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郁枝眨了下眼睛，仔細确認玩偶的臉。
凸出的眼球，裂開的眼眶，灰青的臉色——這毫無疑問是一張陰氣森森的鬼臉，而且比小紅的臉要可怕多了。
郁枝上輩子最愛看的就是恐怖片，這輩子又習慣了各種各樣的異常，這點沖擊當然吓不到她。
但她覺得，自己作為一名人民公仆，還是有義務提醒這些游客的。
當然，提醒的方式得稍微委婉一點。
于是她擡起手，指着玩偶的鬼臉，說：“你的臉好醜，是出車禍了嗎？”
“……”
原本還很興奮的游客們頓時安靜下來，一個個匪夷所思地看向郁枝。
居然敢公然羞辱戴斯朋友，還一臉坦然……這個人是什麽毛病？！
不同于游客們的震驚，玩偶依然一動不動地盯着郁枝。
在郁枝的視角裏，它的眼睛一直在流血，乒乓球般又鼓又脹的眼球晃晃悠悠地挂在眼眶下方，由一根血紅的筋勉強連接着。
都這樣了還要努力為游客們帶來歡樂，真是身殘志堅。
郁枝一時居然有些佩服它。
“你在說什麽呀？居然說我們寶醜，太過分了！”
“就是，素質怎麽這麽差，離我們寶遠一點！”
“都怪你，害得我們寶傷心了，道歉！”
“對，道歉！給寶道歉！”
圍在玩偶身邊的游客紛紛義憤填膺地譴責起郁枝來，而郁枝卻對此無動于衷，依然直直看着玩偶。
它一成不變的表情突然發生了扭曲，像是在憤怒，又像是恐懼，它的眼球突然開始瘋狂轉動，更多鮮血從眼眶裏流淌出來。
一瞬間，郁枝突然想起樂園入口那塊告示牌上的“游客須知”。
其中有一條寫着——
【可以與演職人員互動，但不得拍照、攝像或錄音。】
難道這就是不能拍照攝像的真實原因？
郁枝心念一動，立即拿起手機，打開攝像頭，對準玩偶的大腦袋——
玩偶突然扭頭就走。
“哎？寶寶，你去哪兒？”
“寶寶，你還沒給我飛吻呢！”
“寶肯定是生氣了……都怪那個人……”
游客們紛紛為玩偶打抱不平，還有人試圖挽留玩偶，而玩偶卻像沒有聽到似的，腳步飛快，頭也不回地向小鎮外走去。
它在躲攝像頭！
意識到這一點，郁枝毫不猶豫，立即追了上去。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随着離開戴斯小鎮的距離越來越遠，光線也越來越昏暗。
玩偶一直走到一個沒人的隧道前，背對着郁枝停下腳步。
從後面看，它依然圓乎乎的，四肢短小，小裙子下方伸出上翹的小尾巴，看上去非常可愛。
郁枝在它身後五米遠處停下來，靜靜開口：“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是異常？扭曲者？還是心懷不軌的人類？
玩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有回答她。
郁枝挑了下眉，剛要擡腿向前，玩偶突然動了一下。
下一秒，它突然轉身，氣勢洶洶地向郁枝沖了過來！
那張可怕猙獰的鬼臉不斷變幻，像模糊的色塊一樣移動重組，似哭似笑，在毛茸茸的玩偶腦袋上呈現出一幅極其詭異的畫面。
眼看玩偶無比兇狠地向她走過來，郁枝立即側身躲避。
她迅速繞到玩偶身後，然後伸手抓住它的頭套，一把将它的頭套往上拔——
拔……拔不下來？
郁枝又嘗試了幾下，然而頭套卻紋絲不動。她立即望向頭套與脖子的銜接處——
那裏十分平滑，沒有任何縫隙。
難不成這還是件連體服？！
郁枝立即松手向後退，然後來不及了，玩偶已經轉過頭來，用那張扭曲而詭異的臉死死盯着她——
它伸出兩只看上去厚重而笨拙的爪子，一把抓住郁枝纖細的胳膊。
力量出奇得大。
郁枝不由蹙眉，正要使出一擊掃堂腿，下一刻，兩根長滿尖刺的荊棘突然纏上玩偶的雙腿，猛地一扯，将它狠狠甩了出去。
