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目光的匆忙 (1)
許連臻到店裏頭的時候,已經是往常的營業時間了。昨晚走的匆忙,她沒有打掃衛生,所以一進門,便取了掃帚、拖把,把小店弄的幹幹淨淨的。
星期六的下午,照例是很忙碌的。這天也是,一直忙到了晚上,清點了一下營業額,還算不錯。可是肚子不斷抗議,許連臻這才想起,自己出了早上的豆漿饅頭,都還沒有吃飯。正準備走的時候,視線不知道怎麽地就掃到了放在沙發角落裏頭的雜志。許連臻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怔怔站了片刻,那黑色的字體像是數百只蝴蝶,不停地再面前飛舞盤旋。莫名地酸澀。
關了店門後,沿着街道去乘公交車。一個蛋糕店不期然地撞入了視線。推門而入,面包特有的香甜味道撲面而來。許連臻給自己挑了份最普通的吐司,給嬌姐和小皮皮各買了一份黑森林和抹茶蛋糕。
不過短短幾天,周嬌整個人便如同被嚴霜打過的茄子,一下子憔悴了下來。許連臻問了小皮皮的病情,周嬌黯然道:“今天醫生跟我談了很久,提了幾個治療方案。最好的當然是骨髓移植。皮皮爸爸也來驗過了可是,我們都跟小皮皮不配……”
許連臻道:“那我明天一早也來驗一下,多個人總歸多份力。”
可惜的是,許連臻和嬌姐的很多朋友最後檢查出來也都不符合。日子一天天地拖着,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骨髓,小皮皮開始接受放射治療,其中種種痛苦,被說嬌姐,連許連臻每次看見小皮皮蒼白羸弱的;臉,都覺得難以承受,真恨不得替他承擔一切痛苦。
自小皮皮進醫院後,許連臻每天早上九點開門,晚上九點關門,每個星期四一早還要去服裝批發市場進貨。
周嬌自然知道她的辛苦。這日,許連臻去醫院看小皮皮,順道把這兩日的營業額給嬌姐。周嬌見連臻憔悴的模樣,便跟她商量:“連臻,小皮皮現在的病這麽拖着,我一動也動不了。店裏你一個人顧着也實在太累了,要不咱們星期六、星期天找一個兼職大學生吧?”
許連臻忙搖頭:“不用了。嬌姐,我不累,我一個人可以的。”周嬌拉着她的手道:“連臻,店裏的情況我比誰都清楚,就這麽定了,我明天打個電話到電臺,讓電臺熱線幫忙找大學生兼職。你也在店門口貼一張招人的紙。”
雖然才兼職兩天,可請個人,又要多一筆開銷。許連臻無論如何也不肯同意,一再地表示自己可以應付。
這些日子醫院的話費每天都像雪花一樣飛來。周嬌雖然沒有在連臻面前提一字半句,可是許連臻知道嬌姐手頭已經很拮據了。
有天晚上,許連臻關了店門,趕了末班車去醫院看小皮皮。進了病房,只見小皮皮已經睡了,可是嬌姐人不在,她把手裏的水果擱在床頭櫃上的時候,看到了醫院的費用明細單,最上面的數字,顯示了已欠款的金額。
許連臻不由得大吃了一驚,難不成每天要這麽多!這不過才剛剛開始,後面還要長期抗戰啊。
她還在發愣的時候,便聽見門把手擰動的聲音,知道是嬌姐進來了。許連臻手一低,若無其事地把水果袋子壓在了單子上面。
許連臻回到家,靜靜地坐在床畔許久。最後,她起身拉開了衣櫃,找出了擱在最角落的一個紙盒子,慢慢打開,露出裏頭一件折疊得方方正正的薄外套。
那個時候因為她做過服裝店員,所以每次都習慣性地會将衣服折疊得整整齊齊。還記得某一次,他進更衣間的時候,看到她正在整理衣物,也不知怎麽饒有興致地站在邊上看了半天。最後含笑地說了一句:“奇怪,你怎麽能折的這麽好看。每個地方都好像用尺子量好了一樣。”那時候,是吳明那件事情之後。那段日子,他分外地和顏悅色,瞧着她的時候,眼中總是隐約地透着莫名的溫柔。
等許連臻回過神來的時候,她意識到自己一個不小心又憶起了過往。
眼前的這件衣服大約是久了的緣故,眼前上面的血跡已經成了灰褐色。許連臻移開衣服,露出了壓在最下面的那一張支票。
她緩緩地伸出手指,捏住了支票。那是他留給她的!
