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情不錯?
房間裏沒有人說話,周遭只有劇烈的喘息聲,間或摻雜着壓抑的輕吟。
時間似乎被暫停了,挂在高空中的月亮位置依舊,光暈灑在地上,被一小灘血污染後變得不再皎潔,反而透着一股凄涼的肅殺感。
關渝舟垂着眼,拇指一點點抹去右手沾到的鮮血,腳下鞋跟随意一轉,又引得趴在地上的青年痛呼一聲。
然而這種哀叫引不起男人的任何同情。
“做這種事多久了?”
栗發被迫歪着頭,脫臼的雙手早已擡不起來,他朝一旁啐了口,牙縫裏全是自己嗆出的血液。好似不是頭一回遭到這種待遇,雖然身體在發抖,說出的話倒還算平穩:“多久了?誰記得這種事啊。”
變色龍是入夢者中特殊的一群人。
這就好比在正常人勤懇工作來維持生計時,暗地裏卻有着不為人知而在刀尖上舔血的人。現實中所有人都為了生活而奔波,夢境裏的他們也一樣。
關渝舟深知這一點。
他放輕了腳下的力道,稍稍彎腰将地上那把透亮的尖刀撿了起來,放在眼前粗略地看了一圈。
刀的大小并不常見,還不足一個手掌長,刀尖是個圓弧,直落下的傷口不會致命,但捅進身體裏轉一圈的感覺可以稱得上酸爽。
就像睡覺前穿什麽衣服進入夢境後也會穿什麽一樣,除了食物和中大型槍械會被阻攔外,入夢者是可以攜帶一些小型工具的。
只不過規定範圍十分有限,就如可以在胸前別一只紅外線筆,卻沒有辦法在口袋裏揣一個小手電。
有些人會帶撬鎖用的黑發卡,有些人會帶用來取暖的打火石,然而卻沒有多少人會選擇帶一把刀。在這麽個人與人之間信任脆弱到宛如玻璃的地方,誰身上帶武器誰就會被集體排斥。
所以會選擇帶刀具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以夢裏殺人來取樂的,另一種是獨行需要防備被人殺的。
見關渝舟撿起了自己掉下的刀,栗發抖得幅度更大了一些。雖然他早就見慣了別人的慘狀,但卻依舊無法正視自己的死亡。
關渝舟把刀握在手裏轉了兩圈,淡淡問道:“你在害怕?”
這話沒什麽語氣,連半分嘲弄都算不上。栗發卻歪着臉,看關渝舟的眼神裏驚怒交加。他沒法合上的嘴邊全是唾液,稱得上清秀的一張臉上已沾滿了灰。
關渝舟忽然笑了:“怕什麽,哪怕你被我分成幾塊,只要還有一口氣按離開選項,出去後依舊完完整整,一根手指都不會少。”
他說的輕飄飄,栗發腦海裏卻浮現出自己被削成棍子,五指被割的模樣。
“不過……”關渝舟停了幾秒。他用刀尖在腳下人的臉上比劃兩下,手腕上帶了一股子狠勁後,才将接下來的話說完整:“就算我斷了你的手腳,讓你沒法選擇出去,到時候流血過多死在這裏也算不上是我動的手。”
望着眼前這個變臉如翻書般的人,栗發終于猛地顫栗起來。
他吞咽着嘴裏的腥氣,總算想起了那篇從各地搜刮整合的資料裏原話是怎麽描述的。
他見這人和那位挨得挺近的青年在一起時溫溫和和,壓根不像是個狠角,還以為是資料誇大事實。等到刀刃在他臉上慢條斯理割了幾個不深不淺的口子後,他才明白不是資料有誤,而是自己太過看低獵物了。
“怎麽辦呢?”關渝舟聲音很輕,不像是在問地上狼狽的人,而像是在自問。他把刀随手放在腿上,右手在左手無名指根部摩挲一圈,眼神沉寂地望去:“我不殺人。”
栗發表情豐富多彩,一時間揣摩不清關渝舟的意思,半口氣呼出去了,剩下半口氣還噎在嗓子裏不上不下,“我知道,你不殺人……”
關渝舟又笑了,嗤的一聲,短促得讓人壓根抓不住。他松開交握的雙手,重新把刀握在了手中:“你的資料這麽詳細?知道我不殺人,所以才特地來讓我破戒?”
栗發艱難動了動手臂,餘光中反正癱在地上的掌心卻怎麽合也合不攏,像是感覺不到存在了一般。他額前的汗珠順着臉頰滑落到地上的那灘紅色液體裏,咬緊了牙又哆嗦起來。
“來說說看,資料裏都寫了我什麽?”
