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共生關系
秦铮的心理診所居然就開在穆雲書的學校最有名的建築附近, 從Dome出發也不過就十分鐘的腳程。整個診所的裝修十分現代化,簡潔淩厲的線條,黑棕交替, 但是又有許多與之格格不入的小物件,毛絨玩具,魔方,鐘擺……在房間的角落裏, 還有一個巨大的北極熊标本,好似真的一樣!看上去就價格不菲。
看到夏夢出現在門口, 秦铮笑着迎上前, 語氣中有着明顯的殷切:“夏小姐,你來了。”
夏夢一身玫紅色的風衣亮得奪目,而相比之下, 她的神色稱得上晦暗。
秦铮注意到她的右手拎着一個chanel的包, 左手卻張開, 空空地蜷着。
就好像……她牽着一個什麽人。
“請進。”他收回目光, 引她走進房間內部。
夏夢牽着小黑走了進去。
秦铮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躺在這個椅子上吧,放松一點,你最近過得好麽?”
最近過得好麽?
夏夢沉默着, 想到了自己那對不省心的父母。
兩日前,在母親磕磕絆絆的敘述中, 夏夢終于聽明白了一個大概。
夏文斌在深圳聯系到了曾經去過他們村裏的一個女知青。那個女知青當時住在夏文斌的家裏,兩個人當年就互相愛慕。但是那時候夏文斌大學還沒畢業,窮得叮當響, 後來女知青反城了, 最終也沒有和他在一起。
但是這次碰到了, 夏文斌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窮小子了。他西裝革履, 一呼百應,而且他維持着良好的體格,也顯得十分年輕。那個女知青周晚香多年不見魅力也依舊,身邊依舊不乏追求者,兩個人一起吃飯,熱烈地發短信。
但也不知道夏文斌是安得什麽心思,毛慧芳去看望他,他居然帶着毛慧芳見了周晚香。
好像是有意讓她領略一下周晚香迷人的風采……
于是毛慧芳突然發覺,從來對自己語露嫌棄、呼來喝去,大男子主義的丈夫,在另一個女人面前如此伏低做小,恭維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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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慧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你爹,還給她拎包!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了,他給我拎過包麽?一次也沒有。你知道周晚香還說什麽,說當年她要是沒回城裏,現在指不定誰和誰在一起呢!她怎麽能這麽賤呢,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這麽大歲數了,她怎麽能這麽說!而且,我才知道,他之前背着我五一跟她去澳門玩兒了!過不下去了,我真的過不下去了!”
夏文斌在夏夢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十分糟糕了。
毛慧芳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但她不具備獨立應對情感挫折的能力,又覺得這是家醜。
家醜不可叫外人知曉,這樣一來,負面的情緒唯有傾蓋在女兒身上。
自私的母親,只想要争取一個盟友,卻沒有想過,女兒或許并不想要知道父親如此不體面的事。
夏夢确實被氣得渾身哆嗦……
即便她時常自身難保,但當母親有危機的時候,她仍會跟個小狼似的維護母親。
她的怒吼、暴躁、乖覺、狠厲,像是為了成為一個保護者不得不具備的能力,唯有變成父親,才能與他對抗。
就像一只流浪貓,獠牙、利爪,都是武器,只有強迫自己更加兇狠,才能在危險的環境中保護她想保護的人。
眼下她氣得眼前發黑,已然顧不得安撫母親,飛快地給夏文斌打去了語音電話。
小黑在她身邊,悄無聲息地湊過去聽。
電話才一接通,夏夢已然到了崩潰的邊緣,歇斯底裏地大罵道:“夏文斌,你還是個人麽?!你怎麽敢!”
小黑似乎是看了她一眼,在笑。
夏文斌破天荒地沒有發作,反而聲音很軟弱地說道:“你媽又和你胡說了是不是?”
“胡說,我媽是胡說麽?那個周晚香是誰啊?!那是她杜撰出來的名字麽?”
