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理醫生
原來她并不特殊，她不過是歷史長河裏無數不幸的孩子中的一個。人類總是熱衷于鼓吹父母對孩子的愛是多麽無私，然而孩子對父母的愛又何嘗不是呢？
毫無疑問，她還是愛着她的父母，即便她不願意承認。
那份愛的來源，或許就是哈洛所說的童年的羁絆。
可是同時，她也恨着他們！！！
她作為一個孩子，面臨着對父母如此反差強烈的感情，就變成了那只小恒河猴，又想抱頭鼠竄，又想回到他們身邊。
她心中所剩無幾的愛的回憶一直在被消耗，被磨損。但她又和恒河猴不一樣，會不會有朝一日，她的愛消磨殆盡了，就再也不會回頭了呢？
所以她想要試圖去挽救自己的家庭。
她之前也試着與夏文斌交談過，試圖弄明白怎樣才能撫平他猶如不定時炸彈般的脾氣，但是結果顯而易見，并沒有什麽用。
或許這次會不一樣，她選擇了一個新的角度，是科學的角度。
廚房裏，夏文斌忙着把老師誇夏夢的話轉達給毛慧芳，喜道：“夢夢要是上個頂尖大學，那以後那些有錢的有權的，不得排着隊來追求她？！哎，我也得再多掙點錢，不能到時候讓親家看不起。我得讓孩子風光大嫁。”
“呦，小夢給你長臉了呗，開心了呗？”毛慧芳說着，自己也笑彎了眼睛，對夏夢道：“真是好樣的，小夢，你去看會兒電視吧，休息會兒，媽媽給你做點好吃的。”
夏夢趕緊趁機對夏文斌道：“爸，我想要和你好好聊一下。”趁着現在夏文斌心情好，是最好的溝通時機。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并沒有那麽有攻擊型。
“好，鬼機靈的，又想聊什麽？”夏文斌說着，卻已經打開了電視。
“您可以不看電視麽？”她認真道。
“哎呀，你就說吧，我聽着呢。”他心不在焉地換到了一個看了很多遍的抗日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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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準備這次談話之前，夏夢已經提前在網上想盡辦法看了許多心理學方面的書。她謹慎地提問道：“爸，你回想一下，在你幼年的時候，當你有什麽渴求的時候，是不是只有哭鬧和大叫才能達成呢？會不會也因為哭鬧得過分了，爺爺會打你。”
夏文斌盯着電視裏的人手撕鬼子，心不在焉地說到：“沒話說了聊這個。”
“我覺得你的暴力是有原因的，原因可能就在你的童年。”夏夢想了想說道，“我相信你可以去克服它的。你是很聰明也很強硬的一個人，發燒39°你也堅持回去上班，不肯抱怨，你說，你不會被病痛所控制，那麽你一定也可以想到辦法不被你的情緒所控制。”她滿懷希望地說着，甚至按照書上說的，說一點彩虹屁讓夏文斌不要覺得冒犯。
夏文斌盯着電視，有點不耐煩了：“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我想了解您的童年。”她認真道，“這樣或許我就會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美滿的家庭？”他的眼睛終于從電視上轉移到了女兒身上，“你還要怎麽美滿？啊？就因為我對你動過幾次手，你就忘記我是怎麽對你好的了麽？你初三住校發燒了，冬天下着大雪沒有車，是我把你一步一步從學校背到醫院去的！你怎麽這麽記仇呢？你知道感恩麽？！”
父親的反應果然和書裏說的一樣，會用過往對她的好來指責她的忘恩負義。
于是夏夢也耐心道：“我不否認你對我的付出，這也是我願意坐在這裏和你聊的原因。但是你的付出并不能抹去你對我的傷害……”
“傷害？！你管那叫傷害？！你連個皮都沒有破！連個淤青都沒有！”夏文斌大叫，“那算傷害麽？你有沒有反省一下是自己承受能力太差了呢？！你像別的孩子一樣聽話一點，我會揍你！？”
夏夢等他說完後，頓了兩秒才說到：“你冷靜一點。我不想指責你，我想要和你一起解決問題。”
“滾你媽的！黃毛丫頭知道個錘子！”
夏夢忍了兩三秒，看到父親的情緒似乎因為電視劇情平和了一點，才繼續道：“那你小時候有沒有挨過打呢？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我只希望你能正确面對自己的錯誤，這樣我們就可以慢慢改正它。”她甚至強迫自己說了違心的話，“只要你肯慢慢改，之前的事我也會嘗試着原諒你的。”
夏文斌惱火地抓了抓腦袋，忍着怒氣道：“夏夢，我和你說，看你這次考得好，我不想和你說這些有的沒的！你有多遠滾多遠聽到沒有？！！”
望着父親兇神惡煞的樣子，夏夢依舊堅持：“爸，你本來就有控制情緒的障礙，就不該再喝酒了。喝酒是走肝的，肝火旺盛，就更難控制脾氣了。而且喝酒會麻痹咽喉，會不自覺地抽更多煙，會致癌的。”
“夏夢，你有病是不是！你想咒我死？！什麽癌不癌的！”夏文斌的臉簡直黑得堪比鍋盔。
“你能不能理智點聽我的話呢，沒有人想要咒你什麽啊！我們，，，我們一起來解決問題不好麽？”
