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如果現在有人站在烏魯克的城牆上往西南方向望過去, 就能看見蔚藍到近乎發灰的天空邊緣下,影影綽綽的暗布着一層濃稠的陰影。仿佛是一盆漆黑的顏料摻雜着點污水一把傾瀉而下,流淌到光禿發白的山脊和高地上面,将那一塊常年無人光顧的貧瘠土壤染上斑斑血氣。風雨欲來之勢乍起, 宛若黑雲壓城,只讓人看上一眼就覺得滿心升起恐怖與壓抑。
所以也難怪梅林從舌尖上吐出自己的最後一句斷言的時候,面孔上毫無往日從容散漫的笑意,一雙沁着涼意的紫色眼眸中不似人類的那一部分被映襯的更加明顯。
他用平淡的口吻自言自語道:“竟然把主意打到這邊來了嗎?”
也不知道說的具體是哪一邊。
被傳訊跟着迦勒底的Avenger走出城門的吉爾伽美什倒是沒考慮那麽多。遠方一眼望過去如淵如岳漫山遍野都是的魔獸, 離的稍微近一點反倒看上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可怖。
……更別提打頭陣之一的居然還是位老熟人。
王親切的和那頭格外眼熟的獅子打了一聲招呼:“好久不見, 你的兒子最近在本王的宮殿裏過得不錯。”
吃喝不愁,膘肥體壯, 腦子不長, 估計能活得長。
然後她就見有足有兩個成年人龐大的魔獸渾身一顫,竟然打了個哆嗦, 可見被揍出來的心理陰影不是那麽容易破除的。
獅子幹笑一聲,口吐人言,聲音雄厚, 禮節周到,倒是比它不成器的傻兒子好上不少:“許久不見,您已經長這麽大了。”乍一聽還以為是哪裏冒出來的失散多年的長輩。
吉爾伽美什上次見它還是個不及成年男人一半高的小蘿莉,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手, 發現對方過了這麽多年也沒什麽變化, 就懶洋洋道:“是, 兵器用的更趁手, 把你們打回老家是不費什麽事的。”
“……您別生氣,我們不是來打架的。”一頭頂在魔獸大軍前方的半個首領說出這種話來簡直喪權辱國,幸好它當初被吉爾伽美什虐怕了,也不覺得低頭是件多麽困難的事情,很坦然的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或者說至少我們當中的一部分不是為響應神明大人的號令入侵烏魯克而來。我們當中有幾位頭領想要見您一面。”
“嗯?”吉爾伽美什哼了一聲,有點意外,“本王看你站的這麽靠前,原來只是個擺設?”
“我這點實力也就在烏魯克周邊……我是說過去的烏魯克周圍地帶逞逞威風。”獅子苦笑一聲,“被神明眷顧的魔獸乃至神獸兩只手都數不過來,這次魔獸大軍傾巢而出,幾位神明甚至派出了自己看家大将,我自然是因為犬子和王您僥幸有一點微末的交情,這才被拉到前排來充當一個信使。”
吉爾伽美什決定收回這頭獅子毫無變化的評價,它分明是在這種我命由人不由我的凄慘境遇下鍛煉出來一副在魔獸當中數一數二的好口才。
要是放在現代,妥妥是第二外語出類拔萃的外交人才。
恩奇都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只獅子進化方向格外不同,不由得露出一點感興趣的表情。吉爾伽美什餘光掃過他的表情,嘴裏的話打了個轉,變成了:“誰要見我?”
對面的魔獸吐出一個名字:“芬巴巴。”
恩奇都愣住了。
一連串久遠的回憶在他的腦海裏面打了個轉,那是在遇到吉爾伽美什——甚至是遇到神妓之前的事情了,久遠到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這份并沒有濃烈到足以算作友人、僅僅稱得上是萍水相逢的交情。但當別人提起這麽名字的時候,他還是第一時間在腦海當中浮現出一副畫面,那是宛若春光明媚的少女、宛若擇人而噬的猛獸、會用利爪舉起花環輕輕待在頭頂的,一個名為‘芬巴巴’的獸。
史詩中記載,他和吉爾伽美什會為了反抗神明的統治将這掌管森林的獸類殺死。
吉爾伽美什第一時間察覺到了恩奇都變換的神情,突然開口問道:“是你的朋友?”
“說不上。”恩奇都馬上否認道,他有點遲疑的判斷了一下自己和芬巴巴的關系,最後只能老老實實說道,“我們認識。”
王眨眨眼睛:“那你們有仇?”她确實也看過吉爾伽美什史詩,但是誰知道現在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線還有沒有按照史詩裏面那樣寫?比起出土的幾塊模糊不清的板子,她更相信自己的朋友親口告訴她的話。
“沒有。”這次恩奇都否認的更快了,“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
但是對方卻莫名其妙的給他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
或許是因為那頂花環吧。他想,欣賞美麗的東西是生物的本能。
吉爾伽美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對着一張貓臉上也能看出忐忑二字的獅子點點頭:“那就見上一面吧。”
兩軍首領相見的場所被設在了附近深林裏的一處山洞。
如果單論山洞的品質來說,這個洞穴采光良好,溫度宜人,兼有清水流淌,還自帶青苔淨化空氣,實在是一處上好的房産。
但遺憾的是人類已經從山頂洞人進化過來已久,對方的誠意只能心領。
芬巴巴竟然也會換位思考,見到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的第一面就說了一句:“選在此處見面是在下招待不周。但是現在魔獸裏主站主和分為兩派,我需要時刻掌控情況,實在是不好往太偏僻遙遠的地方去,所以便委屈烏魯克王了。”語調棒讀的像在背書一樣。
更讓人驚訝的是,她甫一出場,竟然是個身着淺色連衣裙、頭戴花環赤着雙腳,顯得眉清目秀的少女!
