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眠
山村初夏的夜晚依舊涼得有些沁人，山風呼啦啦的刮過來，青青郁郁的禾苗起起伏伏，在籠了一層輕紗一般的月色下，像青黑色的波浪，帶着陣陣青草的芳香。
走在前面衣着單薄的人打了個噴嚏，回頭看了一眼落後幾步的人，對方身材不高，人瘦瘦小小的，穿得密密實實的，就連頭上都用圍巾裹了，微微垂着頭，整張臉就都藏在陰影裏看不清楚，于這樣的夜裏，便添了幾分神秘。
錢招娣心裏多了幾分敬畏，低聲道：“嬸兒小心，這邊有個坑。”
後面人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并不清脆悅耳，相反有一種上了年紀的暗啞刺耳。
錢招娣不敢再說話，繼續在前頭帶路，兩人沒帶手電也沒提馬燈，甚至還專門避開月色，專往暗處走，就連腳步聲都特意放輕了，悄無聲息的穿過村莊，來到一座青磚大屋，錢招娣上前輕輕的敲了敲門，沒一會兒就有人過來把門打開，看了看外面兩人，也不說話，使了個動作，招呼人進來，穿過院子，進了東廂房。
前頭帶路的人擦了一根火柴，将油燈點亮，這才露出一張滿是褶子的臉，吊梢眼，眼睛像幹涸的泉，渾濁的目光的盯着你看時，總有些滲人。
“馬仙姑。”楚老太轉頭看向瘦瘦小小的人。
雖然蘇敏說楚燕沒大礙，睡一覺就沒事兒了，但楚老太向來最是封建迷信，她了解到楚燕被救醒過來之後的表現，怎麽想都覺得她這是沾上什麽髒東西了，後來見她無緣無故又昏迷了這麽久，就更加忍不住了，到了夜裏就命令錢招娣去隔壁村将馬仙姑請過來，錢招娣雖然覺得不妥，但心裏也是毛毛的，因此也沒怎麽反抗就接受了婆婆的命令。
對方擺擺手：“仙姑什麽仙姑的，就不要再叫了。”
現在破四舊可是破得厲害，誰要是跟封建迷信沾上邊兒，肯定得不了好。
馬仙姑可不敢再随意沾染這些，之所以會冒險過來，還是因為這兩年日子過得艱難，楚家出的錢多，她才冒險過來的，可就算是如此，也不敢大肆張揚，得等夜深了，所有人都睡了才偷偷過來。
“馬嫂子。”楚老太知機，忙改口。
馬仙姑解開頭巾，露出一張枯瘦的臉，一雙眼睛好像淵譚一般深邃，像是蘊了神秘的力量一般，她淡聲道：“人在哪兒。”
“在這邊，嫂子跟我來！”
楚老太拿上燈，引着馬仙姑來到床前，将油燈湊近床上昏睡的楚燕，馬仙姑微微彎身，眯起眼睛盯着楚燕看。
幹什麽？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滾開！給我滾開！
老娘只是重生了，老娘才不是沾上什麽髒東西呢，什麽鬼東西，趕緊的給我滾開！
楚燕渾身發癢，根本就睡不着，楚老太一開門進來她就注意到了，等到她口叫仙姑，就立馬明白楚老太這是想幹什麽，她頓時又氣又惱又怕，叫罵不已，可惜沒人聽到，她依舊平躺在床上，整個人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一般。
“仙——嬸子，”錢招娣立馬改口，小心翼翼的問道：“您看出來，我家燕子這是咋了嗎？”
楚老太也緊張的盯着馬仙姑。
馬仙姑半阖上眼睛，燈火明滅間，越發顯得神秘了。
她低聲說：“她身上的确是有些不妥。”
楚燕：你才不妥，你全家都不妥！
楚老太和錢招娣頓時緊張起來。錢招娣結結巴巴的問：“是，真的沾上了什麽髒東西了？”
馬仙姑皺了皺眉頭：“是也不是。”
楚老太和錢招娣都懵逼了，什麽叫做是也不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楚老太低聲道：“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還請仙姑指明。”
就連床上的楚燕都緊張起來，這馬仙姑，不會真的看出什麽來吧？
馬仙姑皺了皺眉頭：“髒東西倒也不算，只是她落水之後，的确是有了一番奇遇，如今她還是她，卻又不是她。”
