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楊柳氏看着阿娟，沉沉的目光中還帶着一絲決絕和痛惜，她直接在阿娟的面前跪了下來，“老奴拜見三小姐。”
阿娟被她此番動作弄得滿頭糊塗，連忙彎身扶起她 ，“您這是幹什麽？我不是三小姐啊！”
楊柳氏頑固地跪在地上，痛哭道，“您是三小姐！是唐家的三小姐唐瑞娟！三小姐，是老奴啊，老奴是您的奶娘，是月兒的親娘，您真的不記得了？”
阿娟心中驚訝，“您說什麽呢，我怎麽可能是唐三小姐呢，你……”
楊柳氏截下她的話，解釋說，“您失憶了，忘記了前塵往事。世子怕您再想起來唐家的慘狀所以一直不讓大夫給您醫治。而且平時您喝的藥裏面，也被調整了分量，延緩了讓您恢複記憶的時間，不信您可以出去找別的大夫問問。三小姐啊，老奴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了，才配合世子演戲的，求三小姐不要怪罪老奴。”
她的話像是洶湧奔騰的海浪一般，一波一波的向阿娟襲來。她不可置信地笑了下，懷疑地道，“怎麽可能呢，我怎麽可能是唐三小姐呢，她……她不是被燒死了嗎？”
這話引得楊柳氏的眼淚如雨下一般，“死的是老奴的女兒月兒啊，她換上了小姐的衣服和首飾，代替您死在了火海中。老奴那可憐的女兒，可是被燒的面目全非啊！”
阿娟忽然覺得腿軟了起來，全身像是被抽走了骨頭一般，軟噠噠的讓她幾乎無法站立。
她一直以為自己能擁有唐三小姐的記憶，是因為她穿了唐三小姐的嫁衣，被她附身導致。卻沒想到，那些記憶原本就屬于她，那些過往原本就是她親身經歷的。之所以能想起來，不過是自己的本能罷了。
“那，那唐家現在……”阿娟喉中哽咽着說不出來話。唐家的境況，她之前是聽人說過的。
楊柳氏哭道，“老爺死在了流放的途中，夫人也跟着去了。大小姐跟着被廢的太子去了肅州，聽說遇到了山賊受傷昏迷了，大公子也被送到了邊關，竟被人作踐日日倒夜香。三小姐，這可怎麽辦吶？咱們唐家，可算是完了。”
阿娟終于無力地倒在了地上。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從眼前到指尖，從肩背到腳踝，全身上下都密密麻麻地痛起來。可是奇怪，她的意識卻是清醒的。她能清楚地感覺到每一塊皮膚上傳來的痛覺。
這讓她想逃，卻無處可逃。
楊柳氏還在一邊低聲哭訴，好似完全沒看到她已經倒地似的。
阿娟忍着噬骨的疼痛，聽她如鬼魅一般的低語，明白過來這楊柳氏，怕是受了什麽人的蠱惑，這才沖動地把這些事情一股腦的全都告訴了自己。而此刻，她卻不想知道這背後之人的計劃，只想确認這楊柳氏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張口想叫門外的倩文進來，可是喉間澀塞，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阿娟無奈之前，伸出右手摸索着，終于摸到旁邊椅子的腿。她使勁兒把它推倒。
房內異常的響動終于驚動了倩文，在她推門進入的瞬間，楊柳氏跪着趴在了阿娟的身上，盡力地扶着她，“倩文姑娘，世子妃暈倒了，快去找大夫啊～”
倩文迅速的跑進來，邊跑邊朝外喊人。又有兩個丫環聽到動靜跑了過來，衆人這才擡着阿娟，把她放到了床上。
楊柳氏還在旁邊低聲無助地哭着，倩文幫阿娟蓋好被子，低頭卻發現自己的衣角被她緊緊地攥着。她以為是阿娟無意中抓的，便輕輕地掙脫了一下。卻發現阿娟越攥越緊。
倩文有些懷疑地看了一眼旁邊還在哭着的楊柳氏，然後掀起被子，蓋住了阿娟的手，朝楊柳氏道，“楊夫人，要不您先回去休息吧，大夫馬上就來了。”
楊柳氏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何事，之前黎知明的威脅還歷歷在目，現在如果被他知道了自己的作為，那後果可想而知會有多嚴重。她心裏正絞盡腦汁想盡快離開，聽到倩文的話，她想也不想地點頭，“好好好，我就不在這裏給你們添麻煩了，那世子妃就交給你了。”
