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手劄沒有署名, 甚至沒有名字,翻開第一頁就是泛黃的紙張上,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陸祈伸手摸着上面刺眼的血跡, 指尖一疼。
“先生,手怎麽劃破了?”宋茂還在整理堆灰的古卷和畫卷,見陸祈手被堅硬的紙張劃破, 微微吃驚, 連忙去找急救箱。
“沒事, 你先回去吧。這些我自己整理。”
陸祈看着被劃破的指尖,見血跡滴落到手劄上,正要拿紙巾去擦,血跡已經融入手劄跟猩紅的血漬融為一體。
一股古怪的情緒在心底滋生, 陸祈揮手讓宋茂回去, 然後翻頁看後面,奇怪的是厚厚一本手劄, 竟然一個字都沒有。
他翻了翻木箱子, 找出其他幾本手劄來, 對應着族譜,找到了相應的第幾代家主, 陸氏到他這一帶已經是第十代, 留下手劄的只有五本, 加上那本無字手劄總共是六本。
這五本中記載的也不是平生事跡, 而是每任家主尋人的零散線索, 每一世都無功而返, 三十而亡, 無一例外。
陸祈垂眼将手劄放進木箱子, 只留了那本無字的手劄放在床頭, 被紙劃破的指尖已經止血,像是沒有受過傷一樣。
他給老宅的老爺子打了一個視頻電話,老爺子今年一百零七歲,是陸氏這一代年紀最長的長輩,也是陸氏祠堂的守護人。
電話接通,視頻裏出現一張十幾歲小少年驚喜的臉:“太爺爺,是陸哥哥。”
小少年将電話給精神抖擻的老爺子,老爺子看到陸祈,激動地喊道:“家主怎麽會有時間打老頭子的電話,可是有什麽事情吩咐我們去做的?”
陸祈微微一笑,溫潤說道:“陸爺爺,只是想問您一件事情,歷任家主的手劄我拿到了,為什麽其中有一本是無字手劄?”
老爺子耳背,聽了兩遍才聽清楚,顫顫巍巍地說道:“家主,木箱子裏的東西只有歷任家主能打開,我們就算看也看不懂,您自己慢慢看,一定能看懂的。”
陸祈垂眼,茶色瞳孔微深:“那您歷經兩任家主,可以跟我說說上一任家主的事情嗎?譬如相貌,譬如性格以及生平事跡?”
按理說,每一任家主都應該有畫像或者照片留下,但是沒有,一張都沒有。
老爺子看着視頻裏清冷矜貴的年輕家主,拿着手機的手不自覺地抖了抖,沉默數秒鐘,沙啞說道:“您跟上一任家主長得一模一樣,性格也相似,那時候我還是孩子,家主并不住在老宅這邊,與您一樣離群索居,只是他的事跡隐藏在那些歷史書本中,若非陸氏祖訓,也是開國元勳一樣的存在。
您問這些做什麽?”
陸祈微微吃驚,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嗎?他應該能想到,他有着與生俱來的天賦,能看透人心,能博古通今,這些也許不是他的能力,也許是陸氏家主的能力。
“您明年就到了三十了,找到那人了嗎?”老爺子後面的話說不出來,聲音哽咽,他已經活了一百多歲,難道要他看着兩任家主三十而亡嗎?
他們祖上本不姓陸,成為陸氏的守祠人之後,才改為陸姓。
陸祈溫和說道:“爺爺莫擔心,祖上還有遺訓嗎?”
老爺子點頭,鄭重地說道:“還有一句是留給我們守祠人的,若是家主放棄了尋人,那我們後世子孫也就不必再當守祠人了,因為不會有下一任家主了。”
陸祈瞳孔一縮,如果他放棄,那陸氏自他這一代就要斷絕了,因為背叛者,沒有來生。這是詛咒,也是贖罪。
“好,我知道了,您注意身體,年後我應該會回老宅一趟。”
老爺子激動地點頭:“好的,您一定要記得回來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一任的家主似乎比上一任多了一絲煙火氣息。
陸祈挂了電話,站在露臺上看着外面深濃的夜色,俊美深邃的五官和夜色融為一體,冰冷如雕塑,直到手機翁嗡嗡地響起來。
李長思:出去散步嗎?