栗發剛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只猶豫了幾秒,便順溜地複述起來:“說了你的外表特征,身邊偶爾會出現的其他人,性格等……還有人說……”
他像是遇到了什麽難題,接下來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裏,直到踩在自己脖子上的鞋子動了動,他才磕磕絆絆接着往下道:“還說你、你現實中是個強……犯,表面模樣都是……都是裝的,其實心裏扭曲,是個變态……”
“強`奸犯?”關渝舟重複着這個詞,轉瞬又問:“再說說,我身邊會出現的人都有誰?”
“沒有多少人,常見的有‘小綿羊’,少見的有‘紅玫瑰’,資料上說你、說你幾乎都是獨行的……”
關渝舟等了幾秒,慢條斯理地接話:“就兩個?沒了?”
栗發仔細想了一圈,确認沒落下什麽名字,果斷答:“沒了。”
“是不是這回你活着回去了,人名又會多出一個?”
栗發愣了愣,頓時明白了關渝舟的意思。他一時間激動起來:“我……我不會說多餘的話。”
關渝舟眉頭一挑,擡起了腿。
栗發餘下的半口氣又撒出去一部分,腦袋上壓着的那份重量消失後,他覺得這是逃過一劫了。
他所說的這份“資料”,是一個私人網站上不對外公開售賣的文件。網站的警惕性很高,入會需要通過層層考驗,所有的注冊人信息都必須是真實的,十天半個月審核過後才能進入那份對于變色龍來說是藏寶洞的地方。
不少有本事的人會不定時上傳參與者的資料,想要選取不錯的獵物,資料對于這些人來講是必不可少的東西。
而文件的價格并不便宜,根據上傳者喜好的不同,被定義的“價格”也大相徑庭。有人偏愛金錢,有人偏愛市面買不到的珍品,其中甚至還有人要求用活人來替換。
栗發的上一個狩獵對象的資料,就是他用一個“活人”換來的。
賣家會給買家提供交易地點,作為買家的他只需要想辦法把一個無辜且符合要求的陌生人騙到偏僻的地點,後續的事情就不需要他來擔心了。
他長得無害,又挺會打扮和僞裝,有過幾次失敗的經歷後,接下來就可謂手到擒來。
人口數量太多了,失蹤那麽一兩個人也激不起漣漪。
栗發覺得,所有文件的價格中,用“活人”做貨幣最為劃算。
然而就當他以為自己很聰明、讓眼前的男人沒有繼續折磨自己的意思時,對方的鞋跟卻擦過他的手臂,鞋尖碰在了他的鼻梁骨上。
“名字。”
栗發略微遲疑,“……介誠。”
“誠實的誠?”
“是,誠實的誠。”
關渝舟看着他滿是血污和唾液的半張臉,不着痕跡地皺着眉。
介誠看着關渝舟,似是想要擠出一個嘲弄的笑容,他忽然用起了尊稱:“您和我沒什麽兩樣,您一開始就知道,那罐子裏頭裝的東西有問題吧?”
關渝舟俯視着他,鞋尖擡起了他的下巴。
“那罐子要是不碎,它在哪兒,今天小鬼就會徘徊在哪兒。您讓兩個小孩子帶走,其實原本也只是抱着利用他們的心思吧?”
關渝舟沒搭理,像是根本沒聽進去。
“畢竟他們看上去更好欺負,會讓人更樂意搶奪資源……您還特意給了烏阿足夠時間,讓他來當這個冤大頭,您這麽做本就是想讓他去死……所以您和我沒差,我說的沒錯吧?既然我們都是同類人,那您為何不選擇和我同行,我——”
“同類人?我和你?”
關渝舟審視他片刻,待記住面貌後,腳便毫不留情地一收,讓人下巴狠狠磕在了地上。
他起身把刀扔在介誠背上,不管對方蜷縮着痛呼的模樣,冷聲道:“別拿我和你相提并論,再有一次,我會在出去後割掉你的舌頭。”
介誠在地上崴了一圈,回頭想要再說些什麽,屋子裏卻沒了關渝舟的身影。
他臉上的紅緩緩褪去,身體也逐漸冷靜下來。片刻後,他陰晴不定地望着已經滑落到腰旁的刀具,咧嘴罵了句髒話。
……
關渝舟睜開眼,周圍是熟悉的茶水室。周遭沒有其他人,狹小的空間內只有桌上半杯茶的香氣彌漫,杯壁上還帶了些暫未消退的餘溫。
他揉了揉額角,掀開身上蓋着的薄毯,拿起剩下的半杯茶一飲而盡,将身上的運動服換成擺在一旁的高定,順手把鞋子丢進垃圾桶。
做完這一切,他這才打開門鎖推門而出。
文件夾堆得一團糟的書桌前背對坐着一名黑發貴婦,聽見響動後對方不慌不忙地将手中杯子放回茶盤中,撩了撩耳邊的碎發,露出造型別致的耳釘。
“出來了?”貴婦望了眼牆上的鐘:“這回看樣子不難嘛,你還沒睡半小時。”
她聲色實在不算柔美,像是掐着嗓子冒出的音。
好在關渝舟早已習慣了對方怪異的調調,神色略帶不悅地掃了眼自己一片狼藉的桌子,“不是說不要亂動我的東西?”
