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除掉變态

第4章 ☆、合

林奈戀愛了。

對方是公司新進的實習生，名叫岳婷，平日裏溫溫吞吞的，不經意笑起來，花都開了。

岳姑娘也是個可憐人，幼年失怙，母親則是多愁多病身。寡婦帶着拖油瓶住在娘家，還不能輸出勞動力，沒少被嫂子欺負。

小岳同志好不容易熬到參加工作，急切地想脫離舅媽一家，經濟獨立，于是工作上就有些急躁冒進。林奈作為部門前輩，看着小同志受了批評委委屈屈的樣子，忍不住出手指導了一二。一來二去，倆人就看對眼了。

茫茫人海中，兩人相遇相知相戀，一般都是這種套路。如果不是半路殺出個李變态，林奈也許早就在A城結婚生子，上升到有車有房，妻子在旁的人贏狀态。

總之，等李無從山溝溝裏回來，再找到請假消失的林岳二人，他們已經從拖着手軋馬路，發展到了上門見岳母娘，婚事似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李無心焦。說好了一起白頭，他卻偷偷泡了妞。

林奈沒在意李無會怎麽想。在他眼裏，《同事相處條例》就是李無的保證書，說明他決定重新做人，林奈的個人交往，和李無沒有關系，這點條例裏也有。

所以說林奈還是太天真。

總之，林奈極度渴望正常的生活，雖然嘴上說沒能力去愛人，但愛情來臨的時候，就像龍卷風。小同志成了他的軟肋，铠甲一致對外。

林奈用了年假，岳婷放暑假，兩人來到岳婷的故鄉，見了岳婷母親。林奈先是喊人“阿姨”，後來當着阿姨的面求過婚後，又改口叫了媽。

岳婷覺得林奈成熟穩重，心裏月光似的皎白磊落，喜歡得不得了；林奈自覺白玉微瑕，以前認為愛人之間應該毫無隐瞞，現在望着岳婷素淨的小臉，提都不敢提當年那件事。

回了B市，林奈和岳婷都覺得目前的生活重心應該在工作上，就将婚期後推，兩人仍如情窦初開時一般拍拖，林奈臉上也漸漸露出了笑容。

重新坐回辦公室的李無，仍因為那該死的條例束手束腳，作繭自縛。面無表情地聽着噠噠噠，李無深覺自己受到了背叛，但看着戀人時不時低頭淺笑，又覺得岳姑娘讓他如此開心，該賞。

李無對岳婷感情之複雜，讓岳婷對這個頂頭上司産生了一種微妙的恐懼感。她自然不會想到這事與林奈有關，只當自己的辦公室戀情礙了上司的眼，回到小窩便商量着給李經理介紹對象。

林奈吓了一跳，怎肯讓李無去害人家姑娘，又叮囑岳婷離他遠點，仍是推說以前在W氏時有過龃龉，李無現在借機報複。岳婷心疼老公，也打消了讨好李無的念頭。

于是李無依舊孑然一身，坐看林奈岳婷秀恩愛。

畢竟，在追求林奈這件事上，李無堅持了三年多，劇情跌宕起伏，而他從未想過放手，原因之一就是李無常常用強大的腦補能力為小情人的種種行為找借口。

現在林奈找了女朋友，李無的解釋是，林奈仍不相信自己已經放手，遂用岳婷掩飾自己真正的性向。

李無甚至對“同妻”岳婷産生了一絲同情。他愛着林奈，希望他能過得好，即使和自己不清不楚，也不該因此受到世人鄙夷。如果岳婷乖乖地做擋箭牌，他能勉強忍受和另一個女人分享林奈剩下的人生。

而把李無拖到鏡子前，讓他認清現實的，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岳婷懷孕了。

李無僵硬地坐在醫院花園的石凳上，看着林奈溫柔地圈着岳婷，慢悠悠地走出來。

李無心知戀人把那個狐貍精當成真正的妻子。林奈規劃的未來裏，從來沒有他。

多年的愛慕沒有回報，又不敢再傷害林奈，李無第一次萌生了退意。于是，他自請了一紙調令，去鄰市的分部獨攬大權，一走就是三年多。

然而，李無只是抽空回B市散散心，就意外地在一家書店外碰見了林奈本尊。

這麽多年沒見，平日裏抑制住的刻骨思念，在重逢的那一刻湧将出來，灼燒着李無的眼眶。

诶，太丢人了。

林奈再見李無，也是萬分驚訝。兩人間從來不存在什麽情誼，再談當年事也沒意思，林奈只當見到老同事，随口問了幾句李無近況。

李無今天不僅見到了活人，還得到了慰問，心中癡癡地想，林奈，說不定已經沒那麽讨厭他了。

李無結結巴巴地邀請林奈去鄰市做客，被拒，對方只說本部工作太多，走不開。

李無請林奈和他去喝杯茶，林奈又拒絕了。

“我在等我的家人，她們一會兒就出來了。”

