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妒蒙心智聽說這些日子,李阮棠幾乎夜……
月下碧波輕漫,蕩出一圈圈漣漪。停駐在岸邊的幾艘畫舫,絲竹管樂不斷。
孟均戴着帷帽,躲在一旁的大樹後不斷張望着。他今夜特意穿了身暗色的衣衫,眼瞅着接連幾條畫舫已然悠悠駛向湖中心,約定見面的人卻沒有半點蹤跡。
奇怪,難不成是未丹沒有将信送到?
小郎君焦躁地抿抿唇,又含了個蜜果子在嘴裏。虧他喝完藥便急匆匆的趕來這,這會舌尖上的澀味不斷往鼻子上湧,苦得他眉眼都皺成了一團。
“公子,別是胡公子忘了此事,要不小的叫人去青山書院瞧瞧究竟?!”知冬窩在草叢裏半晌,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這會子夜都徹底黑了,他揉了揉快僵住的腿,低聲提議道。
“阿寧不是粗心的男郎,必是被什麽事給絆住,才會來遲。”
知冬的話,讓孟均有些猶豫,但從岸邊到青山書院,一來一回,也要半個時辰。一會他們還要跟未丹裏應外合,萬一知冬來不及折回,這事多半就會露餡。
他搖搖頭,甫一擡眸,就瞧見兩輛馬車前後到達。最前面下來的,他認識,是禮部侍郎秦容秦大人,後面那輛馬車,坐得卻并非女郎,而是些披着薄紗的少年郎。
其中有一人,小郎君瞧着極為眼熟。
他稍稍往前探了探頭,待那個少年郎上船側身的片刻,借着畫舫上燈籠光亮,細細将人看了個清楚。
青瓶!
就是上次暗戳戳,不,明晃晃纏着李阮棠的那個小倌。
撐在樹幹上的手指一緊,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聽說這些日子,李阮棠幾乎夜夜都與他待在一處,雖說未丹也解釋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但這小倌穿得清涼,又頗有些姿容。
長夜漫漫,萬一他再用什麽香,可不就把李阮棠吃得幹幹淨淨了。
不行,絕對不行!
“公子?”眼瞧身前的小郎君氣鼓鼓的瞪着畫舫,知秋忖了忖,扶着人往樹後又藏了幾分,“您可是在想李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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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話問與不問都是明擺着的,這些年來,就算韓夫侍再怎麽鬧騰,他家公子也不曾惱過、氣過。
旁人不知道緣由,他們做小厮的跟了自家主子好幾年,哪裏還能琢磨不透,左不過是因為不在乎,所以便懶得耗費心緒。
就算是當初懵懵懂懂欣賞魏雲若時,也只是偶爾遇見,才會念叨上半刻鐘。
可從小到大,唯有一人,不論大事小事,都能讓公子歡喜抑或是悶上許久。
吃了好吃的糕點要趴在牆頭上分享,得了先生的誇獎也要趴在牆頭炫耀,甚至于快要下雨的時候,還要趴在牆頭,遠遠瞧着,生怕那時候尚年幼的世女沒有人相陪。
直到李世女不小心扯掉了小公子的腰帶,可這事也不能全怪李世女。知秋那時候已經懂事,瞧得出是旁人故意使絆子,李世女無處抓手,這才讓小公子丢了臉面。
雖說那會公子羞惱的直哭,可小小的身影卻固執地坐在游廊裏,巴巴地往牆頭上瞅來瞅去。
只可惜......
知秋嘆了口氣,那時候年幼的李世女卻驟然離京去往邊疆歷練,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也是從那天起,小公子再也沒有提及李阮棠三個字。
好好一對青梅竹馬,差點兒就形同陌路。
知秋感慨萬分地瞧着還氣鼓鼓的孟均,忙壓低聲勸道,“公子就放心吧,李世女不是會流連花叢的女郎。”
“我當然知道她不會。”小郎君悶悶地撇開眼,可他就是不開心,尤其一想到旁人陪着她,心底就好似吃餃子蘸多了醋,酸得撓心撓肺。
“公子,您瞧。”窩在草叢裏放哨的知冬面上一喜,轉頭與躲在樹後的兩人比劃了個手勢。
孟均小心翼翼地探出眼,不遠處,胡幼寧姍姍來遲。
“阿寧!”等他走近些,小郎君倏地從樹後跳出,眉眼彎彎與他招招手。
許久不見,胡幼寧似是長開了些,與周夫郎越發的相像。一雙天生笑眼,比起在胡家村,多了些許春風得意。
他稍稍攏了攏自己微微敞開的衣領,在孟均身前止住步子,恭恭敬敬行了禮。
“孟公子。”胡幼寧語氣平平,“不知公子這麽晚約我出來,有何貴幹?”