夏文斌唉聲嘆氣的:“不是啊,周晚香是我的朋友,很早之前就認識了。”
“所以你們去澳門玩了!”夏夢尖叫。
好像被背叛的人是她。
“是,去澳門玩兒了,但不是我倆單獨去的呀,她老公也一起去了,還有另外一個朋友。”夏文斌着急地解釋,“就是去逛了逛,我叫你媽去,她死活不去,我去了,她又罵我,罵得我狗血淋頭的。”
夏夢感覺自己稍微冷靜了一點,但語氣仍惡狠狠的,盤問:“那拎包呢,什麽要是沒有回城,還不知道誰和誰在一起!這是什麽千年鐵觀音!!!家裏玩兒得好的阿姨多了,怎麽別人沒見我媽這麽生氣呢!?”
夏文斌聽不懂她說的鐵觀音是什麽意思,但直覺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詞,只得繼續解釋,“嗨,我也給你媽拎包了,我趕緊給她拎着了。那話,人家就随口說一句,我還能發作不成,也不是我說的啊。”
“好……”夏夢深吸一口氣,“好。我媽說,你還加她微信了,每天早中晚問好。”
“問好怎麽了?”
“所以你就是個舔狗!!!大舔狗!!!”夏夢繃不住了,“你要不要臉!!!”
“你……”夏文斌忍耐了一下,覺得此刻和女兒搞壞關系是不明智的,“就是朋友間問好。那是一個群,大家都互相問好。”
“我去你的狗屁朋友吧!”夏夢厲聲道,“你現在就把那個女的删了,我……我就相信你,我媽那裏,我去幫你解釋,行不行?”
“小夢啊,你聽我給你解釋……”
“你別解釋!我就問你,删了可不可以!”
“……”夏文斌半天不吭聲。
夏夢氣得直揪自己的頭發,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又憤怒又無助,只得大吼道:“夏文斌,你腦子是不是有病!我媽哭得好傷心,你都不心疼她麽?這個女的,已經影響到你的家庭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是個單純的朋友,你删了她,不再來往!我就信你,行不行!”
“小夢,這本來就沒什麽的事兒,也是好多年的朋友了……”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讓我媽和你離婚!”
“你!你什麽孩子啊!本來就是想讓你勸勸你媽,你慫恿她離婚?真是豈有此理……”夏文斌氣勢又逐漸轉弱。
“那就是說,你舍不得删。你為了那個女的,不要這個家了是麽?”
“哪跟哪啊,人家有老公,人家看不上你爹。你爹我這模樣……”
“所以她就是拿你當備胎,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覺啊!可恨你這麽蠢,還真的去做舔狗,這麽大歲數給人做備胎,你不害臊是麽?如果穆雲書也這樣對我,你難道不生氣麽?!他連暗戀的人都會遠離,你能不能學一下啊!你這麽大歲數了!不要丢人好不好!!!”
“本來就沒有什麽事啊!我要去罵你媽,在這挑撥離間!”
“你敢!你試試!”
她焦躁地在屋子裏來回轉着,不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才能改變夏文斌的念頭讓家庭回歸正軌。她一面揪自己的頭發,一面又反過來狠狠地直錘自己的頭,眼睛紅着,嘴唇卻白紙一樣,宛如一個癫狂的病人……
可惜這悲哀的一切,電話那頭的人都看不到。
小黑坐在沙發上注視着她的失控與病态,手指在膝蓋上輕輕地、靈活地跳躍着。
仿佛她越絕望,它就越快樂。
夏文斌還在說着什麽,可夏夢腦袋發空,她盯着小黑快樂的樣子,想要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不想要再“飼養”它了!
可是不管她怎麽努力,她的心怦怦跳着,手腳冰涼。
小黑輕快地說道:“他真的是個混蛋呀,你很恨他,對吧?”