楚燕瞬間如同冷水淋頭：這是，被看穿了？
她會怎麽說？将她重生的事情說穿嗎？
那自己會怎麽樣？
會不會被火燒死？
亦或者是被抓起來槍斃？
楚燕怕得一身冷汗直冒。
“這，這話怎麽說？”楚老太皺眉，沒聽懂。
馬仙姑高深莫測：“天機不可洩露！總而言之，她沒有什麽大礙，該醒的時候自然也就行了，只如今她的命數已經有變，将來是飛黃騰達還是落魄潦倒，全在她一念之間，我只能勸你們一句，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多的話，馬仙姑卻是一句都不肯多說了，拿起圍巾重又包起來，準備離開。
楚老太和錢招娣也沒有辦法，畢竟這一道就是這樣，能說的人家肯定說，不能說的也不要多問，問了對自身也沒有什麽好處。
楚老太将早就準備好的大米和雞蛋遞給馬仙姑，又讓錢招娣将人給送出去，馬仙姑出門後擺擺手，獨自隐進黑暗中，無聲無息的離開。
錢招娣回到楚燕房間，低聲跟楚老太讨論：“娘，你說，這馬仙姑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做是她又不是她？
真是繞得人糊裏糊塗的。
楚老太到底是年紀大些，見識也多些，這會兒已經穩住了：“你管這個幹嘛？總之燕子沒事就行！行了，都洗洗睡吧。”
楚老太先出去了，錢招娣又待了一會兒，給楚燕扯了扯被子，也回自己屋裏去了。
楚燕，她當然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了。
這祖孫三人都沒有注意到，就在楚燕的窗外，藏着一雙耳朵。
等到屋子裏恢複死寂般後，窗外一道魁梧的身影悄然離開，半半在村道上七繞八拐，确定身後沒人跟蹤之後，悄然來到山腳下一個小房子外面，輕輕的敲了敲門。
“誰？”裏面傳來女人壓低的聲音。
“是我！”男人也壓低了聲音道。
聲音一落，門扉吱呀一聲打開，男人警惕的觀察了一番外面，确定沒人看到，閃身進了院子，和女人一起進了屋子，女人從裏面把門給反鎖了，這才轉身急急的低聲問男人：“怎麽樣？有沒有查出什麽來？”
男人搖搖頭，很快又意識到女人看不到，便又壓低聲音說：“楚家剛剛請了馬仙姑過來看楚燕。”
男人低聲将馬仙姑說的那些話重複了一遍，他也是不解：“你說，這馬仙姑到底是什麽意思？”
女人也想不明白，不過：“不管怎麽樣，被楚燕喊了這麽一嗓子，周家那邊肯定會有些防備，到時候你要是再想動手，只怕不容易。”
女人越說越是擔憂：“六哥，要不然咱們還是算了吧。我不想你出事兒！”
男人聞言感動的摟住女人：“玉蘭，你真好。你放心，我一定會想到辦法賺到錢，養活你跟孩子，不讓你們吃苦的。”
女人依偎在男人懷裏：“我吃點苦有什麽呢？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吃再多的苦我也不怕的，我只是不舍得孩子跟着我吃苦罷了。不過我也相信你，一定會照顧好我們母子倆的，我們母子倆，以後就全都靠你了。”
“嗯，你放心吧，我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絕對不會讓你受苦的。”男人發誓。
兩人你侬我侬了一會兒，女人才說道：“既然我們決定罷手，還是得跟那邊說一聲，免得找上門來。明天正好是集市，肯定有很多年輕媳婦大姑娘跑去逛集市，我跟着去也就不顯眼了。”
男人猶豫：“要不然還是我去吧？你剛剛懷了身子，我怕你累着了。”
女人嬌笑道：“哪裏就有這麽脆弱了。再說了，我也不是自己走路去，正好明天是集市，村裏牛車肯定去，到時候我起早點坐牛車去就行了。”
女人又勸了幾句，男人這才應下了。
兩人又癡纏了一會兒，男人這才悄悄的出了屋子，離開了小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