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露鋒芒
四爺很自然地坐在了首位,細細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小少年。
風華此時身形尚未脫去稚嫩之氣,筆直地站在四爺審視的目光中,卻無絲毫畏縮之意,舉手投足間,顯出稚子罕見的優雅從容,兼具嫩竹拔節般的清傲氣質,令人不由得眼前一亮——起碼,風華看得出來,眼前這位爺對自己的表現是暗自滿意的。
中年文士似乎對滿屋子的書更感興趣,站在書架邊,饒有興致地抽出書翻翻看看,少年更是活潑得有點過頭,很快便竄上了二樓,站在他們身後的侍衛中立即分出了兩人随着陽光少年追上了樓。
風華見這幾人完全沒有身為客人的自覺,心中默默念叨“反客為主反客為主反客為主”……反複念了十幾遍,深吸一口氣,淡定了下來。
算了,還是眼前的人最難纏,還是集中精力應付這個人吧!
“不知這位貴客如何稱呼?”
“你就叫我四爺吧,難為你小小年紀,能說出‘理越辯越明’的話。”四爺平靜地開口誇贊,神色卻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什麽表情。
四爺????( ⊙ o ⊙)啊!
不會吧……
風華眨了眨眼睛,心底翻起一波驚濤巨浪——難道這就是穿越者的主角光環?她就這樣“被”中獎了!!!
不過,眼前這位可是九龍奪嫡的最後勝利者,奠定康乾盛世的雍正大帝——她居然見到真人版雍正!活生生的雍正!!嗷嗷嗷!!!
話說真人跟那青年中年老年完全迥異的囧版畫像完全不像啊,到底是誰這麽糟蹋人的,怎麽這麽沒職業道德,真該回爐重造啊啊啊啊!!
風華在心裏使出吃奶的勁兒嚎叫——以表達自己的激動,只表面還努力維持着淡定,矜持地咬文嚼字,雪白的小臉因此泛起了淡淡的紅暈,“貴客誇獎了,這理并非學生自悟,所謂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也自有真道理。學生也不過是多看了幾本書罷了。”
“這滿屋的書你都看過了?”明明是詢問,口氣卻是肯定。
這個也不是什麽秘聞,風華的确都看過,只是以前是囫囵吞棗理解個大概就行,自從穿越以後,少了其他娛樂方式,讀書反倒成了她的興趣所在,記憶力又幾近過目不忘,她倒是很樂意把書都嚼到肚子裏,所謂滿腹經綸,既然古代的書生們能做到,沒理由她做不到啊!
風華很痛快地點了點頭,環視四周,笑容坦蕩而自信,“學生要考功名,前提自是要熟讀詩書經義,不能做到滿腹經綸,又如何在考場上胸有成竹?!”
“你倒是不謙虛!”四爺輕哼了一聲,這小孩骨子裏雖然透出一股子的狂妄嚣張,然眼神清正,充滿靈性,倒也不讨人厭。
風華不是真正的孩童,自然善于察言觀色,四爺這一句話,一個眼神,她便看明白了——四爺此人,表面上規矩嚴謹不容置疑,可若有人順了他的眼,就能在基本的三綱五常範圍內獲得他最大限度的縱容,果然如書上所說的愛憎分明。
所以說,當他的敵人很倒黴,當他的‘自己人’很幸福,她可不想在第一眼就被對方否定,就算當不了對方的‘自己人’,起碼也要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呃,哪怕是有點張揚驕傲的小樣兒……
弄清四爺對自己的态度後,風華露齒一笑,很徹底地運用自己的優勢,盡量拉近自己和眼前人的心理距離。
“學生說的全是實話,況學生也沒有說對這些書都理解透徹了,只是熟讀而已,可不比謙虛的場面話好聽?!”
四爺頓時覺得這小孩賴皮狡辯的樣子有點欠抽,他兒子可比對方可愛多了,挑剔地把人上下左右打量一遍,忽然沖中年文士道,“這位‘滿腹經綸’的小秀才倒頗有狂生的意氣,王露,也不知你們兩位哪個學識更好。”
四爺的口吻裏有淡淡的調侃意味,那位看書入了迷的中年文士詫異地擡起頭,看看四爺又看看風華,當下微微一笑,不客氣地道,“既如此,我且請教小公子,詩經魏風最後一篇是何?”
——這就算考上了麽?只是以背誦入題,還真把她當成小孩子了啊!
風華皺皺鼻子,只覺得郁悶,不過孩子也有孩子的優勢,她不急,遂不疾不徐地背誦道,“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汝,莫我肯顧。逝将去汝,适彼樂土。樂土樂土,……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6);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何解?”