“阿寧,你怎麽了?”
胡幼寧咬唇不語。
小郎君一怔,不解他為何突然這麽疏離。但此刻方芝也快到了,他們還得盡快上船才行。
孟均示意知秋去知會守在船上的未丹,他壓低了聲,意有所指道,“今夜月色不錯,所以想請你看戲。”
“看戲?”胡幼寧心下疑惑,跟着孟均走上湖邊的一艘畫舫。
水波漫漫,月色透過窗扇,灑下溫柔的光。
“這是......”
胡幼寧微微皺眉,看向知秋遞來的灰藍色小厮服,“孟公子這戲?”
“阿寧,你且先換上。”屏風後,傳來孟均清泠的聲線,“一會我領你去另一艘畫舫。”
他稍稍探出個眼,一本正經道,“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有些事,我想你親自去瞧瞧再做分辨。”
胡幼寧心裏咯噔一聲,“你可是知道了什麽?”他的手悄悄縮回袖裏,一雙笑眼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阿寧,你放心,我絕不會害你的。”小郎君緊了緊身上灰藍色的小厮服,思來想去,又拿起包好的油紙包,藏在衣袖。
這是府中廚娘新做的小點心,味道清甜。他愛吃極了,今夜或許能見到李阮棠。
他就想帶給她也嘗嘗。
孟均這廂收拾好,轉過遮擋的屏風,胡幼寧這才回過神似的,囫囵将外衫套好。
他面上神色怪異,卻還是貓着腰,跟着前面的少年郎。
岸邊最大的那艘兩層畫舫,最上面那一層,臨湖的窗半開,紗燈暈出的明亮燭光,遠遠瞧去,仿佛夜空中的璀璨繁星墜落。
伶人唱的小曲宛轉悠揚,窗扇上隐約還能瞧見随之翩然而起的身影。李阮棠依舊坐在正中,她手裏拿着斟滿美酒的杯盞,時不時淺酌兩口。青瓶一早就被秦容送了上來,他抿了抿緊張的唇,才剛剛跪在李阮棠腿邊,就被人輕輕擡起了下巴。
“是你。”她微微笑着,低低而來的聲音卻冷漠的緊,青瓶猛地一抖,慌忙扯出個笑小心陪着,“世女,奴,奴想......想您,想得吃不下,睡不着,今夜也求世女憐惜。”
往日裏客套的場面話,他說得磕磕絆絆。好在琵琶聲起,遮住了他驚慌的聲音,從窗外瞧着,便是副情意綿綿的對視。
秦容勾唇,手臂一揚,原本守在畫舫的侍衛便撤去了大半。
這幾日來,她都是送人上船再尋個借口離去。這一片的畫舫,幾乎都知曉此事,也清楚李阮棠不喜随船侍衛太多。
今夜裏方芝要偷摸上船。
秦容負手,悠悠坐上馬車。眼神惬意地瞧着緩緩駛向湖中心的雙層畫舫。
灰藍色的小厮手裏端着食盒,正一樣一樣往二層送着。
孟均和胡幼寧一早就混了進來,這會兩人躲在一間空房,牆壁上挂着的《牧童放牛圖》被人輕輕摘下,露出一個小孔。
小郎君先趴上前去瞧了瞧,這才與胡幼寧招了招手,“阿寧,你過來瞧。”
畫舫上的牆壁薄,胡幼寧只靠近了些,隔壁的聲響就聽得清清楚楚。他疑惑地對上洞眼。
吱呀——,門板開合。
一身輕紗的青瓶被人擁着抱了進來,他眼神迷離,唇上水澤光亮。埋在他脖頸的女郎不住地往下。
那聲響動靜,直讓胡幼寧後背僵硬。
“不會的。”他猛地退後,搖了搖頭,“方姐姐與他不過是逢場作戲。女郎哪個不風流。”
話雖這樣說着,可眼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往那洞眼看去。
滿地亂扔的衣裙上,丢着他最熟悉的兜子。
上面的針線,他曾在夜裏熬了許久,做了又拆,拆了又重做,這才敢送給自己的心上人。
可如今,它被随意地脫在地上。
胡幼寧心頭一窒,他怔怔地瞧着與他說過近日來事忙,不許他去打擾的女郎。
那曾贈他歡愉的手指,此刻正勤奮地讨好着一個小倌。
唇齒相貼,勾出無盡的旖旎。
方芝被挑起了興致,才要抱着人往床榻上去,就被懷裏滿臉紅透的青瓶一把推開,“可使不得,世女那我不能離開太久。偏你這冤家每回來,都得鬧上一整夜才罷休。”
“怎麽,你不喜歡?”方芝重新将人攬在懷裏,低笑着剝去那層輕紗,“還是說這幾日攀上了高枝,就忘了我這個老相好。”
“呸,你還好意思說我。”青瓶鼻尖上萌出些細小汗珠,他勾住覆上來的方芝,故意醋道,“我雖在畫舫,卻也聽說你最近在書院尋了個相好,是與不是?”
