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Ⅰ.忏悔錄03
雪白的床單上,陷入沉睡中的人身上連通着各種儀器,大半個腦袋纏着厚厚的紗布。空氣中滿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除了儀器發出的些微聲響,倒是安靜得很。
莊笙本來是個喜歡安靜的人,此時卻覺得安靜得有些過分。
做為市局刑偵支隊前任支隊長,史柯在執行公務時被炸傷,生命垂危,經過搶救前兩天才剛從重症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生命體症已經穩定下來,然而人一直昏迷不醒。
爆炸時,一片炸.彈碎片穿透顱骨,能夠活下來已是萬幸。什麽時候醒,醫生沒有把握,甚至,能不能醒來,也是未知之數。
“……那天,史隊接到命令,讓他帶隊去桐遠鄉協助省廳實施抓捕行動。整個行動是由上面指揮的,我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一夥犯罪份子在桐遠鄉聚集。這夥罪犯兇悍異常,還佩帶武器。上頭下了死命令,一定不能讓無辜群衆卷進來,所以必須謹慎,争取在犯罪團夥沒有察覺前完成布控抓捕。”
莊笙的手機開着,正與許解視頻通話——這是許解知道莊笙來醫院看望史柯後,硬求着他開了視頻,說是自己正在查案沒空過來,只能通過視頻看看隊長了。
他給莊笙說着自己了解的情況,說到這裏聲音低下去,屏幕上看見黑色的腦袋也耷拉起來。
“誰也沒想到,史隊他們還沒有進入桐遠鄉,就在半路遇到伏擊,一場連環爆炸帶去的人死了将近一半。據說行動組分了四個小隊,除了史隊所在小隊外,另外一隊也遇到了爆炸。事後沒有搜查到任何線索,炸.彈是事先埋下的,有人特意守在附近等行動組的人經過再引爆,炸.彈一響人就離開了,現場也沒有找到任何目擊證人。”
莊笙聽後沉默片刻,聲音有些幹澀的問道:“既然犯罪分子提前設伏,那就說明行動組的路線暴露了——是怎麽确定犯罪團夥在桐遠鄉的?”
許解頓了下,回答地有些猶疑,“據說是線人透露的情報。”他擡頭看向莊笙,眼睛紅紅的,“爆炸事件後,上頭成立了專案組,我也想去,可是我的資歷和能力都不夠格——隊裏夠格的,不是死就是傷,莊博士你又在休假,我們、我們連給隊長報仇的人都沒有。”
強忍許久的淚水終于從眼眶滑落,許解拿手背一擦,偏過頭去,似乎不想讓莊笙看到他哭的樣子,“從我進隊後,隊長一直幫我,雖然經常會挨罵,但我知道那都是為我好。史隊拿我當弟弟一樣看待,我闖了禍他雖然嘴裏罵得兇,卻會一力替我承擔。現在他出了事,立馬有人替代了他的職務,而我什麽都做不了,想查都無處下手。”
聽着許解壓抑的哽咽聲,莊笙心裏有些發堵,望向無知無覺躺在床上的史柯。想起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他與孟衍的婚禮現場,那時鮮花伴随歡笑,史柯還打趣他們來着。
——那時候,誰又能想到再次重逢竟然是在醫院。
莊笙心裏有些難過。
但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所以他很快收拾心情,将情緒掩于心底深處,冷靜地分析。
“很明顯,行動洩密是警方這邊出了內鬼,只怕專案組在追查案件前,會先篩一遍內部人員。這種涉及規模犯罪集團的案件,向來會有卧底和線人,利害關系糾葛,錯綜複雜,水深得很。又是省廳直接負責的大案,不是你一個小小刑警能輕易涉入。許解——”莊笙通過屏幕眼神認真,“我勸你,不要輕易去碰觸這個案件,既然成立了專案組,你要相信專案組同志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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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解雖然還是心有不甘,但看莊笙态度堅決,也不情不願地點頭答應了。
黎白從現場回來後,招集隊員開會,雖然那是南明分區的案子,但市局支隊也有指導督責之權。當然還有最主要的原因,黎白作為新任隊長,想借這個案子來探探隊裏的人——性格和能力,在實際查案過程中會很容易看出來。
讓許解在大屏幕上放案發現場的照片,再簡單介紹了案情。黎白坐在最前排的椅子,望向其他人沉聲問:“各位有什麽看法?”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時沒人發言。
黎白掃視一圈,忽然眉頭微皺,“那位法醫和側寫師,還沒來上班嗎?”
