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宴藍雖然着急,但并不慌張,面對莊雲流的嚴肅震懾,他冷靜而迅速地解釋:“莊總,我是寰行後期組的實習生,今天的播出事故與我有關,也另有真相,而且我也有辦法挽回損失,請給我一個說明的機會!”
所有人都震驚了。
莊雲流再度投來更加匪夷所思的視線,“你……就是那個實習生?!”
這句話透露了兩個意思:第一,莊雲流并不知道宴藍現在正在寰行兼職——這很正常,寰行人多勢衆,實習生流動性極大,總裁自然不可能誰都知道;第二,在宴藍來之前,新綜藝播出事故的責任人就已經報上來了——這也很正常,多數人習慣了遇事先推卸責任而非解決問題,何況是他那個又蠢又壞的上司。
宴藍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兩層意思,點點頭走到莊雲流面前。
“是後期三組的組長劉沖說今天片子出錯的部分是我剪的吧?他在誣陷我,那不是我剪的。”
莊雲流擰眉,“有證據嗎?還有你剛才說有辦法挽回損失,什麽辦法?怎麽挽回?”
“請莊總把劉沖叫來,我當面說清一切。”
衆人寂靜中,宴藍冷靜果決地說。
……
劉沖的年齡在這個靠肝的行當裏已經不算小了,好不容易當上小組長,嫉賢妒能之心有了生長的溫床,拿着雞毛當令箭,時時刻刻想找軟柿子捏。
自打宴藍來到他手下,他就沒少使絆子,只可惜眼光不行,挑錯了人,宴藍看上去沉靜無害,實際卻與包子八竿子打不着。
“宴藍,明早要交成品,你怎麽才完成了這麽一點兒?”劉沖伸指敲着電腦屏幕,頤指氣使。
宴藍目不斜視一臉平淡,“我在構思打框架,放心,遲不了。”
……
“哎你幹什麽去?!”劉沖沖着宴藍的背影喊。
宴藍莫名其妙地回過頭。
劉沖指指手表,“這才幾點就下班?挺輕松啊!”
“我是實習生,不需要坐班。”
劉沖“啪”地一拍桌子,“我現在正要給你布置任務呢,你……”
“那抱歉了。”宴藍搶過話頭,毫不走心地笑了一下,“公司制度說實習生可以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拒接工作,組長,我忙不過來,你找別人吧。”
……
“宴藍,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不上進不配合,這些最後都會寫進你的實習報告裏。”劉沖拍着宴藍的工位。
宴藍就當沒聽見,從工位前徑直走開,讓他盡情拍。
實習報告?他根本不在乎那種東西。
……
類似的雞毛蒜皮比比皆是,更不要提經常幾十條長語音轟炸,但凡有三分鐘沒回,就又是一條接一條惡鬼似地催,宴藍越平淡自如,劉沖越火急火燎,好像必須找個機會把宴藍徹底整一下人生才能圓滿。
宴藍由于從前的經歷,總是能非常敏銳地抓到來自于他人的惡意,也習慣了用隔岸觀火的方式去觀察人和事,他明白劉沖針對他的原因,卻無法真正理解。
把時間和精力花在這些狗屁倒竈的事情上,人生也太低級太無聊了。
退一萬步講,真要勾心鬥角,那就得找個勢均力敵的對象,現在這算是什麽事兒。
劉沖來了,大家轉移到會議室,以莊雲流為首的高管們拉着臉圍坐一圈,宴藍和劉沖坐在對面,一副升堂問罪的架勢。
從來沒經歷過這種場面的劉沖低頭瑟縮着,宴藍雖然也垂着眼簾,但姿态卻非常舒展。
“這回的綜藝因為意外情況,成片質量比預期下降我可以理解,鏡頭剪得稀碎沒有邏輯不顧趣味折磨觀衆的眼睛和心靈我也勉強接受了,但把林華的頭剪到劣跡藝人身上是什麽操作?三秒,足足三秒!屏幕前鏡頭下的三秒有多長你們剪輯師比我更清楚吧?”
莊雲流一按遙控打開投屏。
“來,都看看輿論現在成什麽樣了。”
宴藍擡起頭,其他人也轉向大屏幕,投屏連接了莊雲流的手機,社交平臺的讨論一一呈現:
#寰行用腳做後期#、#剪得挺好,下次別剪了#、#林華實慘#、#什麽玩意兒#、#這個世界不缺綜藝,也不缺寰行這一家公司#等相關詞條的熱搜位不斷上升,林華的粉絲義憤填膺地要說法要道歉,這些都算是比較理智的聲音,更有許多激/情辱罵直接艾特莊雲流的個人賬號和寰行的官方賬號,聲勢浩大,把號都快沖塌了,一些言論更明顯是其他公司趁機帶節奏落井下石。
“首期節目現在已經下架,緊急公關也正在進行,但互聯網是有記憶的,咱們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形象,結果形象呢?”莊雲流說,“林華也是咱們請來的重要嘉賓,換了你們是他,無妄之災,你們自己說晦不晦氣?以後還能不能合作?我看網友說得很對,真是用腳做後期!以為這個節目沒前景了,不過是剪剪拼拼打打馬賽克的重複工作,就可以随便了是吧?沒錯,寰行在業內很穩,但如果自己也覺得自己穩了,那接下來就是應付差事,再接下來就是自取滅亡。”
莊雲流的聲音其實并不大,也沒有憤怒吼喊,他只是非常嚴肅非常冷靜地說着,這無疑更令人感到驚心動魄。
幾位高管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差了,尤其後期總監十分羞愧,因為他的确是懷着随便搞搞只要不出錯就行的心态把這套綜藝首期的重剪任務給了創意和技術都不算出衆的劉沖組,因為他們組當時最有空閑,結果沒想到居然出了個要命的大錯。
“抱歉莊總,這事兒我負全責。”
莊雲流擡手示意稍後,迎面向劉沖擡了下下巴,“你解釋一下。”
劉沖渾身一抖,目光慌亂地閃了閃,強撐着狡辯找補:“莊總對不起,這事兒我有錯,我态度不夠端正不夠重視,覺得就只是剪一下,先趕着第一期按時上線,等後面時間充足了再好好打磨,就把這事交給了宴藍,沒想到他居然……收到他的成品以後我仔細審核了,幾乎一幀一幀地看,但是那三秒……哎呀,應該就是我低頭給人回了個信息就略過去了,就是這麽巧!我哪兒能想到他居然把林華的頭剪到別人身上去,我……莊總我錯了,請您再給個機會,我以後一定……”
“那不是我剪的,是你自己剪的。”宴藍平靜地打斷。
劉沖一愣,扭頭看着宴藍,“你胡說什麽?你血口噴人!”