李無覺得，林奈還是沒原諒他。

母女倆老也不出來，李無就陪着林奈一起等。

安靜了一會兒，李無又開始找話。“你最近好嗎？”

林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公司裏都挺好，你要是覺得分部沒前途，也可以回來。”

李無垂着頭。他只想知道林奈過得好不好，岳婷有沒有變成母夜叉，孩子是不是現在還不會認人，亂喊爸爸。

李無看林奈在門口傻等，而妖風愈加凜冽，越發覺得岳婷對自家老公不好。

于是李無也問了，“岳婷怎麽還不出來？”

林奈也不客氣地反問，“關你什麽事？”

李無第一次看見這麽強硬的林奈，還是為了外人，既驕傲又心痛。

唉。

李無心字已成灰，想着今天離開B市，再也不要回來了，于是就想把話說清楚。

“林奈，我一直愛着你，沒有變過。我知道你讨厭我，但我現在已經不求你原諒，回應我了。”

林奈不說話。

“我給你的生活造成了許多困擾，後來也變着法地接近你，但是，都沒用……總之，我向你道歉。”

林奈別過頭去。

“我後來想清楚了，只要你幸福，不管是和岳婷、劉婷，還是李婷在一起，都沒關系……我只想你好好的。”

林奈仍是沉默以對。

李無眨眨眼，“林奈，我就要走了，以後都不回B市了。”

林奈終于擡起頭來望了李無一眼。

李無因為這一眼，差點哽咽出聲。他清了清嗓，說道，“我只有最後一個請求。我求求你……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林奈望着眼前高大但又顯得無比卑微的男人，心裏沒一點波瀾。他知道李無這些年來用情極深，為這份愛，可以把自己貶低到塵埃裏去。愛情游戲裏，注定是誰先動情，誰就輸了。

可這從來就不是一場游戲。

“不。”林奈說。

林悅提着一兜書，從書店裏跌跌撞撞地走出來。

林奈彎下腰把小女孩抱起來，轉了一圈。

林悅似乎很開心，但平靜的小臉上一點不顯，從爸爸身上滑下來，整理自己的衣裳。

岳婷提着更重的書，快步追出，看見老公在逗林悅玩，便也湊上來，抱着林奈轉了一圈，再附上香吻一個。

林悅則仰視着柱子旁盯着她的大個子叔叔，面露警惕。

林奈接過岳婷手裏的書，朝林悅招手，“走吧，我們回家。”

林悅回頭看了看爸爸，再轉身想看看叔叔，可人已經不見了。

林奈一家的生活依舊風平浪靜。

搬來B市的岳婷母親在女兒的照料下養了幾年，身體見好，但有些頑疾，總得不到适當的調理。已經轉為SOHO的岳婷，準備暫時停工，帶着母親北上求醫，留下因為工作走不開的林奈，乖乖在B市帶孩子。

說是帶孩子，林奈也只需上班路上順路把人帶過去，下班從幼兒園給接回來。偶爾加班，林奈就把孩子塞給易江川一家，讓幾個孩子一起玩。有時實在太忙，就帶到辦公室裏，林悅不吵不鬧，大家都愛逗這個老成的小女孩，周游則吵着要當林悅的幹爹。

這天，林奈好不容易得了假，帶着小人兒出門逛街。時至年關，江邊設了一年一度的集市，招攬市民和游客前來游玩。小女兒不讓人抱，怕爸爸手酸，乖乖地牽着林奈的手，亦步亦趨，睜大眼睛看着各種新奇的小吃和玩意。林奈時不時停下來讓小孩兒歇腳，掖緊圍巾。

走着走着，林奈的饞蟲也被勾起來了，帶着林悅擠到一處小攤前，給父女倆挑糖葫蘆。掏錢的時候，他暫時松開了牽着的手，小孩便攥着爸爸的外套下擺，可等林奈收到找零，往下一撈，卻沒抓到帶着手套的小手。

林奈心一顫，吓得呼吸都停了半晌，回過神來就高喊着林悅小名，推開周圍的人群。路人先是驚怒，後來知道是孩子丢了，趕緊幫忙找。林奈毫無知覺，橫沖直撞，急的快哭了，最後聽到有人叫着“有小孩掉水裏了”，更是吓得魂不附體，跌跌撞撞往江邊趕，眼見江面上飄着一條粉紅圍巾，可不就是林悅圍的那條！