郁枝：“……”
這種地方，怎麽會有荊棘……
她來不及細想，立即掏槍跑向玩偶。
纏繞在玩偶腿上的荊棘已經消失了，玩偶躺在地上，鬼臉快速變幻，仿佛在無聲地尖叫。
郁枝舉槍對準它，再次詢問：“你是什麽東西？”
玩偶依舊沒有回答。它發瘋似的，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猛地向郁枝撲過來——
郁枝對準它的臉開了一槍。
不斷變幻的鬼臉終于停止了，玩偶圓滾滾的身軀猛地一顫，随後重重地跌落在地。
鮮血從毛茸茸的皮毛裏滲出來，郁枝走近它，發現它臉上的鬼相已經消失了。
它又變回了可愛甜美的戴斯朋友，但無論郁枝怎麽翻找，都沒有找到可以脫下這件玩偶服的拉鏈或是開關。
仿佛這就是它的皮毛，是它身體的一部分。
難道，這裏面其實根本就沒有人……？
懷着這種堪稱離譜的猜測，郁枝将玩偶屍體拖到路邊。玩偶的腿上還紮着幾根細細的尖刺，很明顯，是剛才那兩根突然出現的荊棘留下來的。
說起來，她也設計過能使用荊棘的怪物……不知道跟剛才那玩意有沒有關系。
經過前幾次打臉後，郁枝現在已經習慣先懷疑自己了。
不過，這個游樂園這麽奇怪，長了點會動的荊棘似乎也很正常？
郁枝不是很确定。
畢竟那兩根荊棘已經不見了，她僅僅只看到了一瞬，沒有辦法進行更詳細的辨別。
算了，還是調查游樂園要緊。
她看了眼時間，正準備回到戴斯小鎮去找季嘉容，這時，一個戴着黑色鴨舌帽的人突然從隧道裏走了過來。
對方的身形籠在黑暗裏，看不清楚，但帽子上的标志卻很醒目，在黑洞洞的隧道裏微微發光。
那是工作人員的帽子。
郁枝下意識舉槍，結果對方卻先她一步擡起雙手——
“是我。”
低柔平靜的聲音在沉寂的黑夜裏響起，郁枝微一蹙眉，随即睜大眼睛。
“……秋時？”
那人從漆黑的隧道裏慢慢走出來，摘下帽子，露出那張清隽蒼白的面孔。
居然真的是秋時。
郁枝詫異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秋時輕輕嘆息：“我是過來覓食的。”
郁枝：“？”
這個說法，恕她聽不懂。
她換了個問題：“你這個帽子好像是工作人員的吧，怎麽會到你這裏？”
秋時随手将帽子扔到一邊，說：“是我搶的。”
郁枝：“？？？”
兩人坐在玩偶軟綿綿的屍體上，将各自的遭遇說了一遍。
原來秋時也是今天剛進入游樂園，大概在下午兩點，也就比郁枝早了兩個小時。
秋時微微沉吟：“這個游樂園裏的游客正在逐漸減少。原本我以為減少的游客是出去了，現在看來……”
“他們還在這裏。”郁枝接道，“只不過是死是活就不清楚了。”
秋時語氣平淡：“游樂園裏有異常。”
“嗯，但具體是什麽東西目前還無法确定。”郁枝點了點頭，“這裏奇怪的東西不止一件，再加上人員混雜，很難找出異常的真面目。”
“你注意到了嗎？”秋時說，“那些告示牌上的信息。”
郁枝：“很古怪。”
“那些信息似乎就是這個游樂園裏的規則，一旦違反規則，就會發生奇怪的事。”
秋時思路清晰，言辭冷靜，似乎很了解這個游樂園的情況。
郁枝側眸看向秋時：“你體驗過了？”
秋時不以為然地說：“我違反了一條規則，差點被這裏的員工帶走。”
“但你沒有。”郁枝好奇地看着他，“你對那個員工做了什麽？”
秋時勾了下唇角，眼瞳在夜色中幽幽閃爍。
“如你所見，我搶了他的帽子。”
郁枝不是很相信他只是做了“搶了對方的帽子”這麽簡單的事。
雖然她和秋時的接觸并不算多，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秋時和她是一類人。