“我沒有胡說。”
宴藍站了起來,他高挑清瘦,卻自帶風骨,有種由內向外散發的不可撼動的力量。
“自從我進寰行當實習生以來,你就一直在偷梁換柱,我交給你的片子,你要麽扣下來不用,要麽就是因為時間緊急沒有其他選擇,署上你自己的名字發布,而你自己剪的并不怎麽好的片子,你就署我的名字……準确地說,我們實習生不能在前端署名,所以你都是在系統後臺裏專門備注,這次也是一樣。”
莊雲流蹙眉看着宴藍,表面沉思,眼神複雜。
“新綜藝首期的重剪我明明好好做了,你卻沒用,你交了你用腳剪的那一版,然後在後臺備注我的名字。而且這個工作本來應該幾個人一起完成,你卻只讓我一個人做,一邊是想壓榨我,一邊也是料到了剪不好會被罵吧?”宴藍理智沉穩地繼續說,“不過我相信你把林華剪錯确實不是故意的,畢竟你雖然蠢,但還不至于蠢到那個地步。”
“噗……”現場有人忍不住了,連忙低頭憋笑。
劉沖卻已面無人色,“你……這都是你一面之詞!”
“我有證據。從我們第一次打交道,知道了你是個什麽人開始,我就對我們的所有交談進行了錄音,你布置給我的任務都可以查到,辦公室有監控,手機有聊天記錄,也可以證明我記錄的完整性;其次,我剪的所有片子都有備份,孰優孰劣,看了就知道。”
宴藍轉向滿頭是汗的劉沖,從兜裏掏出一個優盤。
“本來我懶得跟你一般見識,但你偏要找死。”
劉沖崩潰了,“你、你居然錄音?!你太惡毒了!”
宴藍後退一步,嗤了一聲,“我都沒說你心術不正,你居然先說我惡毒。”
“你……”劉沖狗急跳牆,突然急中生智,“對了,所有素材都必須在公司的電腦上操作,有保護程序限制根本不能拷貝,你是怎麽……”
“我第一專業是文學,第二專業是計算機。”宴藍淡淡地說。
劉沖:!!!
窮途末路了,他破罐子破摔,大喊:“你破解了程序!這是黑客行為,是商業犯罪!莊總!”
莊雲流嘆了口氣,一手按住額頭,“優盤拿過來。”
果然,莊雲流在工作上很清醒。
事發之後沒有動用關系直接堵嘴封鎖輿論,也沒有第一時間追究責任處理相關人員,而是迅速下架節目響應各種措施,這已經讓宴藍對他有了初步的認可,現在同樣可見,他的心裏時刻裝着自己說過的那句“有辦法挽回損失”。
莊雲流的助理把優盤連上電腦,大屏幕放出宴藍剪輯的內容,很快,所有人都驚訝了。
他并沒有為了省事采取暴力剪輯或只打馬賽克,而是把所有拍攝素材重新彙總、分析、構思,一點一點地做了個全新的出來,流暢有趣渾然天成,既有炫技的巧思又有內容上的笑點,跟已經播出的那版相比堪稱雲泥之別,甚至可以說,從他的剪輯裏就能看到他的才華正在源源不斷地流淌。
所有人都沉默了。
許久之後,莊雲流說:“如果咱們播這個,肯定會被誇上天吧。行了,張總,現在怎麽處理?”
張總是HR總監。
“根據本次播出事故的責任輕重來看,劉沖,全司通報批評後開除。”
相當于斷了他在行業內的所有後路。
“後期總監羅總扣績效……”望向莊雲流,“莊總,具體數額咱們再商量一下。”
“好,接下來立刻上線這一版,公關部半小時內出後續方案,以後還請各位做好管理工作,就算再出問題,我也希望能出一些稍微高級點兒的,三流爛俗職場劇,小學生都不愛看了。”
莊雲流站起來向門口走,經過宴藍身邊的時候依舊行走如風下巴微擡,沒有留下一絲餘光,只是不帶任何感情地丢下了一句——
“到我辦公室來。”
宴藍錯愕回頭,莊雲流的西裝衣角消失在門口,風裏流滞着一點屬于他的淡而清冽的香水味。
宴藍:……
連個稱呼都沒有,不愧是莊總,渾身上下充滿了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