那個晚上,許連臻看着支票許久許久……久得似乎要把它刻在腦海中。
第二天中午,許連臻抽空去醫院的時候,嬌姐正在哄小皮皮睡覺。小皮皮縮在媽媽懷裏,大約剛哭過,身子一抽一抽的,見許連臻過來,水汽汪汪的眼睛望着她:“連臻阿姨。”
許連臻取出了賣給皮皮的遙控汽車:“皮皮,看啊一給你帶來什麽了?”小皮皮眼睛一亮,總算有了點精神:“汽車!”許連臻把汽車遞給他,便跟嬌姐在邊上陪他玩。
嬌姐看到小皮皮玩的開心,幾次發出咯咯笑聲,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
許連臻臨走的時候把支票給了嬌姐。周嬌低頭,一瞧支票的金額,不由得一震:“連臻?”
許連臻避開她探究的眼光,低聲道:“嬌姐,你拿着吧。”周嬌像是拿了燙手的山芋,急急還給她:“不,不,不,這麽一大筆錢,我不能要……”
許連臻一笑。周嬌只覺得她的笑容飄飄的,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風給吹走了。許連臻望着小皮皮,很輕很輕道:“嬌姐,什麽都不要問我。如果是錢可以解決的事情,就不是什麽大事。只要小皮皮好,什麽都好。”
周嬌的眼眶一紅:“可是,連臻,你哪來這麽多錢啊?我又怎麽能用你這麽多錢呢?”許連臻:“嬌姐,只要小皮皮的病能好……就什麽都是值得的,對不對?”
周嬌擡手拭了拭眼淚:“連臻,謝謝你,姐能認識你,是姐的福氣,可是我真的不能拿你這麽多錢。”
許連臻緩聲道:“嬌姐,這支票放在我這裏,不過就是擱在抽屜裏頭。對我而言,這不過只是一張飽飽的紙片而已,沒有一點兒用處要不這樣,就當我存在你家裏,如果到時候小皮皮病好了,你沒有用上,可以随時換我。嬌姐,一切要以小皮皮的病為重,錢的話,沒有了我們還可以再賺……這個世界上只有錢是賺不完的。對不對?”
周嬌沉吟良久,才下定決心收下來:“連臻,要不,要不這樣你看行不行,我就把服裝店轉給你,這錢就當我跟你借的,還有上次的,我一并寫個借條給你。”許連臻推拒道:“嬌姐,不用了……你先用着就是了。”
錢對小皮皮的病或許并不是最有用的,但卻可以幫小皮皮延長治療,等待合适骨髓的出現。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許連臻知道自己這輩子是絕對不會用這張支票的。
周嬌對于要不要用連臻的支票,在心裏頭掙紮了無數次。醫院每天地催款單就跟催命符一樣一道一道地下來,讓人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這天晚上,她剛把小皮皮哄睡着。護士魯小姐進來,輕輕地道:“周小姐,方便出來一下嗎?”
周嬌便跟她到了外頭的護士站,因為是晚上,人手少,其餘的護士都各自忙碌,偌大的一個護士站就魯護士和她兩人。
魯護士側了臉,很婉轉地對她說:“周小姐,你和小皮皮在這裏也一段時間了,我們也熟了,所以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是這樣的,你已經一個星期沒有交治療費用了,你知道的,小皮皮的用藥很多都是進口的,價格貴……上面……上面已經給我們主任打電話了,說要停藥……”
周嬌一下子急紅了眼,抓着魯護士的手臂:“我明天會交錢的,我明天會交的……你們放心,一大早我就去取錢。可千萬不能給我的孩子停藥啊。”
那魯護士也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明天上午十一點以前把這個星期的費用交進去,我們絕對不會給皮皮停藥的,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領導上頭也有領導,我們主任已經盡量給你拖了……”
周嬌忙連連點頭:“我明白,我明白。”
魯護士道:“那好,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回去照顧孩子吧,有什麽事就過來叫我。”
周嬌一步一步挪回病房。小皮皮睡得很不安穩,這一小會兒工夫,已經把被子給踢掉了。周嬌輕輕地給孩子掖好被子,坐了片刻,從皮皮兒童書的夾頁裏頭取出了連臻硬塞給她的支票。她看了半晌,又慢慢地數了一遍零,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整整一百萬!