“讓你那個能幹的小助理收拾好了。”貴婦滿不在乎地從包裏掏出指甲油,開始護理手指甲,“反正他每次替你做事都很開心,我這樣還算是做了順水人情。”
關渝舟不作搭理,仿佛多看一眼就控制不住想要把人攆出去一般。他習慣性摸了摸指節,那兒原本留着印子的地方竟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一枚模樣斑駁的戒指。
貴婦媚眼如絲地吹着指甲,抽空打量了他幾眼,道:“你看起來心情不錯,還要急不可耐倒自己胃口?”
關渝舟沒有否認,目光鎖在飾物上,臉上表情卻頓時柔和下來。
“我明天回國。”
貴婦對他的反應而感到微微驚訝,隔了一會兒才問起來:“國內不是不許你回去?”
“有時間打扮,不如多看看新聞。”
“随你,只要你回國還能保住一條命就行。”貴婦态度很無所謂,塗完了指甲又捏起茶杯遞到嘴邊抿了口,“随便留個什麽東西下來吧。有需要就發郵件給我,到時候我要是心情好了就跟你一塊兒進去。”
“下周我會再進去,提前和你說一聲。”關渝舟說完還不忘添上一句,“到時候你一起。”
貴婦手沒由來地一抖,半瓶指甲油全貢獻給了地板,“為什麽我也要進去?我還沒閑兩個月呢,不急着找死。”
“把地擦幹淨,然後離開我的辦公室。”
貴婦理了理裙子,手中小折扇一開,嬌聲嬌氣道:“你上午還說,給你放一中午哨就請人家去吃火鍋的。”
關渝舟冷笑:“你要是再惡心我,下次我會喊上小羊一起進去。”
貴婦:“……”
她扇子一收,表情一肅,老實了。
辦公室外是一個攝影棚,小助理頂着金燦燦的頭發,操着一口不怎麽順暢的國語,樣貌不過二十上下。
男孩勤工儉學來他這裏做一個攝影助理,渾身都有這個年紀使不完的勁兒和活潑感,“白女士,午安。”
白女士标志一笑:“不好意思,裏面有些亂,麻煩替我整理一下。”
“好的,我這就去。”小助理連忙放下手裏的活,飛快看了關渝舟一眼,蹦蹦跳跳地進去收拾了。
坐進車裏,白女士啪嗒點燃一根煙,帶着手套的指尖有節奏地敲打在方向盤上,透過後視鏡看了眼正在系安全帶的男人,“你這小助理性格不錯,人也漂亮,明眼的都知道他有跟你的那份意思。你在國內又不是那麽好呆的,不如就留下來試試看。”
“你喜歡就領走。”關渝舟眼皮擡也沒擡,“別再和我提這一茬。”
“是,是。”白女士心裏嘆口氣,知道什麽話不能說,硬生生把接下來的詞句全都咽了回去,“你那戒指不去洗一下?看着都瘆得慌。”
關渝舟側着頭看向窗外,一副你說我不聽的态度。
得,又是這樣。白女士将煙丢出窗外,搖上車窗,“所以你這次進去遇到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了?”
關渝舟瞥去一眼。
“看來我猜對了。”白女士咧嘴一笑,壓根不似個淑女,“你每回出來盯着那戒指臉都黑的要死,今個出來後像是被滋潤過,比上回見到的那個無頭屍還讓我膈應。”
關渝舟聞言,緊繃的臉稍漸舒緩。暖氣逐漸取代冰涼的空氣,溫差使得玻璃上出現一層薄薄的霧氣。
他随手在窗戶上抹出一道痕跡,看着上面映出的戒指倒影,不知想到了什麽愉快的事情,輕輕笑了一聲:“遇到了一位故人。”
作者有話說:
除夕夜快樂,祝大家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