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綠色的黏稠漿液混合着碎肉炸得到處都是。
郁枝慢慢抹掉濺在臉上的血肉，視線微移，落到那一灘糟糕的肉泥上。
眼睛、節肢、蛛絲……什麽都沒有了。
這樣應該就是死透了吧？
她一直扶着瀕死的陸邱，早已筋疲力盡，此時又松了一口氣，頓時雙腿一軟，連帶着陸邱一起跌坐了下去。
不知道這家夥還有氣沒……
她疲憊地低下頭，正要探探懷中人的鼻息，一束束刺眼的亮光突然照到她的臉上。
“不要動。”一道冷靜的女性聲音突然響起。
郁枝慢慢擡眸。
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人逆光向她走來。她五官豔麗，眼神淩厲，身後站了一排扛着沖鋒槍、裝備防彈衣和防毒面具的武裝人員。
郁枝乖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女人直直盯着她，對身後人揮了下手：“你去檢查一下。”
“是！”
一個武裝人員舉着槍走到那灘又紅又綠的肉泥前，仔細确認，然後向女人彙報：“報告隊長，已無生命特征。”
“嗯。”女人微一點頭，開口詢問郁枝，“那個東西，是你殺掉的嗎？”
郁枝連連搖頭，指了指懷中生死未蔔的青年：“是他，跟我沒關系。”
Advertisement
女人的目光在她和陸邱的臉上來回打轉。
這時，又一個人從武裝人員身後急急慌慌地擠了出來。
“陸哥！”
郁枝看了來人一眼。
是那個紮高馬尾的女隊友。看來她的運氣不錯，沒有和她的同伴一起被蜘蛛吃掉。
“翟葉，這個人你認識嗎？”女人扭頭詢問高馬尾，語氣裏有種天然的高位者姿态。
翟葉點點頭，強忍淚水：“認識，她是異常生物的目标之一，也是我們這次的保護對象……”
“原來是這樣。”
确認完郁枝的身份後，豔麗女人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突然聳下肩膀，笑着對身後的武裝人員拍了拍手。
“危機解除，好了，大家開始工作吧，動作麻利點，別讓路過的居民發現！”
郁枝：“？”
這怎麽說變臉就變臉，不是，這裏還有個死人呢，這樣合适嗎？
似乎是看出郁枝心中所想，那女人輕松地對她笑了笑，彎腰對她伸出手，說：“放心，他不會死的，比起他，你現在更應該擔心的是自己。”
郁枝不解：“我？”
“嗯，畢竟你近距離接觸過異常生物……”女人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姿态，側眸掃了一眼不遠處的肉泥，“具體內容可以上車聊嗎？這裏不太方便。”
郁枝看着她背後的那一排沖鋒槍，鄭重地點了下頭：“可以。”
開玩笑，有誰敢對着這些玩意說不可以嗎？
女人聞言一笑：“那就跟我來吧！”
她的笑容明媚，褪去了最初的鋒芒後，看上去就像一個開朗随和的鄰家小姐姐——還是顏值很高的那種。
郁枝想了想，最終還是握住了她的手。
上車後，郁枝和女人面對面坐着。
借着車裏的燈光，她這才看清原來對方的頭發和眼睛都是深棕色的，發絲筆直如刀，眼尾微微上挑，有種利落的美。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蔚白筠，隸屬異常管理局第四特遣隊，你叫我白筠就好。”女人交疊雙腿，放松地對郁枝說道。
郁枝回想了下那些武裝人員對她的态度，點了點頭：“蔚隊長好，我叫郁枝，隸屬肯尼基快餐店。”
蔚白筠愣了一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很有趣。”她說。
“您是第一個這麽評價我的人。”郁枝保持謙遜的姿态，“可以請教一下，這個異常管理局……它具體是負責什麽的嗎？”
據她所知，這個世界似乎并沒有一個叫做異常管理局的政府部門，至少在她的記憶裏是不存在的。
“當然可以，這也是我接下來要對你說的內容。”
蔚白筠微微挺直腰背，以一種更為認真的姿态面對郁枝。
“首先，在此之前，你見過類似剛才那種不合常理的生物嗎？”
郁枝老實搖頭：“沒有。”
一定要說的話，她也只在游戲和電影裏見到過，但那和這種情況是不一樣的吧？
“這就對了。”蔚白筠繼續道，“你之所以從未見過這種不合常理的生物，都是因為異常管理局在你看不見的地方處理了它們。”
她頓了頓：“我們将這種超出人類認知限度的生物和超自然現象稱為異常，而異常管理局，就是負責處理、控制和收容這些異常的特殊機構。”
她這麽一解釋，郁枝就懂了，但又沒完全懂。
“那你說陸邱不會死，是什麽意思？”
難道異常管理局連一個全身被打成篩子的人都能治好？這得是怎樣先進的醫療技術啊？這根本就是起死回生術吧？
似乎早就料到郁枝會提出這個問題，蔚白筠神秘一笑：“這個，就涉及到我們的機密了。我必須要根據你的選擇，才能決定要不要對你說出實情。”
選擇？什麽選擇？
郁枝不明所以。
“啊，到了。”車子突然晃動一下，蔚白筠看向窗外，郁枝也順着她的目光向外望去——
一幢看上去極為普通的大樓不起眼地矗立在她們眼前，外圍用鐵絲網圈出了大片的空地，四周荒無人煙，看上去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鐵網上的監控攝像頭掃到了他們，大門随之打開，幾輛越野車井然有序地駛了進去。