其實從連臻給她道現在,周嬌已經數了好多遍了。猶記得第一天拿到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第二一天一早,周嬌給小皮皮喂過早餐,托護士們照顧一下,便到了最近的現金支票所屬銀行。
銀行才開門,所以人不多,第三個便輪到了周嬌。周嬌小心翼翼地從包包裏的裏層把支票取出來,遞給了工作人員。工作人員習慣性地看了數字金額,第一反應是一愣,随機看了支票上的印章,都是齊全的。他調出了電腦裏的留存章,趕忙驗章。一驗之後,發現與銀行系統裏頭的留存章也是一致的。于是忙轉身對身邊的同事說了幾句話,那同事便起身離開。
工作人員随機客氣地對周嬌欠了欠身,道:“你好,請您稍等。”
不過片刻,有位經理微笑朝着周嬌而來:“你好,請跟我來貴賓室。”
周嬌在大雁市這邊一提取這筆現金,洛海市的賀君便在第一時間接到了銀行內部相關人員的電話:“賀先生,有人正持着蔣先生開具的現金支票在我行大雁市分行提取現金。”
賀君挂了電話,來到蔣正楠的辦公室門口,輕敲了數下,這才推門而進:“蔣先生,許小姐在T省大雁市的中誠睿智銀行剛提取了支票上的現金。”
蔣正楠倏然擡頭,目光微動。
賀君頓了頓,繼續道:“已經将情況告知偵探社了,那邊已經派人去大雁查了,最快明後天就會有消息。”
蔣正楠的手緩緩地在桌面上輕叩,喃喃自語:“大雁市?”
賀君見蔣正楠面色複雜,辨不出是喜是怒,忙回道:“是的。就是我們和華景有項目在做的大雁市。”半晌也沒聽見蔣正楠有其他吩咐,賀君便輕輕退了出來。
蔣正楠起身,站到了落地玻璃前,腳下是軟紅十丈的繁華。他緩緩一笑,無聲無息地牽動嘴角線條:“大雁市!”
許連臻,你以為一走了之,所有的事情就會船過無痕嗎?
既然給過你,你卻不稀罕。
那麽這一次,我就換一種方式。
星期一趙麗是生意最清淡的,許連臻一般都是利用這一天晚上,給店裏徹徹底底地進行每周一次大掃除。這天,她才在店內附屬的小衛生間洗幹淨拖把,便聽到門口挂着的感應器有“歡迎光臨”的清脆響聲傳來。
倒沒想到來的是年東晟。許連臻含了幾絲詫異:“年經理,你怎麽這麽晚過來啊?”年東晟一笑:“我有事情要找你。等你下班,咱們可以慢慢聊。”
許連臻開門見山地道:“年經理,如果是設計方面的事的話,我最近真的沒有時間。你也知道小皮皮的事……我近段時間忙着顧店呢!”
年東晟溫溫一笑:“你也到時間下班了,要不我們去找個地方坐坐。你先不要拒絕,等下先聽我說一下情況。”說完也不給連臻拒絕的機會,徑直地到門口幫她拉鐵門。
許連臻見狀,只好關了燈,又取過自己的包包,這才出了店門。
附近倒有一家小咖啡館,門前有幾張木質的椅子凳子,白天倒是別有風味。但因是冬天,晚上溫度太低,兩人選擇了溫暖如春的室內。
許連臻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對面的年東晟合上了點餐單,擡頭問道:“要不要再來份蛋糕或者手工餅幹?”許連臻搖頭:“不用了,謝謝。”
不一會兒,香濃的咖啡便由侍應生端了上來。年東晟這才開了口:“連臻,我找你是為了這麽一回事情……”
“我市的華景房産有一個精裝修的房産項目要推出,他們正在尋找合作的設計公司,舉辦招标大會。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們設計一個圖紙,拿出去參選?”