手機屏幕亮起,用小棉花糖做頭像的人兒燦爛地問他。
陸祈周身寒意被驅散,仿佛從黑暗中重返了人間,許久發了語音過去,低沉沙啞地說道:“我在門口等你。”
李長思套了一件毛茸茸的大衣,戴上帽子出了心動小屋,遠遠地就看到站在路燈下的陸祈,背影被路燈拉的修長,氣質清冷矜貴。
她走過去,将小手塞進陸祈的大衣口袋裏,暖着小手,彎眼笑道:“走吧。”
陸祈握住她的小手,幫她捂暖,低低笑道:“前面好像有家便利店,我們去買杯熱牛奶?”
“好呀。”李長思心情不錯,剛丘比給她打電話,說她的箜篌視頻在網上點擊過了百萬,春晚給她發了邀請 !
丘比在電話裏高興的險些瘋癫,上春晚意味着什麽?意味着李長思之前的那些黑歷史可以翻篇了,而且登上了春晚的舞臺,基本是穩住一線藝人的咖位了。
她才爆紅半年,就能上春晚,這在娛樂圈簡直是奇跡,不過李長思本身就有些牛逼屬性的,下半年幾乎每個月都有轟動的事情發生,沖着她為國家做的那些貢獻,上個春晚也綽綽有餘了。
兩人沿着路燈一路往前走,心動小屋所在的位置不算偏,出了別墅區就能看到便利店和咖啡館,附近還有超市和大型商場。
陸祈去買了一杯熱牛奶,走出便利店,見李長思站在娃娃機前面,看着裏面毛茸茸的娃娃,頓時失笑,去便利店買了一些硬幣。
李長思雙眼微微發亮:“你會玩嗎?”
她沒有玩過。
陸祈:“看別人玩過。”
他将手上的熱牛奶遞給她,将硬幣塞進機器裏,操控着手柄,開始抓娃娃,那探頭又松還會抖,每次抓起來都給抖下去了。
“呀,又掉下去了,再來一次。”
“嗯。”
李長思捧着熱牛奶,見他彎腰陪着自己玩這麽幼稚的游戲,眉眼染上一絲笑意,仿佛前世很多無法實現的小願望,在這一世,在另一個男人身上一一實現了。
上天對她其實也算是不錯的。
兩人花掉了所有的硬幣還是沒能抓到一只毛茸茸的娃娃,對視一眼,笑起出聲來。
“走吧,幸好沒有抓到,不然帶回家,小棉花糖一定會哭的。”李長思笑道,他養的那只小比熊犬霸道的很。
陸祈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伸手輕輕撥了撥她卷翹的睫毛,沙啞說道:“上面有根碎發。”
“長思。”
“嗯?”
陸祈将她重重地按進懷裏,埋首在她的發間,目光幽深狠戾,他想,他要為了她,背叛陸氏的過去和未來了。所有的一切罪孽都由他來背負吧。
李長思輕輕拍了拍他寬厚的背,眼角飛揚地笑道:“陸先生,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畢竟我這麽美,一般人扛不住的。”
陸祈越發用力,低啞說道:“可我的身邊從來不是天堂,你要與我一起下地獄嗎?”
李長思目光一深,那真是太不巧了,她是從黑暗裏走出來的人呢!
散步回來,兩人各自分開回自己的房間。陸祈洗了澡,拿起那本無字的手劄,翻開,摩挲着上面的血跡,每一滴都像是訴說着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本手劄沒有署名,年代比另外五本要更古老一些,它到底記載了什麽秘密?