這個難度稍微大了一點,也只是大一點而已。
風華仍然是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古代那些要想在天下弘揚光明正大品德的人,先要治理好自己的國家;要想治理好自己的國家,先要管理好自己的家庭和家族;要想管理好自己的家庭和家族,先要修養自身的品性;要想修養自身的品性,先要端正自己的心思;要想端正自己的心思,先要使自己的意念真誠;要想使自己的意念真誠,先要使自己獲得知識;獲得知識的途徑在于認識、研究萬事萬物。”
“以五臺山賦詩一首,如何?”
這下風華噎住了,眨巴眨巴圓圓的貓兒眼,詫異地仰頭望向王露,開玩笑吧,當堂賦詩?!當她是七步成詩的曹植啊?
四爺淡然地看着她,王露抿嘴微笑着回視她,一本正經,好整以暇,可關鍵是,她為什麽要乖乖接受他們考驗啊啊啊?
該死的現代人趨利避害的本能……
“當堂賦詩,恕風華無此捷才,若随口胡謅,圖惹笑話。”風華舔舔粉粉潤潤的小嘴,淡定地道。
“無妨,我們也不指望你做出驚才絕豔的好詩,随便來一首吧,就算是打油詩,爺也保證不笑話你。”陽光少年忽然從樓梯上跳下來,笑嘻嘻地接口,與四爺相似的明亮鳳眼,沖風華擠了擠。
o(╯□╰)o……
風華盯了他一眼,手癢癢地攥起拳頭——好想揍人!!!
既如此,也不能怪她冒壞水兒了,風華眼睛滴溜溜一轉,粉潤的嘴角彎彎翹起——
“那麽,學生就獻醜了:天半瞻蘭若,鐘聲發上方。只疑查到漢,空說海生桑。積雪山皺白,經霜葉染黃。聖蹤餘想象,雲際辨微茫。”
這可是某人的兒子——未來乾隆爺的詩,我看你們還怎麽挑剔?
考到了這份上,不止四爺和王露神色間多了幾分正式,那些散在一旁邊抄書邊豎着耳朵關注這邊動靜的士子們都忍不住抽了一口氣——能背出經書段落、解釋經書意思不是難事,可像這樣連氣都不待喘一聲就流利回答的,非得下過苦功不可,單那份自然而然的态度就讓人欽佩不已。
而剛剛才說自己無捷才,轉眼便當堂賦詩,雖說遣詞用句直白淺薄了些,但詩意頗為開闊豁達,對于一個十歲孩童來說,真正是難能可貴了。
四爺微微點了點頭,深深地看着風華,“以你這歲數,差強人意。”
——呃,差強人意??啊哈哈哈……
風華在心裏大笑,恨不能在地上滾幾滾,然表面還是不動聲色,半點沒有被誇贊的喜悅得意,這份寵辱不驚的定力,瞧在四爺王露眼裏,自是不俗,對風華更看重了幾分。
王露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若黃河泛濫,如何治理?”
此題一出,屋裏靜了一下。
屋裏的雖都是讀書人,卻也有直白和通透之分,那心思淺淡的人只看到了表面,便把心力都關注到了河工治理本身,皺着眉頭絞盡腦汁地思索起解題之道。
而那聰明靈通之輩卻都是心頭悚然一驚,緊緊閉上了嘴巴——如此問題,絕不是風華這種剛得了功名的小秀才或者是其餘的白身士子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議論的,若是出在科考卷子上,他們還能洋洋灑灑地寫出來,可若是現在輕易開口,怕就是個妄議朝政的下場,腦袋都不夠砍的,更別提前途功名了。
四爺不動聲色地看了王露一眼,卻沒有阻止的意思。
部分乖覺的讀書人有些沉不住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沖風華無奈地笑笑,示意不是咱們不講義氣,而是實在惹不起,然後夾着書本捧着筆墨溜之大吉了。
而風華,在聽到這個題目的剎那,愣住了,她既沒有去思考解決問題之法,也沒有如其他人那般擔心“妄議朝政”,而是想到了另一個詭異卻直指要害的事實——
“治理黃河”這樣深度的問題,根本不應該用來考察一個小有實力的小學子,由皇上拿來和心腹重臣商量還差不多,而四爺卻不反對,顯然看重她的程度已經超出他的初衷,這意味着,只要風華的答案能讓四爺滿意,她就會一步登天,去到四爺身邊,做幕僚也好,門客也罷,總比一級級考試便捷得多,而只要她忠心耿耿,将來毫無疑問會被四爺當做心腹來培養。
這樣的境況,超出了風華自己的計劃,她原本是不打算一生都隐居此地,有了機會自然是要到外面走走看看,用親身的體驗來诠釋一個真正的大清,方不辜負了這番穿越的奇遇。
所以在四爺與王露考她時,她考慮都未考慮便吃下了這餌,雖說沒有攀龍附鳳之心,落在有心人眼中也有三分急功近利的意思,而在她自己看來,不過是認認真真地對待了這次改變命運的機會。
可她什麽都算到了,卻沒有算到,機會來得如此突然,如此被動,而她卻還沒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