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那麽,愛呢?》
作者簡介
Drunk Piano(劉瑜),生于1975年12月。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目前為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在讀博士。小說、随筆、政治評論散見于《芙容》、《希望》、《南風窗》、《外灘畫刊》等。曾以Drunk Piano網名在某海外網站,連載其主要小說作品。
在一個叫做“未名交友”的網絡相親世界裏,每個人都像是這個愛情集市裏待價而沽的貨品,紅男綠女們省略了一切嬌羞矜持、清純浪漫,直奔主題而去,陀螺般旋轉在各色對象中,其努力更有着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決。這就是留美女作家劉瑜的《那麽,愛呢》。書中人物再不似電影《純真年代》裏的紐蘭和艾倫般深情幾許,即便一生都不能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心底卻始終維系着遙遙的傾慕,淡如水綿如酒。那是19世紀70年代的紐約,華麗,古老,夢一般的,而到了21世紀的紐約,中國留學生們尋尋覓覓上下求索的,卻只有貧瘠的情和百孔千瘡的愛。
《那麽,愛呢》對尚存羅曼蒂克之心的人們是個打擊,它幾乎不能列為一本标準的愛情小說,因為作者更多是在嘲諷筆下人物的無愛,在生計這兩個字的扭曲下,戀愛變得如同謀職,成為不得不小心打量精心盤算的生意,終身大事僅僅等同于完成一個project,如何在花費與收益間尋求最大的性價比,才是他們的煩惱與痛。所以,現代人的愛情,可以不傷筋不動骨,甚至能夠以投資多樣化為策略。男主人公王徽對女人有一種存在主義式的怨憤,使得他多年來一直在對女人的極度渴望與憎惡間搖擺;女主人公唐小瑛則認為愛情注定只是兩個人的相互忍受。這些人,經歷了太多你來我往、鈎心鬥角、精明算計的過程,感情上早已長了厚厚一層繭。他們中哪一個都不是“當你愛他,所有你愛的理由,就只因為他是他”的癡情種子,對心猿意馬的他們來說,網絡也無法拯救他們日漸喪失的愛的能力。在他們的眼裏,愛情已然是灰色,怎能再奢望彼此真心培育出絢麗的花朵。作者無情地揭露了他們的自私,渴望獲得卻吝啬付出,犧牲自我永遠排在傷害他人之後,在求偶的戰場上,誰都不肯卸下心房重重铠甲先踏出那危險的一步,最終我們只得眼見它成為愛的荒原。但他們又是可愛的。縱使不可親,縱使皆非善男信女,卻都是為了生存,為了适應社會既定的殘酷法則。他們知道愛讓人脆弱,才會選擇用不愛來保護自己。因此,又有多大罪過呢?
即使在王徽和唐小瑛最後那幕甚至有些龌龊的情場過招中,又有多大罪過呢?唐小瑛絕望的、欲哭無淚地意識到,自己既沒有放蕩需要的勇氣,也沒有矜持需要的純真,但她不過是千千萬萬苦求良緣的男女大軍中一個需要愛的女人。王徽放浪猥瑣的皮囊下掩藏的,同樣是深切的孤獨,說到底,書中的主人公們都還是一派天真的,或任性或放縱,卻都尚存真性情的人物。也因此,兩位主人公最後異口同聲地發出了疲累的嘆息,“我不過是想找一個人好好去愛而已”。
大部分的時候,作者對筆下人物都是尖銳潑辣的,為鮮明地展現真實生活的生之殘酷,愛之殘酷,不惜冷嘲熱諷幾近刻薄。比起傳統愛情故事裏的月圓花好溫柔醇厚,作者更喜歡堅硬的現實,喜歡令她觸痛的東西,喜歡試探自己對殘酷、黑暗的事物的忍受力。這就使得從表面上看來,不僅書中人物之間沒有愛,作者也從未向她的人物傾注過愛。
然而,如果真的沒有愛,又怎會痛呢?
