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亡靈(24)
占蔔師修補不了他的心。他可以修複這顆心上所受到的傷害,卻無法修補因為感情所産生出來的裂痕。
他将珍貴的藥劑倒在破損的心上,它是如此的矛盾,冰冷又柔軟。可即使是珍貴的藥劑也無法彌補上面的裂痕,它細碎的蔓延着,随着占蔔師的想法痛苦的加深。
占蔔師對此感到陌生,他的胸腔裏空空蕩蕩,他試圖把這顆看起來完好的心放回去,但只要一想到那個人他的心就抽搐得泛起難以忍受的疼痛。
沒有什麽可以抵消這種疼痛,哪怕他告訴自己去把那個人抓過來碎屍萬段也無濟于事。
殺了那個人好像也不能緩解什麽,反而因此悵然若失。可是不殺了對方痛苦還會不斷的加深,讓遭到背叛的感情繼續折磨着自我。
時至今日,占蔔師終于相信預言最後所說的那句了,這個亡靈果真禍害到了他。最好的辦法不是殺死對方,但目前為止也只有這個辦法能幫助自己擺脫這份折磨。
心上裂開了細碎的紋路,是由被欺騙時的歡喜以及得知被欺騙後的痛苦交織。上面有一道淺淺的傷疤,是對方将匕首刺進去的傷口,現在愈合成了一道印記,提醒着占蔔師他難得的愚蠢。
占蔔師低頭審視他的心,這顆心一直以來都是冷冰冰的,千百年來它第一次有了追逐他人的心動,擁有了類似人一樣的感情,卻又猝不及防的被這感情傷害。
他用盡了所有的辦法都沒能撫平這些細碎的裂痕,導致他只要一想到那個人就會不明作痛。
占蔔師冷冰冰的想,也許他應該把這顆無用的心給丢掉,換成一顆石頭大概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熒綠色的光包裹着這顆受傷的心,占蔔師手指微動,那些光芒就融進細碎的裂縫裏去填補。
占蔔師凝視着那顆看似被修補完好的心,他心思略動,才剛想到那個人心口就泛起淡淡的疼,咔嚓一聲心又裂開了條縫。
這下占蔔師是真的沉下了臉。
唯有感情造成的傷害是魔法不可彌補的。
利奧殿下自打回了王宮後,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蘇起失蹤的事情上。
他的執着令王公貴族們感到害怕,對方的架勢像是要把天堂城乃至整個聖潔大陸都給翻過來找一遍,還不許有人提出他找的那個人興許已經死了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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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殿下開始進入了自欺欺人的階段,并且強制性的給自己塑造出一絲希望。目前沒有人敢壯起膽子去打破這絲希望,畢竟他們的殿下現在已經夠可怕了。
利奧仍舊沒有等來有關蘇起的消息,最後他想到了占蔔師。雖然他不喜歡那個人跟這古怪的占蔔師扯上關系,但他也只能将最後一線的希望寄托在對方身上了。
對方無所不能不是麽,那麽應該也能找到那個人吧。
利奧只能如此想。他派人去告知占蔔師,希望能夠得到對方的幫助。
人們信奉占蔔師,特意為他在王宮外建造了一座殿堂。明明是一處精挑細選的好地方,但占蔔師入住後就陰森森的,方圓五裏都鴉雀無聲人跡罕至。
這也是難得了。
利奧派去的侍從來到了占蔔師居住的地方,他剛踏進門就心裏一陣發慌,大門吱呀一聲為他敞開,裏頭是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侍從壯起膽子朝裏走去,他點燃了火折子,這裏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
占蔔師喜好僻靜,因此偌大的殿堂除了供奉着的上帝外也就只有他了。
侍從越往裏走心裏越發慌,他總覺得在不為人知的黑暗處有什麽東西再盯着他。他硬着頭皮往裏走,壁畫上被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鳥兒站在枝頭。高高在上的睥睨着他,仿佛下一秒就展翅朝他飛來。
侍從終于找到了占蔔師,對方正待在屋子裏安靜的作畫,聽完了他的來意後頭也不擡的就應下,手上的畫筆仍舊未停。
屋子裏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侍從猜想占蔔師大人是不是受傷了。他小心的擡頭看去,看清後卻被吓了一跳——
屋子裏端端正正的擺放着數十個木偶人,無一例外都是照着一個人的輪廓勾勒。它們栩栩如生的站立在哪兒,若不是五官還沒被添加上去,差點就讓人誤以為是活人。
侍從被這詭異的一幕吓了一跳,正好占蔔師的聲音低低的傳來:“還有什麽事嗎?”