榻上的角鈴急促地撞在一處,叮鈴當啷響個不停。
方芝喘了口氣,眉眼間頗有幾分不屑,“什麽相好。左不過就是生性輕佻的鄉野村夫,他自己主動送上來,我總不好駁了他的臉面不是。”
“哼,我才不信。”青瓶側身,仿佛一尾魚搖擺着,“你定是哄我開心。誰,嗯,誰不知曉你最是挑剔,那男郎若非你看上的,你才不會......”
後續的話被幾聲意味不明的悶哼代替,“再怎麽說,他也是個正經人家的男郎,你定是動了要娶他的心思。”
“小心肝,這事我騙你作甚。”方芝勾唇,“我與他不過是逢場作戲,算不得真。再者他那樣主動,保不齊早就被書院中其他的女郎占過便宜,娶他?”
角鈴聲響得又密又急。
胡幼寧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覺得骨血透心地涼。他不是沒想過那樣光風霁月的女郎對自己突然殷勤,定有蹊跷。
可她的眼睛那麽溫柔,說出的話那般甜蜜。就是對着山神娘娘,她也是下個重誓,非君不娶。
怎麽會,怎麽會今夜裏好似突然變了一個人。
他遲疑地退後半步,瞥了眼正躲在門口放風的孟均。耳畔,還有熟悉的聲線,調笑道,“小心肝,可別說我沒提醒你,李世女最喜花生。”
“花,花生?”
“你也知曉她常年在邊疆戍守,那裏物資貧乏,這東西雖然便宜,入口卻是香甜。如今她回京,吃多了山珍海味,這花生必然吃得少。”
“若是你投其所好,弄些花生來。與她憶苦思甜一番,再憑你這身本事,什麽樣的女郎能抵擋的住。”
青瓶微怔,“這船上吃食都不是經由我手,別說花生,就是顆蔥都不許我們小倌偷拿。”
“哎,你急什麽。”方芝抱着人起身,輕輕抹去他鬓發間的汗珠,“我既然能給你出這個主意,必然是有準備的。”
她拾起輕紗替青瓶攏上,指着桌上一早放着的油紙包,“喏,我特意用你的名字在五心齋訂了一盒花生酥。一會你回去,若是李世女問你怎得耽誤了這麽久,你這不也有個說辭。”
青瓶心念幾轉,方芝又道,“到時候你一飛沖天,可別忘了我這個老相好便是。”
“瞧你,我若忘了你我的情意,又怎麽會白白叫你沾了便宜。”青瓶擦去身上穢物,提起油紙包緩緩往門口走去。
隔壁,徹底靜了下來。
牆壁上,《牧童放牛圖》早就物歸原位。
胡幼寧緊緊攥住衣袖,他看向滿臉擔憂走來的孟均,“這就是孟公子叫我看得戲?”
“阿寧,總歸你跟她也沒什麽。”小郎君拍拍他僵住的肩頭,“有些事還來得及,你們盡早斷了就好。我聽棠棠說,她在胡家安排了好幾個身家清白,性子踏實的年輕侍衛......”