車駛入空地，卻沒有停下。一道厚重的金屬門緩緩升起，車直接開了進去，直到全部進入，金屬門才慢慢落下。
地下停車場。
郁枝若有所思地觀察着這裏的一切，蔚白筠則饒有興致地觀察着她。
作為沒有異能的普通人，她看上去實在太鎮定了。看來她猜得沒錯，這個女孩子，的确有培養的價值。
停車後，郁枝跟着蔚白筠一起下了車。他們從地下停車場直接進入電梯，一分鐘後，二人順利抵達三樓。
和外面不起眼的建築風格不同，大樓內部光線明亮、器械先進，就連兩側的玻璃都給人一種“超級防彈”的迷之安全感。
郁枝覺得自己的出租屋也很需要幾塊這樣的玻璃。
“在談論更機密的話題之前，你需要先去做一下全面檢查。”蔚白筠一邊和迎面而來的工作人員點頭致意，一邊對郁枝說道。
郁枝：“好的，去哪裏？”
蔚白筠對她毫無異議的态度感到有些驚訝：“你不問問是什麽檢查？”
郁枝聳了聳肩：“反正就是檢查一下我有沒有被那只怪物寄生之類的吧，我也覺得我應該檢查一下，畢竟在外面體檢可是要錢的……”
說到這裏，她突然想到了什麽，臉色一變：“等等。”
“怎麽了？”蔚白筠被她嚴肅的樣子影響了，頓時也有些緊張。
郁枝神色認真：“你們這裏檢查要錢嗎？”
蔚白筠：“……”
她沉默了一會兒，神色有些古怪。幾秒後，才長籲一口氣，放松道：“放心吧，我們的所有檢查都是免費的。”
郁枝也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一個穿着白色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已經在一旁等候多時，蔚白筠對她點了下頭，吩咐道：“帶她去做檢查吧。”
“是，蔚隊長。”
工作人員将郁枝領到一個寬敞的房間裏。
房間的四面牆被刷得雪白，空氣中飄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郁枝印象裏的醫院很像。
連那些看起來意義不明的器械都很像。
郁枝更加堅定自己是在做體檢。
在工作人員的指導下，她很快将房間裏的所有器械都用了一遍，又是照身體又是照腦子的，折騰了将近半個小時，最後工作人員帶着她來到另一扇門前，恭敬地敲了敲門。
“孟醫生。”
“進。”
工作人員推開了門，郁枝跟在她身後走了進去。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高個男人正坐在桌前喝咖啡，聽到腳步聲，連看都不看，直接指了指一旁的醫用床：“躺上去。”
郁枝乖乖走過去，上床躺下。
男人拿着一支像筆一樣的細長金屬走了過來。
“睜眼。”
郁枝依言睜大眼睛，男人用那支筆對着她的虹膜照了照。
“張嘴。”
郁枝微微張開嘴唇，男人又将筆探進她的口腔，用冰冷的筆頭在她柔軟的舌頭上戳了戳。
“……嗯？”被稱為孟醫生的男人面露疑惑，“怎麽這麽穩定？”
郁枝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只知道自己的嘴巴張得有點酸。于是她含糊不清地催促道：“轟一哼，吼惹哇？”
孟醫生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好了。”
說完，将筆從她的嘴裏拿了出來。
郁枝立即動了動酸澀的舌頭，然後從床上坐起來。
“孟醫生，請問我的身體健康嗎？”她看向男人，認真地問。
孟醫生：“……很健康。”
郁枝對這個回答很滿意。
孟醫生一邊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一邊心不在焉地對工作人員陳述檢查結果：“精神穩定，意志穩定，認知穩定，可以帶回去了。”
工作人員震驚地睜大了眼睛：“這些……全都穩定？”
對一個親眼目睹了異常生物的普通人來說，這簡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要知道，即使是他們這些經驗豐富的人，在近距離看到那麽可怕的怪物後，也會出現強烈的情緒波動。也許這些波動不足以改變他們的精神力，但起碼會讓他們的心智受到些許影響，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小時內恢複穩定，而且還是三項數值的絕對穩定。
“嗯。”孟醫生懶懶應了一聲，突然擡眸跟郁枝搭話，“你叫什麽名字？”
郁枝正在理衣服，随口答了一句：“郁枝。”
“郁枝……”孟醫生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郁枝：“？”
和醫生見面……是啥好事嗎難道？
一頭霧水的郁枝又跟着工作人員離開了檢查室。
工作人員将她帶到一個類似會議室的地方，蔚白筠正獨自坐在裏面翻看文件，看到郁枝來了，随即放下手中的文件，對她露出一個明朗的微笑。
“蔚隊長，這是檢查報告。”工作人員将一份密密麻麻的紙質報告遞給蔚白筠，又将孟醫生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了一遍。