他放下了畫筆,轉身看向那個侍從。與此同時侍從也看清他作畫的那個人偶,好一張栩栩如生的美麗皮囊,望着侍從的眼眸仿佛活的一般,唇角的笑也鬼魅陰森。
那人偶美麗到了極致,卻如占蔔師般森然可怕。
侍從無法接受面前這幅詭異的畫面,心态一崩哆嗦着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占蔔師啧了聲:“無用的凡人。”
完成的木偶擁有跟蘇起一模一樣的臉龐,除了眼神是死的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可以被挑剔的地方。
占蔔師靜靜的看着它,然後将一顆人類的心髒鑲嵌在木偶的身體裏。
木偶的眼眸亮起熒綠色的光芒,從毫無生氣的死物變成了可以支配的傀儡,望向占蔔師。
占蔔師感慨的想,果然還是活人的心髒跟血液才能制造出真正的傀儡。
幸好沒枉費他殺的那些人。
“主人。”傀儡開口說話了。
頂着跟那個人一模一樣的臉龐說出這麽一句違和感的話,讓占蔔師內心微妙的不爽。
他無法修補自己那顆殘損的心了,只有這個世界上溫暖真摯的情感才能夠修補心上的裂縫。
這種情感對一般人來說可望可不可及。對占蔔師而言,不是他得不到,是他根本不稀得要。
與其去獲得這麽無聊的情感,還不如計劃一下他的複仇大業。
心麽,縫縫補補還能湊合着用。至于那個亡靈,作為對方膽敢如此耍弄他的代價,占蔔師發誓他一定要那個人成為過街老鼠衆矢之的。
總之這輩子那個人都別想好過。
占蔔師在心裏冷笑,直接忽略了那股怪異的悶痛感。他望着自己精心制造出來的傀儡,每一筆一劃的勾勒都蘊含着他對那個人的念想。
……想着逮到對方如何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況下折騰。
但無論如何,占蔔師都無法否認他對那個欺騙了自己的亡靈多少還是有些感情。這感情是什麽他分辨不清,但他望着跟那人面容如出一轍的傀儡,眼神慢慢的柔軟了下來。
傀儡擁有人類的心髒,但無法擁有真正的感情,但它卻聽見占蔔師問道:“你對我有過感情麽?”
它怔然了。它的主人許是将它認成了別人,傀儡是為了主人存在的,因此它溫馴道:“是的,我對您有感情。”
占蔔師的話語如此癡苦,他恍若墜入愛河又被心上人給抛棄的可憐人,迷茫又苦苦追尋的問道:“是什麽樣的感情?”
它答道:“我對您懷着崇高的敬意與服從,您是我所效勞的主人,不可替代的存在。”
傀儡自覺這番話是标準答案了,但對方卻仿佛被驚醒了,看待它的眼神從柔軟漸漸變作了冰冷。
這種話是那個人一輩子都說不出來的吧。
占蔔師越看那張美麗的容顏便越煩躁,在躁動的驅使下他将自己辛苦制造出來的傀儡毀壞。
那張臉沒有出現在他的眼前了,他也忽然得到了解脫一般的平靜。
傀儡的頭跌落在地上,它的身軀還站在占蔔師的面前,無聲的控訴占蔔師的無理取鬧。
占蔔師只是嘆息這件完美的次品。
青鳥的到來打破了僵硬的氛圍,它停落在窗口,向占蔔師報告它所看見的一切。
占蔔師的眉頭微微揚起,他無動于衷的面容漸漸浮現出複雜的神色,最後示意道:“帶路。”
占蔔師走過荊棘的叢林,經過沼澤泥潭,他在找尋那個人的時候忽然想,他願意再給對方一次機會。
只要那個人乖乖的,不要再拿匕首紮他,他願意以德報怨放下仇恨,重新去善待對方。
可能很難,他會努力去做到,畢竟他一直以來都是瑕疵必報,但他願意去為這個人收斂一下。他們可以再做一筆交易,只要對方同意給予他溫暖真摯的情感,他就放棄打擊報複。
占蔔師這麽想着,青鳥帶他來到了一個偏僻的森林,他在這森林裏終于見到了那個人。
下雨了。
細雨親吻骨骸,身下是潮濕陰暗的土壤。破碎的心讓他失去了感官,他嗅不到陰雨天那股子發黴的氣息,螞蟻将他當做屍骨啃噬,他仿佛完全死在了這片土壤裏。
嫩芽顫巍巍的從他的眼眶裏鑽出來去看望這個灰暗的世界,他了無生氣的置身于世界這個巨大的棺材中。他願意就這麽死去,可倘若死亡是一種重生,那這必定是上天給予世人的懲罰。
但他又做錯了什麽得來了懲罰?
他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個人,對方走到他的眼前,低頭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占蔔師凝視着這個人啧了聲。
“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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