她知道,那是謊言,它在引誘自己……
它在讓自己的恨意更明顯。
不顧夏文斌還在喋喋不休,她趕緊挂斷了電話。
坐在沙發上,她呆呆地發楞,偌大的電視機屏幕映照着她的模樣,像個瘋子。
小黑慢吞吞爬了過來,蛇似的,悠閑,随後,它蜷着身子,躺在她膝蓋上。乖巧,但那無盡的黑暗中又似乎藏着深深的惡意。
“你……你長大了。”她顫聲說道。
“哦,是嘛?”它依舊是那樣無所謂的聲音,“早就發現了,現在才問出來。”
“如果,你長成和我一樣大,會發生什麽?”她終于問出這個問題來了。
“嘿嘿,一直憋着這個問題很辛苦吧。”
“你會殺了我麽?”
小黑仰起臉看向她,“你現在突然想要擺脫我了,對麽?”
“我不能擺脫你麽?”
小黑冷冷地說道,“沒有我,你能陽光明媚地活到現在麽?”
“什麽意思?”
小黑似乎是又笑了,“夏夢,你為什麽要跳樓啊?”
她呼吸一窒,周身都随之冰冷了起來。
“你不敢去回想,因為你太害怕了。”它冰涼的手摸了摸她的手,“因為你知道你想起來了,你就會死。所以,我們是不能分開的。我會讓你知道,那不是你的錯。”
它不無惋惜地說道:“這個世界上,能夠和你一起承擔黑暗的,只有我。”
夏夢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這件事,她并沒有告訴穆雲書,她還在他面前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潛意識裏,她和母親一樣,覺得這是一件大醜聞。
如果穆雲書知道了她父親是那樣的一個人,對她的态度會不會也變得懷疑和審視呢?會不會萌生出有其父必有其女的念頭來呢?
她現如今的形象已經夠糟糕的了,不能再變得更糟糕……
就算是面對秦铮,她也選擇隐瞞了小黑的存在,只将父親出軌的事情說了。饒是如此,她還是被失控的感覺氣得渾身發抖,幾乎随時要哭出來。
秦铮望着她蒼白的臉嘆氣:“所以,夏小姐的父親精神出軌了,而且是很嚴重的那種。”
“沒錯,我媽氣瘋了,現在他倆在冷戰。”
秦铮點點頭:“所以,你對于父親的失望,更深了。”
夏夢點點頭,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夏文斌再怎麽毆打她,她從未懷疑過他對這個家的感情,也從未懷疑過他的道德,現在,她覺得自己的世界二次坍塌了。
秦铮又溫和道,“雖然讨厭他們,但是也不希望他們離婚,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是的……”她躺在那裏,眼淚順着眼角流了下來,“但是如果我媽想要離婚,我會支持她。”
“我們還是先關注你的感受吧,或許你內心會覺得,這一切,他們原本不該讓你知曉。”
“沒錯!”她的神情驟然激動起來,“他們已經是成年人了,他們該好好處理自己的情感生活,而不是讓我,讓我來做那個調和的人,而且我父親的不體面的事,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秦铮似乎是瞅準了時機,将一杯熱茶遞給了她。
夏夢怔怔地接過茶來,啜了一口,又稍微冷靜了一些,躺了回去。
秦铮又問道:“他們以前也經常這樣冷戰麽?”
夏夢冷笑:“熱戰、冷戰、混戰,我們家就是三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和平也超不過一個月。但是他們都是非常傳統的人,認為離婚是可恥的事。”她扶住額頭,忽又茫然道,“不……其實我也不确定,我感覺我父親還是很愛我媽的。即便他對她并不算好,但是他離不開她。但是,這次我媽媽真的很生氣,他們或許真的會離婚……”
她眼眶一紅,即便家再怎麽不堪,只要父母還在,就好似還有個依托。她沒想到自己都這麽大了,還需要因為父母的離婚而惶恐難過。
秦铮溫聲道,“或許你聽說過共生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