許連臻為難地擡頭:“年經理,我實在忙不過來,沒有精力。而且這麽好的機會,你應該留給你手下的設計師……”
年東晟緩緩道:“連臻,正因為這次是這麽好的機會,所以我才希望你可以構思一份設計,增強我們公司競争力。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的機會也就會大很多。”年東晟自然也知道小皮皮的情況,也知道許連臻确實是忙,但是這次的華景項目實在令人心動。他手底下的那幾個設計師,有幾個确實還可以,但是才氣……這個東西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心裏明白得很,如果不能成功說服許連臻出馬,基本就沒戲了。
年東晟提議道:“要不你在不影響店裏工作的情況下,看看能不能盡量抽空設計一下。盛世規定每個公司先提交一個設計進入初選,這次的話活動精英雲集,百分之九十的人在第一輪就會被刷下。而且如果第一輪就沒過的話,後面也就不用設計了……這樣也不會打擾你店裏的工作。”
“要不你考慮考慮?這事也不急,兩個月後才是截止日期。要不這樣,我先跟你大致說說,你有時間的時候就構思構思……沒時間就算了。”
年東晟雖與許連臻認識不過一年的時間,但卻知道她是個心軟的。于是做足了可憐狀,果然不出他所料,許連臻為難了許久,終究還是答應了下來。
只是許連臻再三地對他說:“年經理,我只能盡量。但是不能夠保證……”有了許連臻這句話,年東晟如同得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一樣,覺得穩妥之極。認識這麽久,他自然知道許連臻要麽不答應,答應了自會竭盡所能。
于是,年東晟忙不疊地點頭:“成,成,成。”便從包裏取出一疊資料,又将華景的要求詳詳細細地跟她說了一遍。
等到基本都交代好的時候,一看時間都已經快深夜十一點了。
年東晟不好意思地道:“這麽晚了,要不就先這樣吧。你抽空的時候看看,我明天中午去你店裏再與你溝通。”許連臻點了點頭,将資料塞進自己的大包包。
年東晟叫了服務員買單,親自幫許連臻拿包,拉了門請許連臻上車。到了許連臻的小區門口停車,許連臻下車,年東晟忽然叫住了她:“連臻……”
許連臻覺得有些奇怪,年東晟一直叫自己許小姐的。她轉過身,半張臉躲在玫瑰紫的圍巾下,她的皮膚白,被紫紅一襯,越發顯得我見猶憐起來。
年東晟從車窗裏探出頭來,怔了一怔才道:“連臻,真的太謝謝你了。”許連臻被他這麽一弄,反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呃……不用客氣……你有付我設計費的。”
她跟年東晟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一輛車子一路尾随他們,後來停在她家樓下。回到家,梳洗過後,許連臻坐在書桌前将年東晟給的資料詳詳細細看了一遍。華景這次推出的房子都是中等面積的公寓,适合年輕夫婦和一般小家庭。又看了房子的結構圖,設計合理,利用率很高。她心裏便有了初步的構思。
第二天,許連臻起了個大早,掀開窗簾,屋子外還是一片白霧蒙蒙,她擰亮了臺燈,開始畫圖紙。
紮頭埋進紙堆裏,三個小時很快便過去,她設定好的上班鬧鐘響了起來。她一身厚重地出了門,此時太陽已經出來了,薄薄的一地金黃。
樓下停了一輛黑色的歐系豪華車,在這個老舊小區顯得有幾分突兀,不協調。許連臻掃了一眼,車子裏頭似是有人,但車窗玻璃黑乎乎的,什麽也瞧不見。再加上許連臻對周遭事物向來沒什麽好奇心,于是只瞧了一眼,便徑直去上班了。
中午,年東晟如約而至,甚至還特地打包了午餐跟她一起用,許連臻跟他說了一些自己的構思:“我想這次的設計走溫馨簡潔路線。用女孩子即将成為妻子的那種代入來構思……”
年東晟向來給足她自由讓她發揮設計,這次也不例外,聽了她的想法,點了點頭:“OK,按你的想法大膽地嘗試,我沒有任何意見。”
