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最古路燈王

第59章

穿過井裏落地的一瞬間吉爾伽美什就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她牢記着當初恩奇都說過的有關于他不在身邊的猜測, 暗中琢磨了好幾次也做出了防備。千裏眼時靈時不靈看到的東西模糊一片，直覺上卻沒什麽危險。遇到食骨之井的繼任當家雖然事出突然，但是和友人間彼此都覺得此時此刻做好了準備，沒什麽好再拖延的。更何況王又提前詢問了戈薇，得知只要拿着适合的道具就能随時往返兩界之間, 如果遇到驟變以恩奇都的實力, 自己都能迅速脫險。

所以吉爾伽美什從未想到自己會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

直到和她手牽着手跳進井裏的恩奇都突然悶哼一聲，然後王手中一空，下意識的握緊成拳頭, 接觸到一片柔順的毛絨絨的觸感, 像是之前抓住了人偶變成的橘貓的爪墊一樣。

她有了一瞬間的驚慌，落地時胳膊一抄就把那個突然取代了友人的生物拿捏住, 緊緊抵在要害上想要逼迫對方開口求饒。

然後她懷裏的貓呼嚕一聲, 爪子卻不劇烈的反抗，只是輕飄飄的打在王的胸口。

吉爾伽美什短暫的舉動過後，低下頭目瞪口呆。

她抱着一只毛發亮麗的白色布偶貓，望着那雙并不符合常理的綠色貓瞳，意識到并沒有因為這次的出行決定把自己的友人搞丢，剛剛在穿過時空的瞬間心髒驟然收緊狂跳和驚怒的情緒頓時冷靜下來，沒有在意一後背的冷汗, 一下子松下手勁長籲了口氣。

布偶貓張開嘴巴想要說話，卻只發出喵的一聲, 它難以置信的眨眨眼睛, 顯然也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一邊焦急的喵喵叫一邊想要從王的懷中掙紮出來落在地面上。吉爾伽美什最開始還以為他是自己變化的形态，以前兩個人也不是沒有玩過這種突然變換外貌甚至種族的游戲，但是恩奇都性格更加穩妥一點，只有在王拉着他開玩笑的時候才會故意把人吓一跳。

但是人偶變容之後，只要他願意，還是可以口吐人言的。

他願意在兩個人相處的時候學着貓叫，王也會笑眯眯的跟他‘喵’回去，但這并不代表他會真的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聲帶。

所以吉爾伽美什盯着一只叫個不停的布偶貓看了半晌，很快就意識到他現在根本說不出話來。

她下意識的擡起頭，發現戈薇和犬夜叉站在不遠的地方，正一臉好奇的往這邊看，卻因為吉爾伽美什周身說不上輕松的氛圍欲言又止。恩奇都顯然也察覺到了情況不對，又不願意在陌生人面前露怯，一時間想不通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抑或是有人從中作梗，就老老實實不再動彈，趴在吉爾伽美什的懷裏縮成一團。

但是他不動并不代表王不在意。

已經逐漸接近成熟的烏魯克王早就不再是那個身高不到成年人一半的蘿莉了。她一天一天長大，在魔力的灌溉下每一天幾乎都和前一天有所不同，過去她威信不足的時候，想要頒布命令還要靠着自己的實力壓人。但是現在只要她壓在心底的怒火洩露出哪怕一絲，稍微皺一下美麗而不失英氣的眉，眼眸中流淌出一丁點血色來——就足以讓周圍的人冒着冷汗渾身戰栗不敢靠近。

能讓她在第一時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的人和事情不多。

就比如現在。

她會因為覺得有趣或者別的理由半是命令半是央求的讓恩奇都變成貓給自己看，但是兩個人都明白這樣的行為裏面不包含任何負面的情緒，只要恩奇都不願意，沒人可以強迫他。

現在人偶被困在這個孱弱的軀殼裏甚至無法表達自己的意願，被迫着維持住那副美麗而優雅的布偶貓外形，固然可愛又好看，可是這又是拿來取悅和侮辱誰？

心裏再次浮現出懊悔的情緒，不是因為後悔穿過食骨之井，而是惱怒以她的實力居然沒辦法讓自己的摯友不受外力的擺布。吉爾伽美什半點沒有撸貓的心情，她冷着臉抱住友人，勉強克制住自己不向着不相幹的人發火，卻也沒有了之前逗弄犬妖和同行的打算。王在一人一妖發現情況不對又開始警惕的情況下後退一步，平淡而不失禮貌的告別，面對少女的真摯的關心随口敷衍幾句就急匆匆的離開了。

她需要找個地方冷靜一下，順便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直接要求戈薇帶她回去也許能解決問題，也許不能。但是在發現問題之後不想着解決而是率先低頭，怎麽想也不是正确的處世之道，危患稍作掩蓋只會在以後爆發出更加嚴重的後果。

吉爾伽美什本來還對那個在過井時戈薇拿出來的名叫四魂之玉的東西有幾分興趣，她只随口問了一句就得到對方緊繃的姿态，意識到這可能是個難得的寶貝，至少在妖怪看來很難得，如果以後有機會借來看看能不能稍微憑靠裏面的精純靈力和此世之惡對抗一下，也能讓她平時多少放松一下心神。

