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死神來了
但也就在0.01秒的時間中, 他看到了女兒手裏的紙巾,也感覺到自己嘴邊正挂着口水。
夏夢後退了一步,她的臉白得像是紮好的紙人, 看上去像是被吓呆了,目光直直盯着他。
原本累極的毛慧芳一下子坐起身來,罵道:“夏文斌,你是不是有病!孩子為你好, 給你擦口水!”
短短的幾秒鐘時間,在夏夢恐懼的意識裏猶如慢鏡頭一般拉長, 她只感受到了強烈的羞辱與憤怒!突如其來的暴力與惡意讓她頭皮發麻、四肢冰冷, 那種窒息如溺水的感覺沒有止境地糾纏着她!
她也看到夏文斌一瞬間變得茫然又愧疚,似乎想要伸手來安撫她……
可夏文斌還要說什麽,夏夢已經一把把紙巾摔在了他臉上, 開門跑了出去!
夏夢也不知道自己跑去了哪裏,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 她已經來到了學校的操場。她坐在樹蔭下, 抱着胳膊。炎炎夏日,她一路走來皮膚曬得滾燙發紅,可她卻感覺渾身冰冷, 打擺子似的發着抖。
久違的委屈連同鋪天蓋地的憤怒席卷了她,即便那一巴掌并沒有落下來, 但當她的關心換來的是對方的惡意、警惕、與攻擊時,這種感覺會比無緣無故挨了打還要難過千倍萬倍!
為什麽,父親恨她麽?
她做了什麽, 要被他這樣提防與仇視?
她難道不是親生的麽?
她難道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麽?為什麽是她, 為什麽偏偏是她!
她甚至在心裏不斷罵自己:“你為什麽就是這麽賤!你為什麽這麽賤!!!你為什麽會心軟, 你為什麽會以為他改了!你這是自取其辱!你活該!”
她擡手狠狠打在自己臉上, 唯有身體的疼痛,才能轉移心裏的疼痛。
“讓你賤!讓你賤!狗改不了吃屎的賤貨!!!” 她這樣胡亂地罵着自己。
——用父母罵她的話罵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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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要是姥姥在就好了……
為什麽,為什麽不讓她見姥姥最後一面……
突然,她彎腰幹嘔起來。
她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土崩瓦解,原本愈合的心又被撕裂了開來!潰爛且發臭的傷口重見天日,疼得她四肢都跟着痙攣,抽搐……
為什麽每當她試圖捧着自己的心靠近父親,父親總是會用最粗魯最殘暴的方式傷害她!
她做錯了什麽啊……
猛然間,她的腦袋劇烈地疼了起來,好像什麽東西要破開她的頭骨奔湧而出。
太疼了!
太疼了!!!
她無聲地叫着,貓似的發出了“哈,哈”的聲音,她面目猙獰,黑眼珠幾乎消失在了眼眶裏。
在這一瞬間,夏夢幾乎以為自己可能要死了!
突然,疼痛消失了,所--------------栀子整理有的難受都消失了,它的消失和到來一樣奇怪又毫無預兆。夏夢像是被抽了筋的龍一樣癱軟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氣。
頭發遮蓋在她的眼前,漏下一些斑駁的陽光來。
随即,陽光被遮住,她面前站着一個人。
從她的角度,她只能看到這人好像是穿了一雙奇怪的黑色的鞋子,但那雙黑色的鞋子,是與一條黑色的褲子連在一起的,不辨材質。
而這個人的腳,很小,仿佛是個小孩子。
她費力地支起癱軟的身子來,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個渾身漆黑的小孩兒,正和自己坐着一樣高。
“你……”她驚恐地發現,那連在一起的鞋子和褲子還向上連着衣服,把這個小孩的頭都包了起來,連眼睛都不露出來,這讓她完全看不出來它的性別。而那一片黑色并不是任何布料,只是黑色,好像融合在了一起的墨水,好像一片什麽都不存在的黑洞。
她突然想到了那個在夢裏蹲在她胸口上的小孩!
難道她現在又在做噩夢了麽?
她顫聲問道:“你是誰?”
