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中時每天都在上課,偶爾路過藝體樓的圍牆,能看到躲在那裏抽煙的壞孩子們。一旦對上目光就糟了,整整一個禮拜的零花錢被洗劫一空也不是不可能。齊孝川從沒中過招,只是時不時聽到周圍同學怨聲載道,極大拉低校園生活的幸福度。
等到下學期,真正讓他一落千丈的災難才如同哥斯拉登陸般正式出現。
齊孝川獲得新外號,是否存在惡意有待商榷,反正難聽得要死。十幾歲的孩子根本稱不上成熟,跟在他身後叫他“童養夫”。駱安娣每天放學都讓司機繞道五公裏,專程來學校門口接他。他上車也不是,不上車也不是,只能借口補習留下。
期末考試,齊孝川成功考到年級第一。總結報告時上臺領獎,想起優異成績的緣由,以至于臉臭出天際,和教導主任的合影也遭到本來就看他不爽的同學诟病“拽什麽拽”。
能躲過的麻煩不叫麻煩。
放學這一關尚且能過,然而,回到家裏卻想躲也躲不掉。有時候回避得狠了,父母甚至還會大義滅親,毫不體察氣氛地将他推入火坑,樂呵呵地火上澆油:“孝川,不要這麽害羞嘛。”
害羞個屁。
盡管知道父母沒有也不敢有那種意思,但大人對孩子的事難免犀牛望月,作為駱安娣熱情的受害人,他只感到毛骨悚然。遇到這種尴尬的狀況,如果是和父母關系親昵的女孩,或許糾結一陣也就說了,畢竟溝通才能解決問題。不巧的是齊孝川是男生,還是處在青春期、自尊心最為旺盛的男生,實在拉不下臉來。
退一萬步,就算能擺脫羞恥心,他也不知道如何開口。那時候駱安娣還是小學生,他至多也就是被小孩纏上了,齊孝川自我寬慰,僅此而已。
暑假時,他會去教她英語。
駱安娣的卧室在二樓,布置精美得恰到好處,玻璃窗外就是茂密的樹葉,透過縫隙,能看到花園裏鏡子般的湖面。她很喜歡那座池塘。放學回家時,他經常看到她在窗邊瞭望。假如碰巧發現他,她立刻就會揮起手來,連帶着清脆的吶喊聲:“小孝!小孝!”
她的語法比同齡人好,可是一點也記不住單詞。所以,兩個人獨處時,通常是他拿着書靠在桌邊,她坐着,一個一個字母往外蹦。時不時卡殼,動辄還要被他打斷。
齊孝川不認為自己是個好老師,缺乏耐心,對學生還有偏見。說實話,他覺得這根本是浪費時間。她還沒上初中,這麽着急幹嘛。駱安娣卻笑着說:“因為這樣才能天天跟你說話啊。”
他啞口無言。
然後,她又接着說:“而且吹瞬也好努力。”
“他是天才嘛。”齊孝川不喜歡恭維。
在駱家生活了這麽久,說諸如此類的奉承話不用過腦子,再者,駱安娣的雙胞胎弟弟駱吹瞬的确是神童。四歲會五百多個漢字,小學三年級就通過名牌大學少年班的篩選,他爸媽很體諒孩子,溝通過後得到本人同意才送他去。他也如魚得水,學習很快樂。
休息時間,齊孝川會陪駱安娣去院子裏散步。她一路叽裏呱啦,總有說不完的話。而他則像公主茶餘飯後資助的殘疾學生,裝聾作啞,一個字都不說。
駱安娣家對儀式感的重視非同小可。紀念日也就罷了,他們家甚至會辦家庭音樂會,不少親朋好友,包括之前要求齊孝川跳進池塘的孩子們也在內,都會被邀請過來參加。
駱夫人彈鋼琴,駱吹瞬拉中提琴,駱老板和駱安娣拉小提琴。
他們排練的時候,駱安娣的補習自然也得請假。那是齊孝川難得放松的休息時間,他可以看書,或者打會兒盹。他們家就住在駱家宅院的一角,也會收到請柬,弦樂聲飄進窗戶。
這充斥着可愛之家風格的音樂會與齊孝川全無關系,他沒有興趣,所以一次都沒去過。
但駱安娣怎會輕易放過他?某一天他剛進家門,就看到門口擺放着的小皮鞋。駱安娣一雙鞋的價格抵得上齊孝川三年學費。她情願背着小提琴在酷暑裏滿頭大汗,也一定要到他家來演奏給他聽。音樂考核成績E的齊孝川被迫聽完全程,還要為自己被浪費的時間拍手稱贊。
她看着他,眼睛裏像是有亮片在閃動:“你覺得我運弓怎麽樣?”