蔚白筠看向郁枝的目光頓時變得驚奇起來。
郁枝心生不妙。
不是說好的很健康麽？
似乎是看出了郁枝的擔憂，蔚白筠安撫地笑了笑：“放心，你的檢查沒有任何問題。沒有被污染，沒有被寄生，身體的各項指标也很正常，就是稍微有點營養不良。”
郁枝這才松了口氣。
她确實應該營養不良，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盡情地吃肉了。
蔚白筠見郁枝沒有抵觸，起身替她倒了杯熱茶，然後拍了拍身下的真皮沙發，示意她坐下來。
看在那杯熱茶的份上，郁枝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
“我來向你說明一下，我們管理局目前的一些情況。”蔚白筠喝了一口茶，開口說道。
“像我們這些負責調查和處理異常的人，統稱為調查員。目前局裏的調查員一共分為四個等級，分別是A級、B級、C級和D級。”
“其中A級和B級的調查員都擁有常人沒有的特殊能力，有些是生來就有，有些是後天挖掘的，我們一般将其稱之為異能。C級調查員雖然沒有異能，但體能也很優異，可以熟練使用各種槍械和武器……”
果然有超能力啊。
在見識過那種不合理的大怪物後，郁枝對蔚白筠所說的這些已經見怪不怪了。
郁枝：“那D級就是異能和體能都沒有的普通人了？”
“……當然不是，”蔚白筠解釋道，“雖然他們的能力要低于前三個等級，但綜合實力在普通人中仍然是頂尖的。”
矮子裏面拔将軍了屬于是。
郁枝有點好奇：“那陸邱和他那兩個小夥伴是什麽等級？”
“是B級。”
郁枝似笑非笑：“可陸邱對我說他是21區的警衛。”
蔚白筠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那是我們對外的一致說法。”
郁枝點了點頭，接受了這個解釋：“也就是說，他們都有異能？”
“對。”蔚白筠點點頭，“翟葉的能力是隐形，所以那只異常才沒有找到她。魏以冬的能力是動物嗅覺，可以聞到一些常人無法聞到的特殊氣息……”
怪不得那個時候他說自己在徐和宜的斷手上聞到了和那個中年男人一樣的氣味。
郁枝順着問下去：“那陸邱呢？”
蔚白筠頓了頓：“你應該已經見過了吧？同時有兩個他出現的情況……”
郁枝：“見過了，一個真的一個假的，假的被真的打死了，變成了一張皮。”
“那就是他的能力了。”蔚白筠說，“陸邱的能力是複制再生，能夠在生命垂危的時候複制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同時将受到的傷害與破壞轉移到複制體上，從而實現迅速再生。”
“他這個能力非常好，但缺點也很明顯，就是會在複制後的十分鐘內陷入虛弱狀态，而這十分鐘對一個戰士來說，往往是致命的。”
郁枝：“但他可以複制再生啊。”
蔚白筠搖了搖頭：“就算再怎麽複制，也是有限度的。”
郁枝想不通了。
聽蔚白筠這麽一說，這三個人還是級別較高的人才。但從這次的任務結果來看，管理局對于人才的調動顯然有些草率，居然連一個警衛都不配給他們，直接導致了魏以冬的犧牲和陸邱的重傷。
“這次……是危險評估部門的失誤。”蔚白筠苦笑，“他們将這次的異常評為一級，以至于我們都以為陸邱可以輕松解決。沒想到在不斷進食的過程中，異常居然成長到了三級，直接讓我們白白損失了一名優秀的B級調查員……”
她在提及同事的犧牲時，并沒有表露出悲傷的情緒。那雙美麗的深棕色眼瞳中，更多的是對死亡的麻木和遺憾，以及對這次失誤的批判與不滿。
郁枝不予評價。
總而言之，她總算明白自己惹上什麽事了，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沒有解決——
“可是，你說的這些……和我有什麽關系？”
蔚白筠聞言，認真地看着她，鄭重說道：“我希望你能加入我們。”
郁枝：“？”
她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
居然讓她加入他們……她是有哪裏看起來特別像一個強大的女戰士嗎？
想起蔚白筠剛才還對她得出“營養不良”的評價，郁枝陷入了沉思。
“我已經看過了你的檢查報告。”蔚白筠握住郁枝的手，眼睛很亮，“雖然你沒有異能，體能也不優異……”
郁枝：“……”
“但你的精神力非常強大。”蔚白筠繼續道，“對調查員來說，精神力至關重要，在一些關鍵時刻，甚至能超越體能所帶來的局限。”
郁枝對這些興趣不大。
比起勞什子的精神力，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值得她關注。
“那個，蔚隊長，我可以打斷您一下嗎？”她小心翼翼地舉起手。
蔚白筠以為她有想法了，于是鼓勵一笑：“你說。”
“是這樣的。”郁枝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友善而委婉，“之前陸先生曾經承諾過會給我一萬塊的報酬，既然他沒死，而我也履行了職責……”
“那我的報酬……？”
蔚白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