“這個家裏最大的問題就是你！好好的日子不過，天天整這些有的沒的。你現在來教育我，以後是不是還要教育你老公？！教育全世界？！讀了點破書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我看打你還打得少了！！！滾！”
她執拗地坐在那裏不肯走，過了兩分鐘，她祥林嫂般地追問道：“是不是爺爺也打了你呢？你可以告訴我。”
“草你媽的，你要老子說幾遍！！！”夏文斌的吼聲震得夏夢耳朵疼，于此同時，他還一下子把遙控器扔出去了好遠，砸得電池都彈了出來！！！
毛慧芳揮舞着鍋鏟走出來怒道：“夏文斌你發什麽瘋！好好過一天日子能死麽？！”
“你問問你養的好閨女，教育到她老子頭上來了！！！”
“夏夢啊！”毛慧芳無奈極了，“你好好的不去玩兒，又招惹你爹幹嘛？”
“我……我就是想和他聊聊。”
夏文斌喝斷她的話，“你那是聊麽？你那是想教育我！反了天了你！狗屁不懂的玩意兒還教訓起大人來了！我給你說，我不想動手，你趕緊滾！”
心理醫生夏夢白着臉落荒而逃。
原本夏文斌以為就這樣了，結果第二天早晨起床，他才喝了一口水——“卟”——他把水全吐了出來——他的水杯子裏全是煙灰！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誰幹的好事！！！
這個小混蛋，看上去和小時候不一樣了，其實幹得還是小時候的那些破事兒！！！
想到女兒确實有了好成績，又想到朋友的勸誡，夏文斌只得咬咬牙忍了。這種事，即便怼到她面前去問，她也只會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不承認。
而且那無辜的樣子十分逼真。
“夏夢這個小兔崽子！”他洗着杯子低聲咒罵，“不去做演員可惜了！”
夏夢這邊并未放棄，從父親這裏找不到突破口，她去找奶奶。
“啊，你爺爺可從來沒有動過你爹一根手指頭。”奶奶很篤定地說道。
“真的麽？”她難以置信，随即立刻道，“或許會趁着您不在的時候，偷偷打他。”
“不能，我沒工作，每天都在家，下地幹活也帶着你爹。說起來，你爺倒是經常打你大伯，因為那時候年輕氣盛嘛。但是你爹是老幺，老來得子，寵着呢。而且啊，你爺在你爹14歲的時候就死了。”奶奶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奶奶，你和爺爺，不是近親結婚吧……”她遲疑地問道。
“當然不是，早出了五服了。”夏奶奶趕緊說道，“臭孩子，瞎說什麽呢。”
“好吧，如果不是近親結婚，那我覺得我爹的暴力可能就是遺傳了我爺爺，或許我爺爺就是個神經病，但是不那麽明顯，所以還是娶妻生子了。我爸或許是因為遺傳外加爺爺經常暴力，所以才會這樣，我覺得他需要吃一點克制脾氣的藥，或者，去看看醫生。”
“你這孩子！”夏奶奶哭笑不得，作勢要捂她的嘴：“可不許這樣編排你爹！”
“難道你們要看着我繼續挨打下去麽？”夏夢語氣有點激動了。
“你爹打你，我們不都罵他了嗎？再說，他難道不是為了你好？！那我們村裏，還有爹用皮帶抽女兒的呢，那樣女兒長大了才孝順。你爹有那樣對待過你麽？拍你兩下，皮都沒破一塊，老話說得好，棍棒底下出孝子，你長大了就會明白。”
又來了……
又來了……
就因為她沒有被打死，就因為她還好端端的活着，就因為她沒有別人慘，她就不配提出自己的抗議來，她就要一輩子忍受下去！
“老不死的。”腦子裏的聲音在罵街。
她一下子捂住了腦袋。
可是那聲音還在繼續：“讓她挨一下子試試呢？準保她會號喪起來！鬧着要死也說不定呢！”
“我不許你這樣說奶奶！”她低聲道。
奶奶趕忙過來道：“夢夢，怎麽了，你在和誰說話呢？哪裏不舒服啊！”
“怎麽了，被我說中了心裏話？”細細的聲音笑着，“你一定很生氣吧，連至親都是看客，巴掌和拳頭沒有落在他們身上，誰也不會管你的，這個老太婆也不例外。世界上的人就是這樣冷漠。”
“不……奶奶老了，是有她的局限性的，我不會因為這個恨她。”她咬牙說道。
“你當然恨她，因為她也打你，你忘記了嗎？嘿嘿，就因為你不肯吃雞蛋，她就拿着掃帚滿屋子追着打你，那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啊。”
“你在說什麽啊……”
但是聲音兀自說道，“你那時候還那麽弱小，胳膊細的像木棍，誰都可以随便給你兩下子。但是我記得，那時候，你可是有拼命地和她對打！”聲音漸漸消失了，“你那時的勇氣去哪了呢……”
“我完全不記得有那樣的事……你是怎麽看到的？”
奶奶驚恐地叫她：“小夢啊，你到底怎麽了啊……”她含淚道，“你這又是怎麽了呢？”
她猛然擡頭，一腦門都是冷汗。
她腦子裏的聲音，從來沒有和她說過這麽多話……
“哪不舒服，告訴奶奶。”
“沒事……沒事……”她擦去汗，握住老人的手，“我沒事。”
“你可吓壞奶奶了。”
夏夢不發一言，轉身離開了。
她的下一個目标，就是毛慧芳。她有一種感覺，母親雖然又要操持家務還要上班，幹的比牛多、吃得比雞少，仿佛在家裏不是很有地位，但夏文斌似乎多少還有點怕毛慧芳——至少他們因為瑣事吵得再兇，夏文斌雖然也嗷嗷，但從來不動手。有時候毛慧芳被氣急了發了雌威，夏文斌也能識時務地趕緊哄兩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