小孩發出了“嘿嘿”的笑聲:“你知道我是誰。”
夏夢感到呼吸一窒。
這個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
小孩後退了一步,做作地微微鞠了一躬,“自我介紹一下。”它很戲劇性地頓了頓,“我就是你們俗稱的,死神。”
夏夢依舊呆呆的。
“你居然沒有笑。你的幽默感都沒有了麽?”小孩有點失望,“那我可就自封死神了。”
夏夢總算意識到了什麽,說道,“你……你是我分裂出來的人格?你已經可以變成這個樣子了?”
這似乎是唯一合适的解釋。
但她并不知道分裂出來的人格會這樣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而且她還能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是她分裂出的人格。
可她和眼前的人又确實仿佛有一些奇怪的精神上的聯系,某一瞬間,她好像心有靈犀般能夠洞悉對方那時的想法的,但若細細去追究,又仿佛一片虛無,全然是兩個不同的人,精神世界并無交互。
小黑冷冷地說道,“唔,要是在臨床醫學上好像也可以這樣說吧,但是其實是不準确的。我本身只是類似于一種磁場,沒有實體,不能說話,更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沒有意識,因為我本身就是意識。大部分時間我是無形的,沒有感情的,我能變成這樣,需要一個載體。或者說,你看到的我并不是純粹的我,我當中,有別的部分,所以,這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全新的體驗呀……當然,身為本體的你,也需要有很強大的意志力,不然不等我變成現在的樣子,你就會被人們診斷為精神失常。”
“你……是我的大腦分裂出來的麽?”
“我是被載體邀請來的,所以我也已經不再是純粹的死神,我擁有一些載體的東西,這讓我也很不舒服。我說了,這對我來說,也尚且是第一次。”
“那你的載體是什麽?我的痛苦麽?”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小孩反而反問道:“你認為人死後有靈魂麽?”
夏夢遲疑了一瞬,說道:“或許有。”
小孩輕聲道:“靈魂只是對死後的形态的一種描述,就好像神是對于所有無法解釋的規律的描述。人死後會經歷三個不同的空間,第一個空間,是意識與物質的分離,但是很多人接受不了自己的新形态,會在這一階段停留很久,第二階段,就好像一個等候的狀态,在這裏,你最親近的人會來帶走你的意識。那麽,一旦步入第三個空間,就會徹底脫離了你們所謂的人間。而我需要把第一空間的的人送進第二空間。所以,我被邀請了來,或者說,我被下載了來。”
“什麽下載?”
“啊,你下載過電影吧……”
“嗯。”
“那麽你回想一下吧,有時候做不出來的題,突然就想明白了,幾十年都突破不了的技術,突然就突破了。世界,就像是一個大型的網絡,當你意識的波段與某一個地址吻合時,那些或大或小的東西就會被下載到了你的大腦裏。一個人智商越高,用腦越多,‘下載’就越容易。但可以被下載的可不止是知識,有的‘地址’能下載意識。所以,對于你來說,我是一個被下載下來的意識。”
小孩頓了頓,“下載我,可不是沒有代價的。大部分的人,或者說99.99%的人,都只能摸到一個邊緣,他們要麽個人意識太強,讓我沒辦法融入,要麽意識太弱,直接就瘋了。所以人們只會感受到被我折磨,但是你,你是特別的。”
“所以你的載體就是我的痛苦,對吧……”
小孩似乎是笑了,似是而非地回答道,“嗯,是你的痛苦。”
夏夢不理解,“可我并不想要下載你啊!”
小孩似乎是發出了笑聲,“是啊,你當然不想下載我。”
夏夢感覺它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便決定暫且放過它,她低語,“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我幻想中的壞小孩……”
“幻想就不是真的麽?大腦制造了幻想,幻想創造的愉悅情緒又作用給了大腦。你能說幻想就沒有力量麽?難道就因為看不到,就能說那是虛無的麽?”它歪了歪腦袋,“幻想與穆雲書do愛,不是帶給了你很大的快樂嗎?”
被它這樣直白地揭露出自己的龌龊來,夏夢卻并不覺得汗顏甚至羞愧,因為她好似不過是在與自己對話。
她反而在想它之前的話,沉默了許久,夏夢沉聲道:“你說的代價是什麽。”
“我說過了,我是死神呀。”小孩冷冷道,“但就好像每個文件裏存着某一類信息一樣,我只負責收集固定類型的波段送去第二空間,哦,或者用你們的話來說,收集某種靈魂。你不是已經殺了王玉波了麽?你還會殺更多的人,而我跟着你,很輕松就可以獲得這樣的靈魂了。”
“你別胡說!”