兩人邊聊邊吃飯,偶爾有人進來,許連臻便起身招呼。于是兩人的一頓飯足足吃了有兩個小時。
窗外不遠處的馬路邊,一直停着那輛黑色車子。許久之後,蔣正楠緩緩轉頭,面無表情地吩咐賀君:“去查一下那個人。”
賀君應了聲是,忙下車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偵探社。
下班時分,許連臻拉下了鐵門。天空中的雨絲細如牛毛,猶如霧簾。地面上濕漉漉的,有寒風吹來,帶着冰冷的水汽。
天氣預報據說今天西伯利亞冷氣團來襲,看來真的來了。路邊的街燈星星點點,大約是天氣太冷了,路上行人寂寥,偶爾有一兩個與她擦身而過,都腳步匆匆。
一路上清冷的光線将她的背影拉成了長長地影子,拖曳在身後……
許連臻撐着傘,在燈火通明的蛋糕店面前停駐了腳步。
許連臻的目光定格在了櫥窗裏的一個蛋糕上,那是一款藍莓芝士蛋糕。許久,她推門而入,指着櫥窗裏的蛋糕對營業員說:“你好,麻煩你幫我把這個蛋糕包起來。”
許連臻拎蛋糕回家,下着雨的夜,一個人,一把傘。孤單單的感覺又強烈襲來。許連臻走得很慢,偶爾擡頭看看雨絲,天空黑洞洞的,無邊無垠的黑暗。
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傳達室的秦伯叫住了她:“許小姐,你是住18棟308室老顧家的吧?”許連臻一愣之後才反應過來,他所說的老顧是租房子給她的顧老先生。于是,她微笑點頭。
秦伯取了個盒子遞給了她:“有人放在這裏讓我轉交給你的。”
許連臻有些詫異,她在大雁市除了周嬌和年東晟,根本就沒什麽特別熟的人,怎麽會有人給她東西呢?她接了過來,只見簡約大方的黑色盒子,用深粉色的緞帶包裝,乍一看,便覺得盒子的品質極好,隐約有種低調的奢華。
她問道:“秦伯,請問是什麽人放在這裏的?”秦伯呵呵一笑:“那人實在小劉上班的時候放的,那會兒我不在。小劉只說是個男的,穿了一身西裝……”
許連臻皺眉想了片刻,實在想不起自己在大雁市認識什麽西裝革履的男士。整個大雁市她唯一熟悉的男人除了年東晟就沒有別人了。可是年東晟的話,中午才見過面,絕對不會把東西留在這裏的。左右是問不出什麽了,于是,她含笑向秦伯道了謝。
到了家,随手就把盒子擱在了鞋櫃上。她去廚房給自己下了碗豐盛的什錦面,端出來的時候,熱氣騰騰,清清冷冷的屋子仿佛也溫暖了起來。
許連臻心裏微覺安穩,含笑着對自己說:“連臻,生日快樂。又大一歲了,要開心哦。”
挑起面條的時候,說了一句:“開動!”
按照小時候父親教的,長壽面要一長條地吃到嘴裏,不可咬斷。寒冷的冬夜,“呼呼”地吃一碗長壽面,也有種別樣的溫暖。
她答應過父親,要好好地生活,她就不能食言。她一定會好好的。
至少她現在就很好,內心平靜,日子安穩。除了不經意間總是會想起某個人外,一切都很好。
吃好後,進了廚房弄衛生,她按往常一樣裏裏外外地把整個屋子打掃了一遍,然後又去洗澡。
一切都弄妥後,她把家裏所有的燈光都打開,任暈黃暈黃的光線照亮每一個角落,好像有很多人一樣,熱熱鬧鬧的。
然後吹蠟燭許願,許什麽願呢?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願望實現的話,須得實際些,那些漫無目的的空想,許了還不如不許。
一時間想起了以前服裝店一起工作的李淑,她倒是很會許願的。生日的時候,吹蠟燭前,閉着眼睛,雙手合十,半玩笑半認真地念念有詞:“我要嫁個有錢人,我要嫁個有錢人。”
李麗麗她們幾個就在一旁邊冷笑邊打岔:“李淑,現在的有錢人多半又矮又胖又禿頭。”
李淑一驚之下,馬上改口,着重強調了一下:“要高富帥……高富帥……”惹得大家一陣哄笑。李麗麗又涼涼地插了一句:“那個幾率比被高空墜物砸中還要低!”
孟姐笑呵呵地打圓場:“好啦……高富帥不是沒有可能,只是啊……概率确實比較低,快點吹蠟燭吧,大家都等着吃蛋糕呢!”
