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一年(26)
程南還在換牙,有時候說話都漏風,程文秋自然不肯放任他一次吃太多甜的。
但家裏沒有冰箱,放一夜怕壞,四個人只能圍在一塊兒幫小朋友消滅蛋糕。
程南三兩口吃完了自己那份,可憐兮兮地咬着勺子蹲在旁邊看。
兄弟倆如出一轍,程水北素日也愛吃甜的,禹南的大小甜品店他差不多都光顧過,只可惜江朔這小地方做蛋糕的功夫還是差了一點,程水北将就着吃了一塊,不是很對他的口味。
一同停下的,還有章慈安。
程水北知道他不喜歡吃甜的,章慈安素來口淡,太甜的太辣的都沒什麽興趣,上輩子他摸得門兒清,天天變着花樣兒給章教授準備早餐午餐工作餐,辛勤八年,都快能當大廚了。
“怎麽都不吃了,這……多浪費啊,小北、小慈你們再吃點兒!”程文秋熱情地招呼兩人繼續,章慈安來的次數多了,他也不再拘束地叫人“章老師”,一口一個“小慈”,別提多親切了。
程水北沒什麽胃口趕忙躲開:“不吃了不吃了,程叔你也是,吃不了就擱着吧,不行等會兒我放報刊亭的冰櫃裏。”
程文秋推讓幾番,看這兩人實在沒有興致,這才收勢,又怕程南惦記,把所有的蛋糕都收了起來。
“吃飯,吃飯!”
程文秋端着盤子一吆喝,小院兒裏的晚飯熱熱鬧鬧地開動了。
吃完飯,小孩兒被押在屋裏寫作業,送人的活兒又落在了程水北身上。
寂寞秋夜,蕭瑟梧桐照孤月,和“前夫”走在鄉間小路上,怎麽想怎麽別扭。
程水北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地,一會兒看樹杈,一會兒看烏鴉,就是不看章慈安。
打破尴尬的,還是章慈安。
他說:“周行昃的爸爸和我父親是朋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雜志社是他開的,不是有意隐瞞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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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水北自己都忘了剛才的碎碎念,倒是難為他還記得。
擱在從前,他肯定要浪一把,纏在章教授的身上說:“我就知道哥哥心裏有我!”
但可惜現在章慈安在程水北的眼裏,只是個十八歲的小屁孩,巴不得早點兒甩開才是。
甩開……上輩子章慈安最煩他的就是話多。
程水北幹咳一聲,開始施展自己的絮叨大法,以期能煩到章慈安不再開口:“多大點兒事兒啊。那什麽,你也跟周行昃那只花公雞學着點兒,別天天不是黑就是灰,除了襯衫還是襯衫,死氣沉沉的,挺好個小夥子,不知道的以為你三十多呢……”
他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章慈安緘默不語,大約是真的被他搞煩了不願多言。
小程竊喜,把人送到恩叔車前就要回去,然後聽見身後久不吱聲的那人悶頭來了一句“你說的我都記下了”。
什麽記下了,該不會真要學周行昃的燒包風格吧?
