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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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是淅淅瀝瀝的春雨, 她偏愛這種陰沉的天氣,總會屏退宮人,坐在窗前看着廊下的雨, 一點點地敲打着屋檐。
風吹過廊下挂着的古青色鈴铛,沒有聲音。
“十一姐姐,先生沒有來, 這鈴铛是不會響的。”
她回頭便看到了李朝露, 一襲雪白的襦裙, 十二歲的少女挽着可愛的小發髻,抱着一壇子酒,站在門口,沖着她怯弱地一笑, 笑容卻藏着一絲的, 嫉妒。
“誰讓你進來的?”
“宮人不敢攔我,姐姐別怪她們。”李朝露将手中的酒放在門口, 微笑道, “聽聞姐姐砸了先生的箜篌, 砸了便砸了,先生說會給我找一架新的樂器。
這是姐姐的酒, 忘記在孤雲山了。往後, 姐姐大約是沒有機會去了, 十九就替姐姐帶過來了。”
那壇子才從樹下挖出來的女兒紅, 酒壇子上還沾着梨花的清香, 是她埋在梨樹下的酒, 上面系着的紅絲帶都已經黯淡無光。
她起身走到十二歲的少女面前, 看着她青澀沒有長開的小臉, 紅唇勾起, 冷冷說道:“十九,再過幾年,等你手上有足夠的權勢再來挑釁十一姐姐吧,現在的你,太弱了,碾死你都顯得那樣的無趣。”
李朝露小臉煞白,許久朝着她福了福身子,笑道:“那我便回孤雲山了,對了,之前姐姐住的那間木屋,現在是我在住,裏面的很多舊物都被我扔了,先生,也沒說什麽呢。”
她唇角笑意加深,冷冷地看着她,李朝露臉色微微蒼白,轉身跑出了長信宮。
她垂眼看着腳邊的那壇子女兒紅,将那壇酒一個人喝光了。
三月之後,她派人将光華門前靜坐抗議的書生袖子裏的食物盡數搜刮走,不出兩日,那些硬氣的書生便挨不住餓,灰頭土臉地散了。
她開始感覺嗜睡,有時批着奏折會睡着,有時候在朝堂議事也會疲倦,太醫查不出病因,直到她嗜睡的時辰越來越長,中書令郎君從宮外帶了一名民間的聖手進宮。
她斜靠在軟塌之上,隔着朦胧的輕紗軟帳,看着那聖手為她把脈:“殿下的征兆像是中了奇毒,像極了傳說中的百日醉。中毒初期時常嗜睡,中期會渾身酥軟無力,最後會在睡夢中……”
後面的話聖手沒有說,只是聲音惶恐。
中書令郎君焦急說道:“先生既然能診出是中毒,可曾有解毒之法?”
“此毒惡毒,無藥可解,除非,除非找到傳說中的奇藥三春寒,只是三春寒比百日醉還難得一見,是傳說中延年益壽的奇藥,老朽祖上世代行醫,從未遇到過三春寒,這株藥大約是不存在的。”
“既然有記載,那一定存在過,我派人去找。”
“少郎君。”她縮回手,遮住已經有些酥軟無力的手腕,淡淡說道,“今日之事,莫要第四個人知道,我知道三春寒的下落。”
中書令郎君驚喜道:“殿下說的可是真的?”
她點頭,讓他送那聖手出了長信宮,然後強撐着困意,起來召喚宮人給她更衣,換了新裁的宮裝,清新的梨花襦裙,外罩着嫩黃的罩衫,只是氣色有些蒼白,她素來是讨厭脂粉的,只抿了抿唇脂,讓人取下廊下的那枚古青色的鈴铛,上了孤雲山。
一別大半年,孤雲山上老樹發了新芽,處處都是新翠濃綠的春日光景,只有她像是直接跨過了春秋,進入了寒冬暮年。
她帶着龍衛上山,進了蘭景行的院子,冷冷說道:“把十九拖出來。”
龍衛們沖進屋子,将吓的梨花帶雨的李朝露拖到了院子裏。
“姐姐,朝露做錯了什麽,惹得姐姐這樣生氣?”
她沒有心情聽她哭訴,冰冷地說道:“掌嘴!”
她飲食一向謹慎,只有前段時間喝了李朝露送來的那一壇酒,沒有想到她才十二歲,拜入蘭景行門下不過半年,就能聯合着那些勢力,弄來了百日醉這樣的奇毒。
她篤定她一定會喝,不舍得砸掉那一壇子酒。
她也不曾想過自己會陰溝裏翻船,栽在這樣的小把戲上面,也許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意去深思。
李朝露尖叫起來,清秀的小臉被打的紅腫,一邊哭一邊喊着“先生”。
她眼底戾氣更重,讓人捂住了她的嘴。那兩個字曾經獨屬于她,後來聽到都覺得諷刺。
李朝露的哭聲漸漸虛弱,龍衛見再打下去,會出人命,便停了手。
她坐在院內的百年梨樹下,看着早已落盡的梨花,等着蘭景行回來。
蘭景行有上山采藥,下山行醫的習慣,按照他的說法是行善積德,攢氣運。日暮時分,蘭景行終于回來,看着哭的奄奄一息的李朝露和滿院子的龍衛,面色微楞,随即冷厲說道:“殿下這是做什麽?”