最後,許連臻許了一個讓小皮皮可以盡快找到合适骨髓的願望,便吹滅了蠟燭。可她呆望着讓人食指大動的蛋糕,卻只是發愣。
方才買下這個蛋糕不過只是一時沖動而已。付了錢就後悔了。可是想着買都買了,就點了蠟燭許願吧。
最後蛋糕被她原封不動地放進了盒子裏,準備明天給嬌姐和小皮皮帶去。
入睡前,許連臻又習慣性地看手表,已經午夜時分了。陶瓷的表鏈,依舊如玉般散發着瑩潤光澤,她瞧着瞧着,忽然覺得眼裏酸澀。這麽些年,想不到陪着自己一路走來的,居然就只是這塊表而已。
她苦笑着湊近光滑的表面,親吻了一下,然後對着表喃喃道:“謝謝你一直陪着我,晚安。”
那天晚上,不知道怎麽的,她水面很淺,一整個晚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很是奇怪。
第二天早上出門,穿鞋子的時候就看到擱在鞋櫃上的那個盒子,昨日她随手一擱後,便忘記了。
許連臻盯着瞧了幾眼,又想了想,實在想不出來有誰會送自己這個盒子。最後決定不浪費自己的腦細胞了,伸手取了過來,解開了緞帶打成的蝴蝶結,盒子裏頭只有一個封好的信封,孤零零地躺在大大的盒子中央。
有種不對勁的詭異感覺瞬間從背脊處泛了上來,許連臻便沿着封口将信拆開,瞧見裏頭是幾張照片。
許連臻沒細想也來不及細想,下意識地抽出來一瞧,照片上的內容一映入眼簾,許連臻便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作響,好似整個世界在眼前爆炸。
許連臻無意識地連退了幾步,全身血液一個勁地往頭上湧,暈暈的,重重的,整個人呼吸凝噎。
竟然是數張裸照!而且照片中的那張臉,有的星眼半阖,有的側面婉約,可五官卻清楚分明,正是她自己!
許連臻手指顫抖地翻了一張又一張。一次又一次地确認。照片中那個人的的确确是她。而且照片的背景她也熟悉得很,是他的海邊別墅。
是蔣正楠!這些是蔣正楠讓人給她的!
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許連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樓的,行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軟軟的棉花裏,四周都不着邊際。她憑着本能,深一腳淺一腳地沖到了樓下。
迎面打來的空氣冰冷如刀,許連臻被這寒氣一逼,倒恢複了些許神智。眼光不經意地掃到了那輛黑色的歐系車。她一僵,這部豪車,她已經在這裏看到過幾次了。
許連臻一下子如醍醐灌頂,将所有不解之處都聯系在了一起,她一步一步地朝車子走去。
果然,不出數秒,有人從後座推門下車,赫然便是賀君,一身西服,精明幹練的模樣。态度依舊如以往客氣:“許小姐,好久不見了。”
許連臻望着賀君,啞聲道:“他在哪裏?”賀君垂下眼,似不願與她對視:“蔣先生在等你,許小姐,請跟我來。”
果然一切都是他計劃的。
車子一路行駛,許連臻屏息坐在後座,心緒起伏。
蔣正楠、蔣正楠,這個名字每每只要憶起,只要想到他那張帶血的臉,許連臻心裏都會難以自已地抽痛。她幾次想開口詢問賀君有關蔣正楠的情況,他的傷,他的病,現在究竟恢複的如何了。
可那些話語在喉嚨口盤旋數圈,一想到包裏擱着的裸照,許連臻終究只是無語而已。
他到底想怎麽樣呢?
