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二年(1)
仙女棒的小簇燦爛白光越來越近, 章慈安手拿煙花走到了程水北面前。
“拿着。”
程水北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突然被塞了東西,定睛一看是一根還沒有燃放的煙花棒。
只見章慈安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手裏綻放的煙花棒和程水北的對上, 小火苗一簇一簇燃起,程水北手握了光明。
章慈安意猶未盡地舉起煙花棒圍着程水北轉圈,一個端莊方正的人做起這幼稚的動作來無比笨拙, 可他滿心滿意的柔軟,叫程水北無比動容。
“怎麽玩起小孩兒玩的東西了, 你等着, 我上去叫程南。”
程水北拔腿要上樓,被章慈安掣住了手腕。
“不要,”章慈安手裏的煙花棒燃燒殆盡, 他拿着黑黢黢一根杆子, 臉上似乎有少許的失落和不情願, “我是來陪你過年的,不要叫他。”
章教授此刻的樣子, 像極了程文秋要關電視的時候鬧脾氣的程南。
程水北最終還是成功被逗笑了。
許是節日的氣氛太濃郁,許是深夜奔赴的感情太真摯, 程水北裹着棉服穿着拖鞋, 和章慈安一起舉着煙花棒重回童年。
程水北十六歲就學會喝酒和夜不歸宿了。
平日裏他有可以混一宿的朋友,可到了除夕夜, 這些朋友都回家各找各媽了。
程水北沒有媽媽可找, 何明穗是邵何的媽媽,不是他的。
程水北拎着書包在小區裏亂轉,包的背帶都拖到了地上, 被妞妞一口叼住, 和他玩起了拉扯游戲。
程水北無奈回頭要教訓小狗, 一聲“章二妞”叫出聲,發現鄰家那一年才回來一次的天才哥哥站在妞妞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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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過年的,怎麽不回家?”章慈安牽着狗走到和程水北并肩的位置停下了,任由妞妞把軟乎乎的狗頭塞進程水北的手掌裏蹭來蹭去。
程水北嘴硬:“誰說過年必須回家,我待會兒還有朋友約呢!”
他沒有說自己離家是因為何明穗把他運動會拼了老命得來的獎牌問都不問地給了邵何做玩具。
章慈安看着十六歲少年賭氣的幼稚模樣,不由得笑出了聲。
他把狗繩遞給程水北,然後把自己脖子上厚厚的羊絨圍巾給小程系好。
“那有約的小朋友,找朋友之前,你願不願意陪我先遛遛狗?”章慈安低頭,真摯無比地問道。
妞妞配合地哼唧了一聲,叫得程水北心軟無比,繃着臉同意了。
于是除夕夜裏,萬家燈火,章慈安買來一捧名字叫“仙女棒”的小小煙花棒,和程水北一根一根點燃,玩到了天亮。
那夜起,自離開程家後那些只能躺在房間裏聽邵何拆禮物的難眠的除夕夜,好像都不再是程水北心頭的冰淩,章慈安初初來到,就舉着煙花棒驅趕寒冷,送來永恒的溫暖與光明。
不管再來多少次,程水北還是會心動。
二十四歲的章慈安和現在的章慈安身影重疊,程水北手裏的煙花棒閃爍燦爛。
“小心,”章慈安想伸手做些什麽,卻還是半路縮了回去,指着程水北手裏快燃燒幹淨的煙花棒說,“小心一點兒,不要傷到手了。”
程水北喉頭一哽,眼底發熱。
而章教授局促不已,手伸也不得,收也不得,舉在半空中問出那句:“睡覺之前,你願不願意先陪我走走?”
見朋友之間,願不願意陪我遛遛狗。
睡覺之前,願不願意陪我走走。
程水北知道自己現在應當果斷拒絕,及時止損,可章慈安舉着煙花棒的幼稚又真誠的身影在他心裏繞啊繞,他拒絕不了。
程水北點了頭,章慈安尴尬的雙手最終交握在胸前晃了晃,會意地笑了一笑。
冬夜寂寥,除了噼裏啪啦的爆竹聲,再沒有什麽響動的東西。
“我從前一度擔心你會考不上大學,沒想到後來……”章慈安拿着煙花棒在指尖繞圈,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程水北坦然一笑:“沒想到我能考到禹南去,對嗎?”
“嗯。”
“瞎貓碰死耗子吧。”
誰也不知道,那個厭學逃課的小少爺是怎麽樣在一個冬夜裏忽然轉了性子,拼了命地往前沖,要沖到禹南去,找尋一根永恒閃亮的煙花棒。
章慈安忽然駐足,看着程水北的眼睛說:“小北,程南如今有恩叔照看着不會有差錯的,你要不要再去上學?”
要去上學嗎,那書店怎麽辦,小猴兒怎麽辦,程南的學費又怎麽辦。
“再說吧,”程水北搓搓手掌,放在嘴邊哈氣,“以後有機會的話,我考慮考慮。你呢,大教授屈尊參加高考,是打算給教育界再來個奇跡嗎?”
章慈安面對他的調侃,只是暖暖地笑:“哪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從前的東西都忘得一幹二淨了,給程南講電場磁場都要繞好大一會兒,順其自然吧。”
他這樣謙虛,好像書房裏的那些深奧的筆記都是胡亂塗鴉一般。
程水北又接着問:“你這麽厲害,一定行的。打算考哪裏啊,還去禹南嗎?”