陸祈眯眼沉思,感覺眼角的小痣刺刺地疼,困意襲來,瞬間就陷入了夢境裏,夢裏是純白的世界,天地間好似他一個人,他走在冰天雪地裏,看見前方背影修長,飄逸似仙的男子,出聲喊着。
那人卻越走越快,越走越遠,他一路追着上山,終于在山頂追到了那人,那人閃身進了道觀,消失不見。
陸祈走進道觀,便見白發蒼蒼的老道士走過來,将一枚古青色的鈴铛交給他,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生來五感不通,猶如玉石之人,是天生的修道者,也是棄絕紅塵之人,比我們所有人都更容易踏出那一步,跳出凡人的命數。
只是命中有一死劫,阿行,這鈴铛可助你渡死劫,切記,鈴铛裂開,則死劫将至,你且下山歷練去吧。
渡過死劫,再回來。”
他木然地接過那枚古青色的鈴铛,朝着老道士拜了三拜,然後揚長而去。他雖然沒有推演自己的命數,但是也看到了掌心的生死紋,他的死劫另連着一條神秘的紋路,渡過則另辟天地,渡不過則身死。
山下的煙火氣息比他想象的要濃郁,他走遍山川,體驗着各地的風土人情,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帝都的孤雲山,那山上有一座廢棄的道觀,這裏将是他未來二十年的落腳地。
他不通五感,生性涼薄,天下人卻尊稱他一聲尋鹿先生,說他可推演天下大勢,就連帝宮裏昏庸無道的君主也來拜見他,尊他為國師。
他看着那位君主的面相,這是天煞孤星的面相,妻離子散,兄弟阋牆,子女弑.父的刻薄面相。李氏王朝自他這一代就氣數将盡了。
他在孤雲山蓋了幾間小木屋,住了下來,過了兩年清淨的日子,然後覺得一個人住太清冷了一些,便起了收徒的心思。若是他沒有渡過死劫,有了傳人,推演術也不算失傳。
收徒那一日,各大世家将适齡的子弟都送進了宮,元成帝也将自己所有的子女從帝宮各處搜羅了出來,黑壓壓地等着他挑選一人為徒。
他看到年愈二十,已然成年的皇子都在其中,覺得甚是荒誕。他并不比這些皇子大。
大大小小的少年和孩童們擠在禦花園裏,一個個伸長脖子等着他出考題。只看一眼,他便能看清這些人內心所想,從來不需要考題。
不過世人對能力超絕者是懼怕嫉妒,再排除異己,史書上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他出了一道題目,問他們為何要拜師,然後靜靜地等着這些世家子女和皇子帝姬們作答。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見人群裏,一個萌軟的小帝姬被人推倒在地,打翻了筆墨紙硯。
那小帝姬還沒桌案高,墊着腳尖,費力地拿着筆作答,因被人推倒,墨汁染了一身一臉,說不出的狼狽。
“十一妹妹,你衣裳都弄髒了,快點回去換一件幹淨的來,免得污了先生的眼。”
那小帝姬烏黑的大眼睛立刻蓄了一層薄霧,弱弱的,糯糯地說道:“十一沒有其他的新衣裳了,先生定然不會介意墨香的。”
她用袖子抹了抹小臉,瞬間臉便成了小花貓,十分的可愛,然後吭哧吭哧地撿起地上的筆墨紙硯,朝着他遠遠作揖,糯糯地說道:“先生,十一可以換新紙作答嗎?”
她沖着他甜甜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小梨渦,衣裳破舊,瘦骨伶仃,雪白的小臉上都是墨香。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諾。”
五歲才剛剛開蒙不久,定然是答不出他的題目,那位小帝姬卻答的非常認真,他有些好奇,走過去一看,卻見她在新紙上認認真真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畫了一幅畫。
那畫趣味橫生,畫的是孤雲山和山間的小木屋,有天上流雲,地下花草和偷食的雀鳥,還有趕着雀鳥一大一小兩個人兒。
他俯身看着不及自己大腿高的小帝姬,溫潤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帝姬仰起花貓一樣的小臉蛋,軟糯地回答道:“李長思,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的長思,阿娘說,長思會是一個讨喜的小帝姬。”
他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軟萌小帝姬的頭,覺得玉石一般的心都軟化了幾分,那時他并不知道,李長思這三個字成了他一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