他們都是絕對的利己主義，或者說，他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取悅自己，除此之外，他們并不在乎。
而秋時比她要更自由。
因為人家沒有編制。
但郁枝并不打算刨根問底——畢竟她也殺了一只玩偶。
她仔細回憶小琉璃失蹤前後的細節，突然一拍雙手：“原來是這樣！”
秋時目光移向她：“什麽？”
郁枝小琉璃消失的前後經過複述了一遍，然後提出自己的推測。
“之前告示牌上有明确提示過不能攜帶肉類食物，如果在餐廳裏購買了肉類食物就只能在餐廳裏吃完，不能帶出來。但小琉璃當時只顧着追我，雞腿還沒吃完就從店裏跑出來了，用你的話來說，她這也應該算是違反了游客規則吧？”
秋時點頭：“所以她失蹤了。”
郁枝若有所思。
話是這麽說，但為什麽不能在餐廳外吃肉呢？
難道和湖邊的警示也有關？
她想起小琉璃對她說過的話，不由嘆了口氣：“唉，真可惜。”
秋時托腮問她：“可惜什麽？”
郁枝面色沉痛：“可惜錯失了一個願意包養我的富婆。”
秋時似笑非笑，沒有說話。
二人拿出地圖，按照上面的路線，重新回到戴斯小鎮。
一來到小鎮的彩燈招牌下，郁枝就看到了站在一排的戴斯朋友們。
這些玩偶像之前一樣手牽着手，搖來晃去，正在音樂的伴奏下與游客們招手致意，熱情互動。
其中有一只穿着可愛的小洋裙，全身毛茸茸的，背後有一只上翹的小尾巴。
和被她殺死的那只玩偶一模一樣。
郁枝不由多看了它一會兒。
沒有鬼臉，也沒有任何詭異的表情。
它就像一只普通的玩偶一樣，甜美可愛，察覺到郁枝的視線，還擡起手，親切地向她揮了揮。
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郁枝盯着它看了幾秒，平靜地收回視線：“不知道季嘉容有沒有在原地等我。”
秋時懶散地看向人群：“他應該很好找。”
郁枝：“确實。”
季嘉容的發色比小琉璃還要顯眼，遠遠望去仿佛一團熱烈的火焰，即使是在黑漆漆的夜晚，也能讓人一眼發現。
但郁枝并沒有找到這團火焰。
她和秋時找遍了整個戴斯小鎮，都沒有發現季嘉容的蹤跡。
不僅如此，他們還詢問了小鎮裏的游客，得到的回複也都是“沒見過”、“沒有印象”。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季嘉容不是小孩子，就算他沒有選擇留在原地等待郁枝，也絕不會在不留下任何線索的情況下直接離開。
更何況他的發色還那麽顯眼，只要他來過這個地方，就一定會有人對他産生印象。
但現在的季嘉容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郁枝揉了揉額角：“他和小琉璃一樣消失了。”
“不一定，也可能是被人帶走了。”秋時看着言笑晏晏的游客們，輕聲說道，“這些游客似乎直到現在也沒有發現自己被困在了這裏。”
“估計是他們的認知出現了問題，要麽就是已經被污染了。”郁枝嘆氣，“本來還打算進來好好玩一玩呢，現在倒好，人都沒了……”
秋時側臉看她：“你想玩什麽？”
郁枝：“過山車。”
秋時想了想：“那我陪你吧，剛好我也沒有玩過過山車。”
“真的？”郁枝驚喜地眨眨眼睛，很快又拉下臉，“但是季嘉容不見了，我得抓緊找他哎……”
“那就一邊玩一邊找他。”秋時提議，“說不定他已經去其他園區了，你覺得呢？”
郁枝認真地摸了摸下巴：“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那我們就去玩過山車吧。”
秋時自然地牽起郁枝的手，拉着她向前走。郁枝連忙拿出地圖，在上面找到過山車的位置，然後指給秋時看：
“走反了！”
“哦，抱歉。”