假如只需要說“好”或“不好”,他當然直接說“好”。可被問得詳細了,齊孝川卻突如其來嚴肅:“這種事你去請教老師啊。”害得當時也在場的齊媽媽一個激靈,立刻推着駱安娣出去吃點心。
他們就讀的學校是初高中直升制。得知駱安娣放棄私立初中,專程考來時,齊孝川如喪考妣。
他那時候剛升入高中部,本校來的同學不在少數,全都清楚他的黑歷史。外加開學第一天,他和駱安娣就分別作為初高中的新生代表講話。他是入學第一名,她成績至多中上,很難說評判标準到底是什麽,總而言之,演講中途被臺下人大呼“童養夫”實在不是什麽值得自豪的經歷。
他們不分場合、肆無忌憚問他“你媳婦呢”,就連大人都耳濡目染,半開玩笑地稱呼他“駱安娣的小男朋友”。
作為另一個當事人,駱安娣好像從不會為這種事生氣,再說得準确一點,她好像從來不會生氣。不論是什麽玩笑,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喜歡成為別人的笑柄。但駱安娣從未流露過絲毫不滿,她只是笑眯眯地、輕飄飄地說:“別這樣啦,小孝會生氣。”
馬上就有一群人追着齊孝川稱呼他“小孝”,音調拿捏得要多做作有多做作。
就算頂着這樣的壓力,齊孝川還是每天和駱安娣一起上學。當然,并非情出自願,以至于最想不通的時候,他得用盡全力,才能忍住不對着自己腦門來一下。
齊孝川實在痛恨曾經的自己,為什麽不大大方方說出來——“我受夠了”、“我不想陪小孩”,再刻薄一點,“我讨厭駱安娣”。
只要能讓他們劃清界限。
不過,要是說了的話,他可能會變成全校公敵。
學校老師、門衛、打掃衛生間的清潔工,甚至連食堂打飯的阿姨包括在內,所有人談起駱安娣,都會忍不住露出一副會心的笑臉。如此多學校職工,能認識某個學生已經很罕見,更別提還能留下好印象。
這還都要歸功于駱安娣的公主脾氣。從小到大,她是見到路邊賣烤面筋的攤主都要打招呼的那類人。外加相貌出衆,親和力不容置喙,很難有人不喜歡她。
集體裏難免會有不尋常的角色,初中時,駱安娣班上有名同學。二百二十斤的體重意味着外形出衆,滿臉痘印彰顯着相貌平平,不僅如此,女生還頗具人來瘋特質,過分熱愛社交,說起話來像機關槍連發,而且熱愛數落他人,遭到排擠而佯裝不知。總而言之,是個不怎麽合群的孩子。
齊孝川在學生會活動遇到她,五分鐘內說話被打斷七次,留下的印象可謂相當糟糕。值得一提,他當時是高中部的學生會會長,也是高她三個年級的學長。
運動會是初高中一起舉辦,在學校裏,齊孝川一般盡可能避免與駱安娣說話,省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但偶爾他還是會看向初中部,說不清道不明地形成習慣。
那一天,不知道是吃錯什麽藥,那位不合群的女同學居然報名三公裏長跑。跑到一半,就爬行退場,渾身汗臭,身上還粘着操場的沙粒。周遭同學都躲遠,這很明智,因為下一秒,她就扶着課桌嘔吐起來。
嘔吐物泛濫成災。
齊孝川正在跑道上充當裁判,遠遠看見,也只抱着寫字板挑眉。
周遭同班同學都避之不及,造成食物倒流事故的女同學也狼狽不堪,持續不斷地伸出手,試圖擦幹,卻徒然令雙手和衣服也污濁。
就在那一刻,一只手忽然覆上她肩膀。
有人遞了紙巾過來。
“先擦一擦吧。”女生溫吞的嗓音說道。而她也幹脆利落擰幹剛剛跑着去洗的抹布,直接擦拭起桌面。熱騰騰的嘔吐物惡心不堪,駱安娣卻不以為然。
她低着頭忙碌。她身後的同學裏終于有人也上前,其他人拿了別的清掃工具過來,陸陸續續,加入到清理的行列中去。
半個學期後,齊孝川去到食堂。駱安娣仍和簇擁她的人們坐在一起,其中多了一個顯眼的身影,正是運動會時被搭救的嘔吐女同學。她看起來已經能和周圍人正常地交流。
那一年,聖誕節剛好是周末。
有精力過剩的中學生吵着要聚會,慶祝是種傳染病,不知不覺就大規模爆發。就連齊孝川這樣的人緣都有人問,雖然當即就被拒絕。
據說有八組人都在争搶駱安娣,吵着要她過去玩。駱安娣只有一個,自然不可能切塊分給他們,因此最後,他們的解決辦法是八組人一起聚會,歡樂一家親,好不熱鬧。
齊孝川對任何節日都沒興趣,理所當然也沒準備禮物,那天早早就睡下。半夜迷迷糊糊,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憑借本能睜開眼,竟然看到床前黑影。
他吓得不輕,以為是貞子,差點一拳揍過去。燈及時亮起,駱安娣不好意思地笑着,伸手替他掖被褥:“你怎麽醒了?”
“你……你在這幹嘛?!”這種時候,論誰都很難壓抑低氣壓。
她卻突然掏出一只禮盒,慢慢從後面探出蘋果似的臉頰來,笑眯眯地說:“我想學聖誕老人給你送禮物。”
“哦,”他脾氣沒消,還是皺着眉,總算清醒些,“白天拿不是一樣的?”
“當然不一樣啦,”她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桌上,然後才出去,走到門邊,又用力揮了揮手,“我走啦。”
他已經起床,穿上外套,邊揉眉心邊說:“我送你。”沒別的意思,純粹是為了職責。讓小姑娘走夜路,到底不太厚道。
外面開始下雪,落到掌心化成水珠。齊孝川困得要死,只想趕快送完她回去睡覺。可惜駱安娣不緊不慢,甚至有心思同他閑聊:“明天我可以跟你一起做作業嗎?”
“嗯?”他打呵欠,可能太困了,所以比平時放肆,“這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嗎?”
她絲毫不覺得這個提問冒犯。那天晚上,駱安娣穿着一件紅色的呢子鬥篷,在他面前轉了個圈,發辮也輕輕搖曳。她笑嘻嘻地擡起頭:“可以跟我聊天啊,這不算好處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5-23 17:55:11~2021-05-25 21:06: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ll、西西黛黛、RUI啊、來聊五毛錢天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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