“國內的兩所頂尖高校都在禹南,”章慈安側面回答,“如果我能考上的話。”
小程豎起大拇指鼓勵他:“你一定行的,以你的條件,出國留學也可以考慮考慮。國家的未來靠你和程南這樣的天才,我這樣的小市民顧好自己就是最大的了不得。”
“顧好自己也是了不起,我會努力的,你也是。”章慈安點點頭。
這是程水北重來以後話最多的一天。
從前和章慈安在一起,永遠是他在說,章教授在聽。而今夜章教授抛出一個又一個的話題,冰天雪地裏,熱切的是兩顆跳動的心。
兩人邊走邊說了兩個時辰,程水北晚飯沒吃多少,現在餓得肚子咕嚕咕嚕叫。
尴尬的聲響傳到了章大佬的耳朵裏,他主動提出讓程水北回家。
“太晚了,你快回去吧,有你陪着走一走,我已經很開心了,謝謝你。”
程水北想讓一讓,可肚子又響起來,只能是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于是在爆竹聲逐漸淡去的時辰,章慈安一路送程水北回到樓下。
程水北要招手說再見,卻見章慈安跟了兩步到樓梯前。
兩人隔着一個臺階的高度,章慈安略略仰頭看程水北:“要回家偷吃宵夜的小朋友,離開之前,可不可以抱抱我?”
許是先前的融洽氣氛太蠱惑人,程水北訝異,章教授這麽正經的人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話說完之後,章慈安就像是貿貿然做錯事的小朋友一樣,後悔地把頭低下了。
程水北不得不承認,他很想答應他。
就放肆一回吧,大過年的老天爺也要休年假,不會看見的。
于是程水北張開手臂,環住了章慈安只有十八歲的身軀。
“小北,謝謝你。”章慈安的聲音悶悶的,不經意聽見,程水北會懷疑他在哭。
可章教授怎麽會哭呢?
“沒事,”程水北想起下午做飯時候程南說過的話,心頭一動,“下次想做什麽,記得主動開口。”
“好。”
身軀分開的前一刻,程水北在章慈安耳邊輕語:“明天你早點兒來,冰箱裏還有肉餡兒,我給你包餃子吃。”
“好。”章教授寫論文、做報告時高超的語言組織能力在這一刻都成了泡沫,他只會點頭答應。
程水北撤步上樓:“那晚安吧。”
“好,晚安。”
天會亮起,第二天的光明會來到,寒冷的冬日會被春風吹融。
而和程水北分別後獨自走回城東的章慈安,會無數次想起這個寓意着春天開始的夜晚。
因為要照看書店沒有精力兩邊跑,程水北和小猴兒商量了一下,把城西的報刊亭交給了侯奶奶打理。這樣以來侯奶奶不必起早貪黑地去菜市場搶占攤位,也不必為日曬雨淋發愁。市區整頓市容,小爐子被迫收起來,侯奶奶甚至連茶葉蛋都不用煮了,她只要照看好報刊亭,上貨的事情有小猴兒去忙。程水北給小猴兒配了輛電動三輪車,就讓他美滋滋地城中找北哥、城西找奶奶兩頭跑吧!
大年初五迎財神,程水北端着菜市場上五十塊錢請回來的金光閃閃的財神像打開了南北書店的大門。
周行昃抛下應酬,帶着人親自來給書店剪彩。
小猴兒、侯奶奶、周海、洛彤,還有恩叔和胡阿姨都來捧場。
不會缺席的當然還有程南和章慈安。
程南歡歡喜喜地在滿屋的書海裏找尋自己喜歡的書籍,而章慈安就站在櫃臺裏面,替程水北擺弄剛安裝好的收銀設備。
樓上空着的庫房也被他改了一改,由于貨源穩定,程水北暫時沒有大量需要堆積存放的書籍,他就把二樓改成了可以看書的地方。
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五顏六色的小圓凳,還有一張軟沙發,學生們要是願意,就在樓下拿上一本書,上到這裏來坐着看。
架子上有小零食,如果不是條件有限,程水北還想在這裏裝一個做飲品的水吧。
但想起哥哥的滿嘴爛牙——如果他這裏供應甜絲絲的奶茶——怕是會更加惡化,程水北還是放棄了。
這個時候學生們沒開學,其實客流不算多,可程水北看着滿屋的自己人還是很高興。
他選在這個時候開業,是為了圖個吉利。
第一天,程水北只賣出去了兩本書。
一本是周老板執意掏錢帶走的《神之火光》。
還有一本是章慈安買來送給程水北的,窦淑意的最新散文集《柔軟的冬夜》。
為了慶賀南北書店開業,章慈安甚至請媽媽給幾本書寫了親簽擺在程水北的店裏吸引人氣。
2005年之前,沒有在摘抄本上抄過窦淑意的少女,青春都是不完整的。2005之後,窦淑意從人間隕落,只剩她的詩句永駐。
如今窦淑意仍在,她的新書《柔軟的冬夜》因為聖誕夜的那場火,成了傳奇。
程水北謝過章慈安的好意,隐隐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過完元宵節,中小學陸續開門,大家終于發現市高中對面有一家寶藏書店,不買書也可以呆一整天,店裏賣的盲袋很新奇,老板很帥,更重要的是,南北書店的二樓可以偶遇江朔市高中的傳奇狀元章慈安。
章狀元總是在沒有課的午後抱着書出現在書店的櫃臺旁。
有人曾看見他笑着對老板開口:“上樓之前,我可以擁有一杯喝的嗎?”
“當然,”穿着白襯衫系着圍裙的帥氣老板莞爾一笑,從櫃臺後面拿來飲料,歪頭逗趣道,“今天只有娃哈哈,湊合一下吧。”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年,春天的開始
小北是一個病到要靠跳樓“解脫”的病人,他現在對章慈安的态度只能說是不排斥,其實他最想要的,是一種被需要和在乎的感覺,而章慈安的“需要陪”和“想留下”給了他們和解的機會。(可能有點上帝視角,可以忽視)
跟章教授學造句,xx之前,你/我……嗎?
退出去之前,你願意啵啵我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