不過現在王把所有的亂七八糟的雜事都抛到腦後，抱着布偶貓越過附近的村子往深林裏面鑽。這個年代的妖怪簡直随處可見，幸好大部分都懾于她的氣勢不敢接近。

比較麻煩的是，此世之惡永遠是最會抓住機會的那個。吉爾伽美什稍微有一點心煩意亂，窺到她的弱點，五髒六腑就跟着灼燒起來，身上覆蓋着的暗紅色紋路蠢蠢欲動伺機游走，試探着往她的要害靠近。

王不耐煩處理它的問題，幹脆面無表情擡起手毫不猶豫的往游竄的浮于表面的黑泥上猛地敲下來，力氣大到甚至皮膚下的骨骼都發出哀鳴，魔力逆流，此世之惡一下子老實下來，雖然體內的不靜息的綿延的疼痛仍然在，卻不再劇烈了，龐大的魔力一點點修補損傷，甚至帶着點讨好的意味。

她的腦子裏面響起一個聲音，是黑泥不似人類的怪異語調：“我喜歡你呀。”

它在吉爾伽美什的體內蟄伏這麽久，盡管在與王的拉鋸戰當中互相消磨，實力不見漲，說話倒是流暢了不少。

“閉嘴。”吉爾伽美什一臉戾氣開口說道。

她懷裏的恩奇都剛剛被她的動作吓了一條，現在被人抱在懷裏卻沒有辦法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眼看被王不留情的拍上的位置皮膚已經泛起青紅色，他急得不行卻連爪子都伸不出來，終于體會到了做一個人類的方便之處，不由得對于許多年前與野獸為伍也無知無覺、變成人之後甚至覺得難受的自己産生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他盯着那處傷處，正好在王的鎖骨偏下一點，日本的天氣逐漸回暖，兩個人都不怕寒冷，按照當初的習慣已經換成了夏日的衣裳。現在王的領口微微傾斜，白皙的肌膚上那處淤青更顯得觸目驚心。

也不知道是腦子裏的哪根弦沒搭上，恩奇都不能用手去碰，就把毛茸茸的頭湊了過去，鬼使神差的伸出舌頭輕輕舔舐了一下，随即就被自己的動作驚得愣住。

然後他聽見吉爾伽美什毫無來由的一聲‘閉嘴’，還以為是在說自己，頓時隔着長長的毛都覺得自己臉上的熱氣散出去了，再次掙紮的想要從王的懷裏跳出去自己走。

吉爾伽美什本來是因為他變成貓之後腿短，在樹林裏怕他跟不上才緊緊的撈住不放，這時候猝不及防真的讓人跑了出去，頭腦中才堪堪回過神來，感受到之前被自己敲出來的傷口上濕漉漉的，風吹過時感到一陣些微的涼意，緩解了熱辣的疼痛。

“恩奇都？！”她連忙叫了一聲，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想做出什麽反應現在都顯得稍微晚了一點。布偶貓雖然是寵物貓，但恩奇都又不是真正的貓，當初獨自一人在深林裏面不知道生活了多長時間，現在變成了四只腳反而在錯綜複雜的植物之間如履平地，比吉爾伽美什走了還順暢一點。

兩個人就沉默無聲的前進，一個是因為一時害羞，另一個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就這麽前進了一段時間之後，吉爾伽美什看着前邊開路，走出一條精準又堪稱平坦的道路的時候，擡起手摸了摸已經被風幹的傷口，突然覺得自己的臉上也有點燙。

天生心黑厚臉皮的烏魯克王，還以為自己一輩子也不可能像個普通的小姑娘一樣，因為和心有好感的人稍微親昵的接觸，就雙頰飛紅心髒怦怦跳呢。

她雖然沒有這麽誇張，卻明确的産生了一種想要把人形的恩奇都抱在懷裏的沖動。

——很可惜，現在這個想法完全沒有變成現實的可能。

吉爾伽美什頓時對于那個強制把恩奇都變成貓的幕後黑手産生了更多的怨念。

他們兩個一路急行，很快就到了離得最近的一座城鎮安頓下來，吉爾伽美什不缺寶石，随便拿出來一個與人交換租到一間位置合适又不引人注意的房子，來不及收拾裏面的東西，她看着前邊跳到椅子上端坐下來的布偶貓，之前本就沒有完全消散的怒氣又成倍的如同洪潮一樣沖刷回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恩奇都知道她的脾氣不是沖着自己來的，很随意的甩甩尾巴。比起因為覺得友人受到了委屈而暴怒的王，當事人反而更鎮定一點，他以前被神制造出來不通人性，即使過了這麽久後，也不覺得做一只貓有什麽不好，就是确實沒有人類方便，卻不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況有什麽值得擔心的，便軟綿綿的‘喵’了一聲，見吉爾伽美什神色微微緩和，又連着‘喵喵喵喵’的叫了好幾聲。

“……”

吉爾伽美什一時間哭笑不得，半蹲下來和貓平視，捏着對方的爪子說道：“可是你這樣我也聽不懂啊。”

綠眼睛的布偶貓就又跳回到地面上，雖然知道王不喜歡他沾到灰塵，依舊用爪子在泥土上邊刻道：“我現在什麽事情也沒有，就是不能說話而已。”

“吉爾，你別擔心，也不要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