說完，楊柳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旁邊的小丫環看不下去，随口朝倩文抱怨道，“這楊夫人怎麽這樣，世子妃都還昏迷着呢，她拍拍屁股就走了。等世子回來，怪罪的還是咱們伺候不周。”
倩文冷冷地瞥她一眼，“做你的事，主子們的事情，何時需要咱們操心。”
躺了一會兒恢複神智之後，阿娟才悠悠轉醒。她還是覺得身體難受的厲害，但好歹是能看到能說話了。倩文看她醒來，忙道，“世子妃醒了，您覺得怎麽樣，大夫馬上就來了。”
阿娟搖搖頭，“我沒事，不用大夫。幫我倒些水吧，要熱的，我有些渴。”
見她松開了手，倩文揮手讓小丫頭下去，又倒了一杯熱水放到阿娟手裏。
微燙的熱水下肚，阿娟甚至都能感覺到那熱水順着食道，一直流到了胃裏，然後和她融為一體。
她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我娘呢？”阿娟問道。
倩文有些猶豫，斟酌了下語句，“楊夫人說還有事，知道您無礙之後就回去了。”
阿娟冷笑一下，什麽‘回去’，分明是逃走了。自己的身份這件事，想來應該是保密的，現在被她合盤托出，現在不走，回頭等黎知明回來發現了，哪還有她走的餘地。
不過，算了吧，她能照顧自己這麽久，又是自己的奶娘，月兒也因為自己慘死，兩相較量之下，隐瞞自己身份這點事，還算是微不足道的。
頭還是隐隐發痛，阿娟又躺了下來，“我再睡一會，你先出去吧。”
看她神色已經恢複紅潤，倩文才放下心，“那奴婢就守在門口，有什麽事您就叫奴婢。”
阿娟點頭，又閉目睡了過去。
這次倒是睡得很沉，從頭到尾連個夢都沒有做。醒來的時候，房內安靜的落針可聞，外面天色微暗，夕陽下的霞光透過窗戶紙，再落進來時已經被斂去了不少光芒。
窗下坐着一個人。他背着光，一動不動，面容隐在灰暗裏，讓人瞧不清他的神情。
阿娟知道，那是黎知明。
察覺到她的手動了一下，他迅速的反應過來，撐着椅子的邊緣站起來走向床邊，“阿娟？”
只是可能是因為保持一個動作的時間有些長了，還沒走兩步，他的腿一軟，身體就單膝跪在了地上。
阿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聽到她的笑聲，黎知明頓時放心了。他有些尴尬的擡起頭朝她笑笑，“不好意思，腿麻了。”
阿娟坐起來，朝他伸出手。
黎知明的身體也恢複正常，迅速起來向前快走幾步，握住她的手的同時順勢坐在了她的身旁。
阿娟依偎地靠在他的肩膀，“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黎知明道，“剛回來。”
說完他反應過來自己的話前後矛盾，又僵硬地解釋說，“其實沒多久。”
阿娟沒計較這些話，她的語氣漸漸輕緩，又帶着一絲迷茫，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裏一般，“下午的時候我娘來過了。”
黎知明不知道她為何說這些，附和道，“嗯？”
阿娟看着床邊延下來的幔布，繼續輕飄飄地說，“她給我說了好多話，我一時分不清真假，想問問你。”
聽她這麽說，想到在食天下遇到的睿王，和出現在附近的楊柳氏，黎知明的內心忽然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的聲音莫名的有些發抖，“什，什麽話？”
阿娟擡頭看着他，時已昏暮，漸濃的黑暗慢慢地湧進屋內。四周沒有點燈，萬籁寂靜，恍然中阿娟有種錯覺，仿佛他們目及之處，就是整個世界。她真想就這樣，和他兩個人，在這個安靜的房間裏，平靜地老去。
她慢慢地說，“她說我失憶了，其實我是唐家三小姐唐瑞娟，你曾經的未婚妻。”
接着她停頓了一下，充滿信賴的目光靜靜地看着他，又說，“是真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