造孽。
程水北對着遠去的車燈,“哐當”照着太陽穴給了自己一拳。
……
程水北再見章慈安,這人好像真的和之前不太一樣了,章大佬一改自己素來黑、白、灰的端莊沉悶,除了校服和襯衫以外,竟然換了穿搭。
藍色長衛衣下擺遮住寬松的褲子,章慈安這麽一換衣服倒真有點兒青春靓麗帥小夥兒的意思了。
程水北差點兒看呆了眼。
過去的十幾年裏,他已經習慣了章慈安永遠的絲縷不亂,永遠的端莊板正,永遠的克制沉穩。
這樣的章慈安對他來說,是意外,也是驚喜。
他甚至還有一點兒遺憾,沒能看見章慈安像周行昃那樣打扮成花公雞。
程水北暗自感謝命運,命運給了他機會,再一次審視這個在他心裏已經刻好了軌跡的天才少年。
“挺好的,以後就這麽打扮,年輕就應該這樣。”
程水北樂呵呵朝章慈安比一個大拇指,把人羞得低下頭半天不敢說話。
明明都是十八歲,章慈安現在終于陽光朝氣,反倒是程水北,天天穿着這個報社、那個出版社發的宣傳T恤,高級手工定制的灰褲子洗得發白了,灰撲撲土兮兮,要多樸素多樸素。
程文秋看着并排站在一起的兩個人,明明是一樣的年歲,卻天差地別,止不住地數落程水北:“小北啊,你也該捯饬捯饬自己了,十八九歲放在農村都該成家了,你家裏人不在身邊,程叔得負起這個責任督促你,等會兒上完貨你就不要忙活了,跟着小慈一起去逛逛街,看看你們這個年紀該穿的衣服,捎帶手給程南也買兩身衣服吧。天涼了,總不能一直穿短袖。”
馬上就到十月了,冷風一天比一天逼人,程南搶被子的勁頭越來越大,程水北有時候早起都會被凍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程文秋的命令程水北不會反駁,加上他也确實需要買禦寒的衣服,最近報刊亭的生意有起色,日子過得稍微手裏有些閑錢,程水北點點頭,也就應了。
待程南寫完作業,一手拉着一個,三人就溜達進了商貿城大大小小的衣服店。
這裏是城西,沒有那些高檔的品牌店和高定鋪子,有的只是三兩個杆子拼接起來的簡易小攤,還有挂滿一牆“九匹狼”、“五葉草”的外貿店。
程水北自己不急着挑,先去逛了幾家童裝店。
小男孩長得晚,加上營養不良,程南的個子在同齡人中間一直都不怎麽顯眼,程水北看上好幾身,穿在哥哥身上都有些松松垮垮撐不起來,越看越沒精神。
“我來吧。”
沉默良久的章慈安出手,環顧四周後讓店員取來了幾件衣服。程水北打眼一看,正是他小時候的風格。
大約是相似的年齡,讓章慈安把程南和鄰家的混世小魔王程北聯系在一起了吧,程水北這樣想。
章慈安拿着兩件毛衣對着鏡子在程南身上比劃,邊比劃邊詢問小孩兒的意見:“喜歡哪一件?”
一件是澄澈的藍色,一件是溫暖的橘色。
程南歪着腦袋想了一下:“這件帶字母的吧!”
他指的是藍色那件,胸口上印着“brave”的紋樣。
程南的英語成績一向不好,口語更是差得一塌糊塗,程水北見此景,忽然起了刁難他的想法。他指着衣服問哥哥:“這個單詞怎麽讀?”
“布……布……布瑞芙!”程南蹩腳地拼着,雖然不标準,還是讀了起來。
“讀對了,很棒,”程水北鼓勵地看着哥哥,“那brave是什麽意思?”
這下算是把程南刁難住了,讀音還能靠拼寫來懵,什麽意思他是真的不知道。
程南選擇向章慈安求助,小手一勾,扯了扯他慈哥的衣角。
章慈安會意,把另一件衣服退給店員,替程南套上他相中的這件毛衣。大約是款式的原因,這件穿在程南身上松松垮垮的毛衣竟然反倒顯出一些小孩子的天性。
換完衣服,章慈安指着小孩子胸口的英文教他念:“brave,勇敢。”
“brave,勇敢!”程南認真地跟讀。
“真棒!”章慈安揉了揉程南的小腦袋誇贊道。
他的目光似有似無地朝一旁的程水北斜過來,在程南牢記單詞的意思和讀音後接着問:“你覺得什麽叫勇敢?”
程南思索片刻回答:“勇敢就是不怕疼,嗯……可以保護很多人!”
章慈安捏了捏他的鼻子,略頓了一頓後補充道:“每天睡覺的時候,都有第二天醒來的勇氣,這也是勇敢。”
“睡覺,起床……這不就是活着嗎?”程南扯着自己的毛衣,不明白這和“勇敢”有什麽關系。
程水北站在鏡子前,看自己歷經風吹雨打後并不精致的身形,喃喃自語。
“活着,就是勇敢。”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