實力高強的魔獸能夠變換形态并不出奇,但是它們大多缺乏合理的審美觀,又瞧不上兩腳獸軟趴趴的樣子,所以變幻出來的要麽就是鐵塔扣腳巨漢,要麽就是生物課本上的女性健美模特輔以猙獰的面孔,總之變成人還不如用原型,省着辣眼睛。
而且對于大部分魔獸來說,變形就如同穿着三層羽絨服出門,哪有赤|裸裸的光着舒服?
所以吉爾伽美什猛地看到魔獸界一個審美正常、甚至還有點小清新的清流,眉梢一翹,開始覺得有意思起來。
她纡尊降貴的笑了一笑,沒有接那句‘招待不周’的話,只點點頭說道:“你好。”
頂着花環的少女說完客套的話,頓時就把落座的王放到一邊,雖然沒有明顯的怠慢,但是眼神卻不住的往恩奇都的方向飄。在人偶緊跟着吉爾伽美什含笑打完招呼之後,她就像得到了許可一樣,眼神亮晶晶的隔着一張石桌往前湊了湊,小臉不知道是久別重逢激動還是害羞染上淺粉色,一臉希冀對恩奇都說道:“好久不見!你這些年過的怎麽樣?”
恩奇都沒想到她不提正事反倒來詢問他的經歷,頓了一頓才微笑着回答道:“挺好的,我喜歡烏魯克。你呢?還呆在之前那片森林裏嗎?”
“我喜歡森林!”芬巴巴立刻大聲回應道,不等其他人插話,她一個人就打開了話匣子,宛若積蓄了數十年的江水一朝沒了堤壩,頓時滔滔流淌連綿不絕,從當年的初遇追憶到後來的分別,從重逢前的期待和緊張到昨天晚上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總之旁聽的吉爾伽美什越聽越奇怪,給恩奇都抛去一個眼神。
恩奇都心領神會,在少女說到早中晚飯吃什麽比較養生又環保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打斷她,柔和的問道:“既然再次見面了,我們以後相處的時間肯定還有很多。現在形勢緊張,不如先把眼前的問題商議解決一下如何?”
芬巴巴仿佛從夢中驚醒了一樣,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剛剛她談到興起的時候,白白嫩嫩的手指搭在石桌上,沒忍住一個用力,戳出一排大小相同深淺不一的坑,這會兒回過神來又心虛的按下去一巴掌,輕描淡寫的把那一堆小坑化成一張更加明顯的手掌印。
她愣了愣,更好不意思了,扭捏着扯住自己的小裙子,不去直視恩奇都的眼睛,比大家閨秀還要大家閨秀,捏着嗓子小聲說道:“好的,你們有什麽問題就問吧。”
“……”吉爾伽美什心說不是你拉我們過來的嗎?
一刻鐘以前她還以為這不是一場陰謀就是難得的機會。
一刻鐘以後她發現這其實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機!
流水不一定有情,但是落花明顯有意啊!
烏魯克王危機之心頓起,但是又不願意以一己之私拆散恩奇都和他難得擁有的一位朋友——雖然在她眼中,這份純潔的友情可能是單方面的,芬巴巴是怎麽想的還不得而知。
她憋了半天,到底是把一句刻薄的嘲諷憋了回去,幹脆往後撤了撤,示意恩奇都頂上去。
人偶詫異的看着她,用眼神問道:吉爾你不要和她結盟嗎?
吉爾伽美什不動如山,回道:你和她談。
恩奇都:你生氣了?
王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低頭凝視着自己的手指,全權交給自己的友人去交涉。
恩奇都無奈,只好說道:“抱歉。雖然你我之前無冤無仇,但是現在由于種種原因,魔獸和烏魯克陣營對立。我是一定會站在烏魯克那一邊的……所以如果你打算率軍攻打王城的話,下次再見面我們就是敵人了。”
他到底也沒有打算在對方說出否定答案的時候,趁其不備和吉爾伽美什一起痛下殺手。
大概是因為,眼前的少女不僅沒有殺意,看上去還有點傻乎乎的?
他選擇遺忘了當初的自己更呆這一悲傷的黑歷史。
芬巴巴沒有理會這句近似決裂的話,她拎着裙擺眨眨眼睛,細聲細氣的問道:“你們要殺了我嗎?你讨厭我?”
“不,”恩奇都說道,“但是……”
“那就行了。”少女幹脆的拍板,“我也不讨厭你,應該說我一直挺喜歡你。所以烏魯克王,我們結盟吧,我不打烏魯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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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爾伽美什♀:現在退掉盟友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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