兩人随即調轉方向，向過山車所在的園區走去。
過山車距離戴斯小鎮比較遠，兩人走了十分鐘還沒到，秋時對此倒還好，但郁枝卻不耐煩了。
在郁枝的提議下，二人攔截了一輛路過的觀光小火車，把火車上的游客和司機全都踢下去，然後自己駕駛，五分鐘後便抵達了過山車區域。
過山車這裏的游客也不多，人群稀稀拉拉的，連排隊都不需要。
郁枝下意識掃視周圍，果然讓她看到了一塊告示牌。
【游客悉知：】
【1、請您自行系好安全帶，在過山車完全停止前，不得解開安全帶。】
【2、在18：00-12：00之間游玩過山車項目的游客，禁止大聲喧嘩、尖叫、發出噪音。】
【3、每位游客在24小時內只能游玩一次，不可重複游玩。】
“真嚴格啊，連尖叫都要管……”郁枝嘀咕道。
秋時：“你會尖叫嗎？”
郁枝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沒有坐過哎。”
秋時：“如果你想尖叫的話，就閉上眼睛。”
郁枝不解：“為啥？”
秋時露出柔和的微笑：“我可以幫你捂住嘴。”
郁枝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雖然她沒有玩過山車的經驗，但沒吃過豬肉還看過豬跑呢。據她所知，在過山車上的人都會被安全措施固定住，這種情況下游客連自己的嘴都夠不着，上哪兒去夠別人的嘴？
難道他打算用自己神秘的第二能力？
郁枝突然對他的操作産生了好奇。
兩人跟着前面的游客坐上過山車，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放下壓肩、系好安全帶，默默等待。
沒過多久，過山車開始慢慢往上爬。
郁枝的內心很平靜。
過山車的速度越來越慢，一直爬到頂端，所有人重心向下，已經有人開始控制不住地叫了起來。
郁枝的內心很平靜，還側眸看了秋時一眼。
秋時眼睫低垂，打了個哈欠。
好家夥，他還困了。
郁枝唇瓣微動，本想說點什麽，突然，過山車猛地俯沖而下，狂風呼嘯，前前後後的游客們頓時尖叫起來。
郁枝的內心依然很平靜。
跟這個比起來，天使的飛行速度都可以算得上是飙車了。
沒意思。
郁枝表情麻木，甚至有點後悔。
還不如在小鎮裏多吃一個雞腿呢。
這種程度，別說是尖叫了，連嘴都懶得張。
但她随即想起秋時說的話。
“我可以幫你捂住嘴。”
怎麽捂？用什麽捂？
難道他的手可以伸長？還是他能長出第三只手？或者他其實隐藏了一條尾巴？
說實話，郁枝很好奇。
或者說，非常好奇。
這種好奇的感覺像小貓爪一樣在郁枝的心裏撓啊撓，終于撓得她受不了了，于是她決定——
裝一下。
假裝自己要尖叫，然後閉上眼睛，誘使秋時用自己的神秘力量捂住她的嘴。
然後她再趁機睜開眼，看看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郁枝承認自己這個做法很無聊，但是她又産生了一絲期待。
誰讓秋時把她的好奇心勾起來了呢？
她先做出一副恐懼得想要尖叫的樣子，然後抿住嘴，害怕得緊緊閉上眼睛。
她覺得自己的演技堪稱完美，可以打一百分。
但秋時并沒有對她做什麽。
她只能聽到呼嘯的風聲，除此之外，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在接近。
……浪費了她完美的演技。
郁枝稍微有點不爽。
就在她準備睜開雙眼、恢複正常的時候，一個冰涼的、滑膩的東西突然貼上了她的唇。
郁枝頓時靜止了。
她敢保證——這絕對不是秋時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