那清泠的聲線還在低低說着以後的日子,胡幼寧眼角緋紅,一把将孟均推到在地,“孟公子,不必再裝模作樣!”
“這就是你故意設的局,對嗎?”胡幼寧輕輕一笑,方芝的話他聽得明白,那雙天生笑眼中淨是了然,“你邀我前來,目的就是要分離我和方姐姐,因為你怕,你怕方姐姐阻礙了李世女的路。”
“阿寧,你在胡說些什麽?!”孟均起身拍了拍自己衣衫上的土,“這件事跟棠棠沒有關系。那個方芝不是好人,她利欲熏心,壓根兒不會娶一個于自己無利的男郎。”
無利?Ding ding
胡幼寧猛地挑眉,他是身份低微,可這世間未必只有權勢才會帶來利益,比如方芝獻給李世女的花生酥。只要他不說,就能替方芝瞞天過海。
不,剛剛在這房間裏的還有孟均!
胡幼寧似是魔怔,他一步一步逼近正偷瞧着外面動靜的小郎君。那雙天生笑眼冷酷又陰鸷。
憑什麽,有些人一出生就擁有了全部,容貌、地位,而他卻只能窩在小山村裏,要是沒有孟均......
胡幼寧眼睛猩紅,緩緩勾起個意味不明的笑。只要沒有孟均,沒有李阮棠,那他就還是原來的胡幼寧,不會每每見到她們,都相形見绌。
他悄悄從衣袖裏掏出一早就備好的繩子,無論孟均聽到了什麽,抑或是什麽都沒聽到,為了方姐姐,為了自己,此人都不能再留!
映在門邊的人影猛地靠近,卻又聽不到腳步聲。
小郎君下意識地回頭,就被面露兇相的胡幼寧驚得瞪圓了眼,不等那高高揚起的繩索向下,孟均極為靈活地往門邊一閃,低喝道,“阿寧,你這是做什麽?!”
“做什麽?”胡幼寧獰笑了一聲,“你為了李阮棠,可以不顧一切夜尋長山溝。怎得,你以為世間便只有你一人是個長情的性子?”
“孟公子,于用情,我不比你少。為了方姐姐的大業,我自然也可不顧一切。她想要的,我絕不會允許旁人有一絲一毫的破壞!”
他擡腳就要上前,小郎君見他形容癫狂,心下一驚,慌忙開門往外跑去。
不過,孟均卻不敢往二層去。李阮棠這幾日都在「釣魚」,他不想自己成為導致她功虧一篑的意外。
小郎君咬唇,噠噠噠飛快地往船尾跑去。這一路,因為秦容撤去了不少人手,除了耳邊嘩嘩的水聲,還有被風吹得直晃的燈籠,倒是沒有再遇見什麽人。
他在前面跑,胡幼寧就跟在後面死命的追。
才剛剛轉到船尾,這裏明亮的燈籠早就被熄滅,黑黢黢的甲板上,就着月色,隐約能瞧見一個黑布麻袋。
正往上綁石頭的婢子機敏地轉頭,手中銀光一閃,亮着刀就朝孟均捅來。
“真晦氣。”她低低嘟囔了一句,電光火石間,小郎君倏地彎腰從一旁滾過,揚起的銀光,異常刺目。
船尾平素裏逗堆着一些雜貨,這會被孟均毫無章法地碰撞,登時噼裏啪啦響個不停。
那婢子一驚,心下殺意更濃。還未轉身,追上來的胡幼寧驟然出現。
他眉目狠厲,反倒将婢子唬了一跳。
“又來一個礙事的。”她重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等胡幼寧反應,手中短刀直直往他心口而去。
咻——
夜空中,一顆石子極為精準地打在婢子手腕,不等她皺眉,幾個玄衣人影悄無聲息地逼近,長劍轉瞬便抵在了婢子的脖頸。
形勢驟轉,逃過一劫的胡幼寧這才回過神來。他恨恨地看着被未丹護在身後的孟均,不等他動手,又一把長劍直直指向他的心口。
未丹冷目,吩咐手下将那婢子先綁了,又瞥了眼面前站着的胡幼寧。
“公子,此人該如何處置?”
胡幼寧面上一僵,哼道,“你們以為人多就能罔顧人命嗎?告訴你孟均,我早就留了紙條給方姐姐,若她到時候尋不到我,自然就會知曉是你動的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