面的話也就罷了,“溫柔”二字一說出來,宴藍就皺了眉。
莊若人心知肚明地笑了,“你覺得他脾氣大、很驕傲是不是?那是因為你還沒深入了解他,看到的都是表面,是假象。其實雲流打小就細膩,他爸爸生病那會兒他才十歲,正是愛玩的年紀,可他每天除了上學就是找資料,把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病情該怎麽做記得清清楚楚,幾乎寸步不離地照顧他爸爸,簡直比護理專家還厲害。”
莊若人臉上挂着驕傲與欣慰的笑容,但很快,笑容消失,轉為苦澀,他低頭喝茶掩飾。
“可沒辦法,雲流努力了好幾年,他爸爸還是……哎。”
莊雲流的爸爸是莊若人唯一的兒子,年輕時和一個小明星墜入愛河,沒過多久就結了婚。
小明星本身演技的确不俗,又有了莊家資源的加持,很快斬獲了影帝獎項,然而一切正好之時,看似完美的童話故事卻揭開了它朦胧而虛假的面紗。
原來影帝對莊雲流的爸爸根本沒有愛,猛烈的追求和承諾一生的婚姻皆是利用,皆是為了名利奔走。
看清了對方的真面目,莊雲流的爸爸毅然決然選擇離婚,即便那時他正懷着莊雲流,距離預産期已經不到一個月。
生産的時候難産,心中的創傷更難以治愈,幾年後莊雲流的爸爸好不容易恢複了一些,可舒坦日子還沒過多久,就又被查出罹患癌症,若說這件事裏還有什麽大快人心之處,就只有離婚一年後,那位影帝就因為車禍意外身亡了。
舊聞人盡皆知,直到今天圈裏還有傳言,說車禍其實不是意外,而是莊若人的手筆。
想到這些,宴藍越發憐惜起面前的這位老人,對于莊雲流來說,這也一定是将伴随一生的傷痛。
飯後宴藍陪莊若人去釣魚,一直釣到黃昏,莊若人還不打算回家,讓司機開着車随意兜風,又說想去宴藍的學校走走。
學校裏有他捐的樓,當年事業有成,尤其是在莊雲流的爸爸生病之後,慈善幾乎成了莊若人的主業,資助宴藍的項目就是其中一個。
晚霞映照下,學校寬闊的行道上,學生們三三兩兩,有的背着書包,有的抱着籃球,有的說說笑笑,莊若人在宴藍的陪伴下拄拐慢行,掠過的目光裏全是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因為心衰,他走不了多久就開始氣喘,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宴藍一路攙扶着他返回學校門口。
“你不送了,早點兒回去休息。”莊若人笑容慈祥,像對待親兒孫一樣擡手撫摸宴藍腦畔,“咱倆說好了,我不插手你和雲流,但也絕對不會讓他欺負你,所以你不要什麽都自己撐着,該給我告狀的時候就給我告狀,知道麽?”
宴藍扶着莊若人上車,“我知道了,謝謝莊總,您路上慢點兒。”
目送莊若人離開,宴藍轉身走回校園,心中略不平靜,總覺得今天的莊若人不太對。
今天是莊若人去醫院複診的日子,以前複診他經常陪着,但今天莊若人明确拒絕了,只讓他過來吃午飯,下午釣魚和剛才散步,莊若人似乎也心懷感慨。
思來想去,宴藍走到學校偏僻處的一個亭子裏,打電話給莊若人的主治醫生。
秋天的夜晚黑得很快,微風吹動樹葉發出輕響,宴藍垂頭坐着,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什麽?”
“怎麽、怎麽會這樣……”
“醫生,你的意思就是說……”
……
挂了電話,宴藍深深垂頭久久不動,連眼睛都一眨不眨。
窒息感與無力感沉在內心最深處,他越發喘不過氣,無論怎樣都不能緩解哪怕一點。
醫生是業內權威,可他現在卻不願相信醫生的話,總覺得一定是弄錯了,即便醫生的話那樣篤定、果決,猶在耳邊——
“老莊總的情況不好,說白了,最多也就是……一年之內的事。”
“現在只能保守治療,心态和情緒穩定最重要。”
“他堅決不讓我跟小莊總說,不讓你陪着來也是存了同樣的心情,但是小晏,我覺得跟你還是能說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