“你不是知道是自己幹的麽?”小孩笑了。
“我只是吓唬楚天奇而已。”
“撒謊,那并不是吓唬。”小孩狡黠地說道,“王玉波的死與你真的沒關系麽?事實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不過你不必害怕,又不用你親自動手。”
夏夢死死盯着它,似乎想要從它那漆黑一團的面目中看到一點表情。可惜的是,那裏什麽也沒有。
她想到了那個夢,那沒有盡頭的黑色隧道,那黑色的小巴士……
小孩語氣愉悅了一些:“你好像已經意識到了什麽。”
在她的腦海裏,有什麽東西似乎在克制着不讓她繼續想下去……
這時,夏夢看到不遠處有一個人正在向這裏張望。
“小黑,別人看不到你,對麽?”她問小孩。
“是的,只有親愛的你能看到我。”它笑了,“你給我起名叫小黑?你可真是……”它沒有繼續說下去。
夏夢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往這裏看了,她猜,自己或許此刻正在自言自語,所以看上去像極了一個神經病。
但或許小黑的出現,說明她已經是個神經病了。
那個張望的人朝這邊走了過來。
小黑于是擡高了聲音道:“诶?那不是你的死對頭麽?”
夏夢眯起眼,這才發現,來的人是潘美西。
她強調:“潘美西不是我的死對頭。”
“哦。”小黑很不信服地應了一聲。
潘美西走到夏夢面前,看到她頭發淩亂地坐在地上,很詫異:“夏夢,真的是你。你怎麽這個樣子?”
夏夢站起身來,而小黑走到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冰涼的小手,死猴子似的爪子。
夏夢并不想牽着它,可是也不想甩開它。
目前,這具身體的主宰是夏夢,小孩很乖巧地把發言的機會讓給了她。
夏夢于是說道,“沒什麽,我剛才從樹上摔下來了。”
“你爬樹?”潘美西望着她,突然冷笑道:“不會是高考沒考好,被你爸爸打了吧。”
夏夢臉一白。
“诶?你總算有點反應了!”潘美西驚訝又開心,“我還真以為你夏夢刀槍不入呢!原來提你老子就好。”她很炫耀似的說道,“我爸媽從來不打我,都是我打他們,我要什麽,他們都會給我。”
“沒什麽別的事,我先走了。”
“诶诶,兩年了,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這麽恨你?”
“不好奇。”她微笑。
她對蝼蟻的世界毫無興趣。
“你是不是和別人說,我這樣對你,都是因為我嫉妒。”潘美西攔住她,挺着胸膛。但她發現夏夢個子長高了,比她高出了小半頭
——明明高一的時候她們還一樣高的……
“我可從沒那樣說過。”她的甜笑中帶着譏諷。
“你——!”潘美西被她的态度氣梗,大聲道,“你不承認算了。但是我告訴你,我罵你,是因為你對米璁不好!我看不慣!你以為你長得好看,別人就得圍着你轉?你算個什麽東西!我偏不慣着你!”
夏夢冷笑,“嗯,很合理的借口。”
她越是這樣笑,潘美西就越絕望,簡直恨不得撲上去撕爛她的臉!她尖叫道:“夏夢,你真是個賤人,難怪你老子要打你,我希望你早點被打死!”