許連臻只覺自己掌心的溫度一點一點地涼了下去,連心也是冰涼的。
她又用指甲掐了掐自己,銳銳的統,是疼的,會疼,會痛,就說明這一切都是真的。
猶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帶她去了那個私人小島。由于她刻意地不憶起,以至于現在回想起所有的一切,好似電影片段,恍然不真實。
下了車,許連臻随着賀君進入樓氏君遠酒店。電梯的數字不斷閃爍着往上跳。賀君一直無聲沉默,愈發讓人覺得時間漫長。
最後,電梯終于在發出“叮”一聲之後,到達所要去的樓層。賀君來到了兩扇高大的房門前,用卡輕輕一刷,然後替她開了門:“許小姐,請。”
許連臻望着面前精致的地毯,跨出了腳步,可是她的腿又算有重,像灌了鉛一樣。“啪”一聲輕響,門在她身後輕輕阖上。大約是君遠的頂級商務套房,歐式的裝修風格,入目便是一個超大的客廳,有附屬的吧臺、陽臺,甚至還有一間書房,舒适奢華。
但是此刻,許連臻所能目及之處,空蕩蕩的,別無他人,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祟,她只覺得整個空間都充滿了蔣正楠的氣息。唯一一件卧室的門是關上的。客廳的幾上有一瓶酒,一只酒杯,一只冰桶。許連臻的心砰砰亂跳,一陣急一陣緩,已亂了所有的節奏。落地的玻璃幕牆,往下望,可以看到澄江如練,岸邊高樓林立,連綿一片。只是此刻烏雲低垂,天色混沌暗沉,這裏是大雁市最繁華的地段。她來大雁這麽久,倒是第一次這麽好角度地俯視整個大雁新城的面貌。她這樣靜靜地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空氣裏有門把輕輕旋動的聲音傳來,許連臻身體反射性的僵硬,她一點一點地擰過脖子,只有她知道,一時間,掌心裏冷冷熱熱的都是汗。只見蔣正楠一身浴袍,側着臉,懶懶地站在她身後。此情此景,仿佛彼此從未分開過。許連臻心頭一顫,有種酸意瞬間彌漫開來,與她對視的那一雙眸子,依舊黑深如墨,無波無瀾。可是她已經辨出了不同,他的眼神裏頭,清冽如冰,沒有半分溫度。
兩人多久沒見面了?自從那天出車禍後,再沒有見過。這樣的對視令許連臻想起在聶重之家的那個晚上。直到今日,許連臻都可以清楚地憶起那天他含着淡淡笑意,轉身離去的畫面。
許連臻垂下了自己的眼簾,深吸了口氣,方才壓抑住自己所有已明或者不明的情緒:“蔣先生。”
她叫自己蔣先生!蔣先生!
她最先的時候也是叫他蔣先生的。後來,後來……她不大叫他。偶爾要叫,便會用“喂”代替,極少極少數的時候,會連名帶姓地叫他:“蔣正楠。”
在聶重之那裏的那個晚上,她也是這樣子喚自己的……蔣先生。
如今再次聽見這個稱呼,陌生的倒像是真的是初次見面。
蔣正楠盯着她瞧了幾眼,緩緩踱步到沙發邊,坐了下來。
許連臻倒抽了一口冷氣,後退一步,因他的走近,他瞧見他左臉上一道長長地疤,從眼角蜿蜒至下巴。
蔣正楠也不避諱,望着她毫不在乎地微笑:“怎麽?害怕?”那笑容甚至可以說是燦爛的,可是那傷痕因他的笑越發顯得猙獰可怕。
蔣正楠在這幾天裏,隔了車床已經見過她許多次了。如今近距離細看,發覺她還是記憶裏的模樣,眼睛清清靈靈的,沒有一丁點兒雜質。唯一不一樣的大概是頭發長了。
倒是他,如今……
許連臻還未從震驚中恢複過來,這條長長的疤痕提醒了她,他當時受了那麽重的傷,生命一度垂危……
那個時候,她在手術室外,一再地祈求,祈求佛祖菩薩,祈求上帝耶稣,祈求所有的神靈,只要他平安,只要他平安,什麽都可以。她做什麽都可以!
空氣裏偷是難耐的沉默,許連臻緩緩回神,有那麽一瞬間,她居然有種想撫摸那條疤的沖動。可是下一秒,她已經清醒地知道這是不可以,也是不可能的。
等了許久,蔣正楠卻再也沒有說話,許連臻只好側頭去看落地幕牆外的景致,不止從何時開始,窗外下起了小雨。
她真的當他如同旁人一般?明知道他曾經受過那麽重的傷?她竟從未有過半句詢問……可見,她從未把他放在心上,對她來說,他蔣正楠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個掠奪者,當時若不是她父親在他的掌握下,她怎麽會任他予取予求……
蔣正楠的憤怒一點點地浮了上來,甚至還有他不承認的受傷。
蔣正楠聽見自己的聲音懶洋洋地想起,溫煦低沉,甚是好聽:“禮物收到了嗎?”話音還未落下,如期地瞧見她側着的半邊臉一下子白了樹分。