林奈甩開外套，打算翻過護欄，卻被路人攔住，後面又來一人沖上來抱住他，一邊請路人找專業的救護隊來。

他哪裏肯依，寒冬臘月的，每一秒鐘都十分寶貴，想到林悅的小臉，頓時生出無窮力量，掙開桎梏，瞬間踩上欄杆，跳了江。

李無目眦欲裂，一聲“林奈”堵在喉嚨裏，脫了大衣也往下跳。

路人見兩個大男人先後跳江救孩子，趕忙把江邊救護隊找來，等到一群人趕到堤岸邊時，發現先跳下去的孩子父親躺在岸上，後來那位見義勇為的男子泡在水裏，趕忙把兩人送到醫院。這麽一鬧，上了市報的頭條，江邊集市因為安全隐患，休市整頓。

林奈醒過來時，落水事件已過去三天。他睜開眼，看到醫院慘白的裝潢，和眼睛都哭腫了的岳婷，一時沒反應過來。

岳婷看着丈夫無神的雙眼，握緊他的手說，林悅沒事，她沒掉水裏。

林奈無意識地重複，林悅沒事，沒掉水裏。

岳婷看他這樣，鼻子一酸又想哭，抹了一會眼淚，起身去護士站把林悅領了過來。

林悅确實沒落水，雖然她被擠出圍欄，但圍巾被灌木叢挂住，阻了一下，摔在堤岸上的力道并不重，只是一時受驚，暈了過去，送到醫院，不一會兒自己醒了。

林悅扒在床邊看着爸爸，也是皺着鼻子，眼淚嘩啦啦地流。林奈看了一會兒，伸出手來替女兒抹淚，又抱着蹭了蹭，算是緩過來了。

林悅幸免于難，林奈卻凍出了肺炎，在醫院養了半個月，一家三口在醫院過了年。等到他能下地了，岳婷就帶着女兒去接外婆回家。臨走前，岳婷看着和女兒黏糊不願分開的林奈，欲言又止。

林悅見她為難，細聲細氣地跟爸爸說，那天有一個叔叔跳下來救我……

林奈并不知道有人在他後面跳了下來，聽女兒一說，吓了一跳，問，什麽叔叔，他沒事吧？

林悅竟又開始哭，說，叔叔死了。

一條人命壓下來，把林奈砸昏了。他轉頭看向岳婷，對方紅了眼圈，把這些天收好的報紙拿給他。

林奈展開封面，就看到李無帶着他厭惡的微笑，靜靜地望着他。

岳婷和林悅走了，林奈坐在床上發呆。剛剛他把所有報紙都翻了一遍，胳膊都掐紫了，他才确定李無真的死了。

市報連着幾天報道落水事件，每天都把李無拉出來贊揚一番，寫到李無事業有成，大好年華，見義勇為，英勇獻身，編者也是唏噓不已。

事情轟轟烈烈的時候，林奈重病在床，媒體錯過采訪時機，只得到父女倆的姓名，一筆帶過。等到今天他真正知曉時，報紙已不再關注當事人，而是轉而炮轟集市管理不規範，救援隊工作态度松散。林奈翻回幾天前的報紙，怔怔地看着李無的照片，不一會兒又丢開報紙堆，埋頭睡覺。

接回母親，岳婷就來醫院領老公。林奈面色如常，問她李無那邊該怎麽祭奠，還要去感謝對方的家人。

岳婷說，他還在治療的時候，李無就被火化了。李無的母親從A城趕來，按李無的遺囑安排了後事，拒絕任何采訪和吊唁，自行回了A城。

又道，李無的骨灰葬在江邊的墓園裏，現在林奈身子弱，還不能出門吹風。

想到這飛來橫禍，她忍不住靠着丈夫哭了一會兒。

林奈剛到家，就收到了一封信。信的內容暫且不提，字跡卻頗為潦草，和封面上的陳浩南三個大字倒是相得益彰。

讀完信，林奈把幾頁紙交給妻子，自己則走進了書房，坐在昏暗的角落裏，想着這些年來的人和事。

林奈回首，發現變态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無數次期盼變态人間蒸發，或者橫屍街頭，但變态一直活得好好的。當年不過一句戲言，而現在變态身死，林奈還是無法依言對他施與半分感動。

他想，明年，還是得帶孩子，去墓園看看。

林奈腦海裏莫名冒出幾句話：

“變态愛上了羔羊，最後為救羔羊而死。

這也許就是除掉變态的最好辦法。”

【END】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