不管是唐小瑛和男友夏力在巨大争吵後的抱頭痛哭,還是王徽努力責問自己愛是什麽、愛是什麽後的彭湃流淌的眼淚,在小說臨近尾聲之時,看似無情的作者洩露出了一點真心,讓我們看到,她是懂得的,盡管她自始至終都拒絕了慈悲。她有她一直的堅持和溫情。正因敏感于故事本身的悲劇性,她才愈發要用冷靜和殘忍,對抗拆穿世相後的哀恸。
沖着愛情去(1)
一開始的時候,王徽以為自己是沖着愛情去的,他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就算這是一個誤解,也是一個真誠的誤解。難能可貴的是,在經歷了那麽多風風雨雨之後,也就是在蹬掉別人四次,被別人蹬掉六次之後,已過而立之年的他,仍然保持着這種淳樸的誤解。毛主席曾經說過,一個人誤解一次自己不難,但是要誤解自己一輩子,還是很難的。但是,王徽卻做到了這一點。也就是說,他把對自己的誤解提升到了一個信念的高度。
如果我僅僅是沖着把女人搞上床去的,為什麽我不直接去叫個雞呢?這個簡單的問題,成了王徽追求偉大愛情的有力證據。每當某個女孩帶着幽怨的眼神,要從他身邊奪路而逃時,他就抖出這個論據,末了還沖着女孩的背影加一句:人家雞的服務還更專業呢!
因為他沒有叫雞,所以他追求的是愛情,也就是比性交更高級的東西。為了偉大愛情,他連更專業的性交都犧牲了,每想到這一點,他心裏都湧起一股深深的自我感動。
當時在未名交友上注冊時,他是這樣想的:我今年剛畢業,拿到一個還不錯的學位,剛找到一個還不錯的工作,我長得也還不錯,新租的房子也不錯,總而言之,一切都很不錯啦。為了把這不錯的一切推向更不錯,他自然想到了去找一個不錯的女人。他覺得一個不錯的女人,就像一杯冰淇淋上面的紅櫻桃,對他不錯的生活,會起到一個畫龍點睛的作用。
于是他就想到了一個叫做未名交友的網站。他早知道這個網站的存在,原因是這個交友網站有一個姐妹網站叫做未名空間,而這個未名空間是一個廣大留學生交流時政思想和生活經驗的地方。王徽很有思想,比如對臺灣問題,他就很有研究。他觀察研究了很多年,得出了一個深邃的研究結論,這個結論用一個字來概括,就是“打”。王徽定期跑到未名空間的臺灣版,去宣揚他這個深邃的思想,用各種說法、各種語氣來表述這個“打”字。把“打”這個思想重複了四年之後,還能夠把它說得如此激情澎湃、铿锵有力,可以說王徽的确是一個純正的愛國青年。王徽也很有生活經驗,比如對女人,尤其是女留學生,他就很有經驗——畢竟,如果包括單相思和一夜情,他來美七年,經歷了或長或短的七場戀愛,得到了七種經驗,七種教訓,有過七次心痛,七個傷疤。這豐富的失戀經驗,讓他對女留學生也得出了一個深邃的研究結論,這個結論也可以用一個字來概括,就是“賤”。他甚至得出了一個女留學生長相和身價的換算公式,根據這個公式,一個女孩如果十個人裏面有八個說好看,你要追到她,就需要年薪十五萬以上,而反過來如果一個女孩十個人裏面有十一個說她不好看,那麽她就需要倒貼十五萬才能找到老公。他經常跑到愛情版和家庭版,去宣揚這個研究成果。除此之外,王徽對很多其他的事務都頗有研究心得,他淵博的知識,可以從他在未名空間所發帖子的标題中看出:《男生一般都有幾條內褲》,《未名空間四大美女誰最美》,《同性戀當然是變态》,《今夜我是烏克蘭人》,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未名交友出現的時候,他并沒有趕去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原因是那時候,交友網站還不很成氣候,人少,美女更少。但是,随着2004年春天的到來,美女們越來越多地閃亮登場,貼頭像抛媚眼,又随着他夏天找到工作,初秋時節,他決定将自己抛出。
是時候了,他想。
作為一個華爾街公司的股票交易員,他憑着職業的敏感判斷,是時候了。
他夏天找到的這個工作,年薪七萬,加上bonus,怎麽也快夠上八萬了,也就是交友的工薪一欄中的第三梯隊了。按照他的計算公式,就是夠上那些十個人裏面有六個說好看的女孩們了。從學生到第三梯隊的這個飛躍,徹底改變了王徽在戀愛市場上的位置。曾幾何時,他只是一個窮學生,坐在舞會的角落裏默默地喝下三聽可樂打了三十個飽嗝後悄悄地離開,而今他已經是華爾街成功人士了——至少是指日可待了。他覺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