夏夢果然感到心頭一陣難以言明的刺痛,連帶着終于感受到了對潘美西的恨意。
小黑發出“吱”的一聲來,抱怨道,“你抓疼我了。”
夏夢瞪着潘美西,突然反擊道,“潘美西,或許所有人都覺得,你是因為嫉妒才這麽面目可憎,可我知道,你不是。或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可以大發慈悲告訴你!”她向潘美西走近了兩步,卻看到對方反而吓得後推了三步。
夏夢知道她被揍怕了,笑了:“你之前對我說的那些陰陽怪氣的話,是可以理解為一種嫉妒的,我聽得出來,但是我懶得計較,因為人嘛,總得活得鈍一些。你的嫉妒并不足以讓你讨厭我,所以我們的關系還不錯。可是,你之所以這麽恨我,只是因為我拒絕了你的示好。”
“你閉嘴!!”潘美西大罵。
“你就是覺得,只要你示好,別人就該原諒你。你覺得,朋友就該像米璁那樣,隐忍地忍耐你。當有人不這麽做的時候,你就崩潰了,你就受不了了。我不在意,是因為你受到的傷害比我大,你罵我,是因為你太難受了,是因為這種被拒絕的感受太難受了。但是,以後還會有千千萬萬的各種拒絕等着你。好的學校會拒絕你,你追求的男生會拒絕你,好的工作會拒絕你,那時,你連罵都罵不到。說真的,我可憐你,你一直罵我,說明你到現在都沒有尋找到和被拒絕的情緒和解的方式。你真可憐。”
“你他媽的,你就是……你就是牙尖嘴利……你這個賤人……”
“好了,你歇歇吧,你這樣罵,也左右不了我的人生,就像你左右不了你的成績和外表一樣。你這麽平庸又惡毒的人,這一輩子的氣,可是生不完呢。”
“你……你……”
夏夢變得咄咄逼人起來,“怎麽,這樣就紮心了?你身上可以被攻擊的地方多如牛毛,我忍着你的陰陽怪氣不反擊你,是因為我可憐你,因為你連缺點都好平凡,我提都懶得提。米璁都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她是國家二級運動員。你呢?又蠢又惡又慫又刻薄,最基本的善良都不具備,連罵人都只會翻來覆去的那幾句,真是從頭到腳都沒勁透了。你以為你罵我我就會關注你?我勸你還是珍惜現在罵我的時機吧,畢竟,以後你連我人都見不到了,該多空虛啊。”
她懶得再與她廢話,轉身走了。
“夏夢,你信不信,我能殺了你!”潘美西失控般歇斯底裏起來。
“哦,你敢麽?”她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
“我要劃花你的臉!!!”
“那你試試。”
等到她走遠了,潘美西都只是叫罵着沒有再追上來。
“你真的不想殺了她麽?”小黑孩仰着頭慫恿她,“你好奇怪。如果她真的那麽無關緊要,殺了就無所謂吧。你會因為踩死一直螞蟻而想好久麽?”
“潘美西不是螞蟻。只是嘴上厲害,你沒看到她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手在發抖麽?”夏夢冷漠地警告它道,“不要慫恿我去殺人,我永遠不會去殺人的。”
“這麽篤定?”小黑的語氣很詭詐,“可惜,世間上的事,不是那麽絕對呀。”
楚天奇來找夏夢的時候,她正在填高考志願。
毛慧芳的态度突然變了,居然很熱情的說道:“天奇啊,小夢在屋裏呢,你去找她。”
在此之前,楚天奇連夏夢的屋裏啥樣都不知道。這一進來,就好比唐僧進了盤絲洞,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有點眼花缭亂,暈頭轉向的。
——好家夥,簡直是個小宮殿,居然還有衣帽間,還噴香的。
楚天奇突然拘謹了起來,站在門邊發呆……
夏夢這豌豆公主,一般人能養得起麽?
看到他來了,夏夢站起身來,“诶,楚天奇,你怎麽來了。”
“這不是想和你讨論一下志願麽……”他讷讷的,高大的身子縮着。
“哦,那你坐吧,我給你切點水果。”夏夢向外走去。
“我要吃菠蘿,我看見你家有菠蘿了。”
“切,皮真厚,還帶點菜的。”她很沒好氣。
夏夢去切菠蘿了,楚天奇低着頭兀自笑。
“我不是在做夢吧,夏夢給我切菠蘿。”他自語道,“夏夢可真賢惠。”
坐在屋子角落裏的小黑“吱吱”笑着嘲笑他:“她真賢惠?你好蠢啊。”
然而它的話,楚天奇是聽不到的。
聽着廚房裏的動靜,楚天奇趕緊走到夏夢的書桌旁邊,飛快對着她的志願單拍了一張照片。預備全部寫到自己的志願單上去!
做完了這件事,他心裏“怦怦”直跳,感覺自己像個特務。
小黑蹲在桌子上,黑洞似的腦袋與他臉對臉,好奇地觀察着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