其他人感受到新隊長低沉的氣壓,都低着頭不敢随便搭話,許解硬起頭皮舉手回答,“莊笙博士去醫院看史隊長去了,至于辛姐,應該是今天回來。”
黎白皺着眉沒說話,其他人也大氣不敢喘,大家低着頭在底下相互遞眼神。
——新來的老大怎麽個路數?
——不知道,反正肯定不好惹。
——唉,懷念史隊。
——懷念史隊。
在隊員們被高壓逼的用眼神交流時,外面的過道傳來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清脆聲響。
“嗒嗒嗒”
清脆而富有節奏。
會議室一片靜默,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辛凰走了進來,看到裏面坐滿人,挑了挑細長的眉,嘴角帶笑。
“哎大家開會呢,我沒遲到吧?”
她一邊随意地說着,一邊踩着高跟鞋款款走進來,就近找了個空位置拉開椅子坐下。視線一轉,對上黎白看過來的眼神,辛凰怔愣一下眉梢微挑,随即笑開了。
“哦,這就是新來的隊長,失敬失敬。”
嘴裏說着“失敬”,身體卻懶洋洋靠在椅背上,翹起腿,腳尖一晃一晃的——舒服得仿佛躺在自家客廳的沙發上,哪有作為一名辦案人員的嚴肅認真!
黎白雙目中流露出明顯不滿,視線往這位落座的副主任法醫師身上打了轉,心中的怒火更是“蹭蹭”往上竄。
他來之前看過隊裏成員的資料,有大概了解,這些人裏,有兩個人讓他看了皺眉頭:一個是醫生世家出身的女法醫辛凰,短短五年間從法醫士升至副主任法醫師;一個是留學歸來曾在FBI實習過的側寫師莊笙,三年時間不到破獲好幾起大案要案,目前出國休養。
再來看眼前這個女人,一頭波浪長發,黑中帶紅,用一根檀木簪子随意挽起,臉側落下一绺,随着她晃腳的動作輕輕飄動;白色大褂松垮垮套在身上,袖子卷到手肘,衣服的排扣全部沒系,敞開着露出裏面的緊身包臀裙。
這看着分明就是一個富家子弟的纨绔作派,簡直法醫中的敗類,哪裏有一點人民警察的樣子!
黎白閉了閉眼,在心中運了會兒氣,壓下翻騰的怒火。
許解感到會議室的氣壓更低了,偷偷看了眼前排對坐的黎白和辛凰兩人,将自己努力縮成一只鹌鹑。
“……死者的身份已經查明,陳今仁,39歲,一個小包工頭,已婚,無子。手底下有一個施工隊,專門給人蓋房子,也管裝修。曾經離過婚,與前妻育有一個女兒,現在的妻子叫孫紅,并不在丹藤市。初步判定是溺亡,檢測到死者體內含有大量酒精,所以初步推斷為醉駕意外落水——但目前還不排除他殺的可能。”
黎白說完掃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在斜靠椅背的辛凰身上,“死者的社會關系有待繼續深入調查,目前最重要的線索就是死者的屍體,屍表并無明顯傷痕,分局那邊給出的結論是意外身亡——法醫同志怎麽看?”
喝,挑釁老娘。
辛凰把長腿一放,身體坐直,便要拍案而起。
“我是法醫,給死人動刀的那種,屍體沒看到,就給一張破照片,讓我開天眼吶。”
“這不是意外,是蓄意謀殺。”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會議桌前的人一齊轉向門口,除黎白外所有人都露出開心表情。
“莊博士!”
“小笙笙!”
門口,白衣黑褲的青年長身而立,像一株生長在崖壁的挺拔青松。清冷秀雅的臉上本無什麽明顯表情,在看到屋裏衆人熱情的反應後,則露出淡淡笑容。
“各位別來無恙。”
“無恙無恙,見到你,有恙也變無恙了。”
屋裏衆人樂呵呵地說着,還有人探頭往他身後看,“那個,莊笙你回來了,孟二哥呢?”
莊笙笑容微斂,“二哥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過些時間再回。”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問起他休養的事情,恢複得怎麽樣了?國外玩得好不好?這次回來是只看看他們,還是辦複職回來上班的?
将一個會議室變成菜市場,被忽視掉的新任隊長臉色越來越黑,隐隐到了爆發的邊緣。
突然“砰”地一聲,桌子被猛拍了一下,熱鬧的聲音戛然而止,大家轉頭看向面色鐵青的新隊長,全都默默地閉上了嘴巴。
辛凰揚了揚眉,眼神似笑非笑,開口想要說什麽,被許解拉住。看他眼中流露哀求,辛凰聳聳肩,暫時歇了與新隊長別苗頭的心思。
會議室變得一片死寂,黎白冷着臉看向莊笙,一字一字問:
“你說這是樁謀殺案,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