她已經半年沒有聽過他的聲音,雖然嚴厲不似以前溫柔,只是心口依舊酸澀了一下,脹脹的,有些疼。
她讓龍衛都出去,看着蘭景行扶起李朝露,取了藥給她敷上。
李朝露許是被打狠吓着了,也許是心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哭戚戚地回房間去了。
她将袖子裏的那枚古青色鈴铛取出來,放在梨樹下的石桌上,淡淡說道:“先生把十九逐出孤雲山吧,她是養不熟的狼崽子。”
那枚古青色的鈴铛遇風開始發出悅耳的叮鈴鈴聲,那是她十二歲下山的時候,蘭景行送給她的,說只要挂在廊下,聽到鈴铛響了,他就會來看她。
如今完璧歸趙。
蘭景行眉眼冷冽,背過身去:“你也是。”
她低低笑出聲來,說的真是半點也沒錯,她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帝宮裏她的那些兄弟姐妹都是。
“你走吧,今日之事我不會與你計較。”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蘭景行嗓音低沉,想着壓抑着什麽,不願意與她過多交談。許是看見她會想起一些不愉快的經歷。
“先生還是記恨那一日嗎?可是那日我明明是醉了,沒有辦法推倒……”她話音未落,石桌上的鈴铛便急促地響起來,然後摔下桌子,裂開一道極深的裂痕,像是從內碎開。
她俯身想拾起那枚鈴铛,清風拂過,對方已經快她一步,撿起了鈴铛,與她錯身而開。
“走吧。”他聲音有些壓抑,背過身去,一眼都不想看她。
她心口微涼,涼意刺骨,看着他收回了那枚鈴铛,許久平靜地說道:“先生,我走了。”
她沒有問他要那株三春寒,沿着院子裏的石子路,走向門扉,站在木門外,回頭看了他一眼,自嘲一笑,便下了孤雲山。
回到長信宮,中書令郎君還未走,一直等在她的殿外,見她回來,焦急行禮:“殿下,找到三春寒了嗎?”
“嗯。”她進了內殿,靠在軟塌上,靜靜地打着瞌睡,發着呆,第一次不想管那些奏折,不想管帝宮的爛攤子。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殿外漆黑,風雨中唯有一盞盞搖曳的紅色宮殿忽明忽暗。
中書令郎君還在。
她問:“少郎君為何還不走?
“臣想陪陪殿下。”長思殿下是個很孤獨的人吧。
她看着端莊如玉的郎君窘迫的模樣,忽而一笑:“雨夜難行,少郎君陪我用完晚膳再回去吧。”
她和中書令郎君用完晚膳,便着宮人送他出了宮門。
四月之後,她開始喝藥,每天三碗,藥苦的很,沒有蜜餞,每次喝藥喝不下去,心情不順暢的時候,她便派龍衛上孤雲山去掌嘴李朝露。
去了兩次之後,龍衛便回來禀告,蘭景行不準他們再上山。
她捧着那又苦又沒用的湯藥,神色恹恹地應着,也沒再讓人去孤雲山,開始着手登基的事情。
到了五月底,體內的毒素再也壓制不住,開始全面爆發,每每半夜她都被疼醒,然後坐到天明。
登基大典在即,她感覺大限将至,寫了一封信給蘭景行,希望他下山,見她一面。
他沒有來。
李長思醒來時,覺得口中還殘留着極苦的藥味,前世最後三個月她喝成了藥罐子,依舊不頂用,好在最後她死的時候沒有痛楚,是死在夢中的。
視頻裏,是黑色的大床和床前暈黃的夜燈,只露出了男人優越清晰的下颌線和性感的喉結,許是怕她夜裏又做噩夢,陸祈一直沒有挂斷。
李長思一動,對方就驚醒了,隔着手機屏幕,低沉沙啞地出聲:“睡醒了?”
李長思看了看時間,已經淩晨五點,陸祈想必一晚上沒睡好,夜裏不知道醒來多少次。
她微楞:“你為什麽不挂斷手機?”
“等你先挂。”陸祈低啞地開口,心口不知為何空蕩蕩的,像是曾經失去過視如性命的東西,心口的的缺口無法填補,不看着她便睡不踏實。
李長思低低一笑:“今天來心動小屋嗎?”
“嗯,下午過來。”陸祈點頭,之前給她定制的禮服和春裝都已經送到了莊園,正好趕上了她後日的微博之夜頒獎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